在行宫的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要回宫的日子。
这日夜里，顾璎看着孩子们睡下后，正问怀香给陆崇的补药可好了时, 听到通传说梁总管来传话。
很快软帘掀起, 梁正芳走了进来，行礼后双手奉上了天子让他送来的东西。
“娘娘, 皇上说有些要紧的公务要处置, 让您先歇下, 若是迟了皇上就歇在书房。”梁正芳恭声道：“这是皇上特意交代给您的。”
顾璎让人接过来后，不由眉梢一跳。
竟是一本精巧的册子。
顾璎没急着打开, 等到梁正芳走后, 她才翻开了册子。这回册子上记的并不是她欠陆崇的“债”，而是陆崇欠她的。这次还特意注明，欢迎她随时来“讨债”。
她唇角翘了起来, 陆崇的那点不甘心简直要从字里行间飞出来。
“娘娘，给皇上的补药可要送过去？”溪月端着托盘进来, 她进门前看到了梁正芳, 知道天子可能要晚归。
顾璎回过神来, 将册子妥帖的收好，沉吟片刻道：“我亲自给皇上送去。”
书房。
陆崇面前放着两摞厚厚的折子, 手边摆着许久未碰的酽茶, 他神色专注的手持朱笔批示, 并未留意到身边的变化。
时候久了未免有些困倦, 他余光瞥到手边的茶盏空了，正要叫人时，忽然看到一截靛蓝色绣着芙蓉花的衣角映入眼帘。
陆崇抬起头，端着托盘进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顾璎。
“阿璎，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先悄悄将茶盏藏好，旋即放下笔起身去迎她进来。“夜里寒气重，仔细着了凉。”
顾璎顺手将托盘放下，不动声色的道：“不过几步路罢了，我带了手炉。补药已经煎好，皇上趁热喝罢。”
见她似是没发现，陆崇松了口气，接过来一饮而尽。
“白日里陪着棠棠和熙儿，墨松送来的账本我还没看。”顾璎说着，让怀香将账本送进来，放在软榻旁的小几上。
顾四爷留下的产业由周伯帮着打理，账本定时给顾璎送来。顾璎虽是信任周伯，但仍会亲自查账，并把姐姐顾瑜那份拿出来替她攒着。
陆崇知道顾璎是特意寻了借口陪自己，体察她这份心意，他心里也格外熨帖，正要张罗人再搬张书案过来时，顾璎指使他挪张椅子放在他书案的侧面，两人用一张就好。
外头呼啸着寒风，屋里温暖如春，还有佳人在侧——
陆崇在放下折子的间隙，视线不自觉的落到顾璎身上。
她应该是沐浴之后临时起意过来的，他能嗅到丝丝缕缕的玫瑰香气。她松松绾起的云鬓只用了三根玉簪固定，额边细碎的发丝随意被拢起，透着几分慵懒。
那张精致的芙蓉面未施脂粉，细腻白皙的肌肤在灯下犹如质地上乘的暖玉，眉如远山青黛，亮若星子的桃花眸、秀挺的鼻梁、最后他目光划过那双柔软的红唇方才依依不舍的收回。
此情此景，两人竟是相对各忙各的，简直是辜负良辰。
正当他出神时，顾璎似是觉察到他的注视，忽然抬眸回望过去。
“方才有些困倦，看到阿璎就精神了。”陆崇的偷看被发现，他丝毫不慌，仍旧镇定自若的解释。
顾璎微微颔首，微笑着反问：“比之酽茶如何？”
她话音刚落，陆崇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动作早被阿璎看在眼中。
“今日临时送来些要紧的折子，我这才让梁正芳泡了些酽茶，平日里都是不喝的。”他撂下笔，语气诚恳的道：“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那双英俊的眉眼温柔望着她示弱，顾璎自是气不起来。
生得好倒是有些优势。
“下不为例。”她面不改色的道：“既是时间紧急，先忙罢。”
见阿璎被自己哄好，陆崇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自得。
他知道阿璎是为自己着想，可有时候他也不能完全做到，惹了媳妇生气怎么办？此时最要紧的不是替自己分辨，而是诚恳的认错。
有时候她要的也就是个态度。
不过改正也是一定要的，若知错不改，往后她会更恼火。
陆崇想着回宫后要另找个册子记录下来，夫妻相处之道，他已经参悟得不错。
解决了“隐忧”，他心情不错的又翻开了一本折子，连素日里他最嫌啰嗦的那两个朝臣上的折子，此时他也觉得行文委婉含蓄。
顾璎手中的账本并不急着看，她不过是找个由头来陪陆崇。
就在刚刚，她忽然觉出一丝不对。
陆崇分明这些日子都有事情在忙，他却还是带着她孩子们来了行宫，虽然名义是来庆祝他的康复，这理由细想有些站不住。他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么？
她虽是看着账本，心里却闪过许多念头。
比起逼问他，顾璎相信陆崇暂时不说一定有他的理由，假以时日他会告诉自己的。
想到这儿，她看陆崇看得专注，起身去外头倒了杯温水过来。
正当她悄悄将瓷杯放在陆崇手边时，手腕却猝不及防的被人握住。
“平日里阿璎不都是会泡蜂蜜水？”陆崇略显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今日怎地是白水？”
明明他不大喜欢甜的，此时却偏要挑。
“从宫里带来的蜂蜜都给熙儿用了。”顾璎佯装没看出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的解释。
陆崇闻言，不由有些吃味，又勾起了心中的旧“怨”。
吃食上倒也罢了，他自然不会跟儿子抢。好不容易阿璎小日子过了，儿子却要留下跟他们一起睡，把他那点绮念都冲散了。
自从小家伙出生，把阿璎对自己的关注分走了不少。当然他不会蠢到当着阿璎的面吃儿子的醋，只是想着等回了凤仪宫后，要早些给陆熙安排他自个儿的院子。
顾璎下巴微扬，道：“皇上听听您自个儿的声音。”
“低沉醇厚，是阿璎喜欢的。”陆崇清了清嗓子，自我感觉良好。
顾璎清凌凌的目光扫过去，戳破了真相。
“这就是您酽茶喝多的后果。”她语气凉凉的道：“低沉醇厚？您是嗓子哑了。”
陆崇回过神来，墨眸中罕见的闪过一抹讪然。
“您的嗓子只配喝温水。”顾璎端起杯子送到他手边，陆崇却没接过来，反而目光灼灼的望向了她。
顾璎嘀嘀咕咕的：“您不是熙儿对罢？您自个儿能喝，不用人喂——”
然而她这次却料错了，陆崇抬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正当顾璎险些栽进他怀中时，陆崇修长的手指护住她的后脑，向她讨了“甜”味。
顾璎先是愕然睁圆了眸子，旋即脸颊开始发烫。
这里是书房，怀香和梁正芳他们都在外头候着，若是听到动静进来——
好在陆崇见好就收，放开了面若桃花的顾璎。
“如此便是甜的了。”他端起瓷杯，将里面快要冷掉的白水一饮而尽。
顾璎嗔了他一眼，赶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对着账本埋头苦读。
看着她犹自泛着水色的红唇，陆崇不觉喉头发紧，眸中掠过一抹暗色。
他得快些忙完才行。
然而顾璎虽是有心陪着他，然而白日里陪着孩子们玩了一整日，过了亥时她已经有些困了，只能强撑着。
她借口在椅子上坐着累，起身到了一旁的软榻上，靠着大迎枕看。
陆崇本想劝她回去睡，可他刚开口，阿璎就努力正大眼睛证明自己不困，陆崇只得由着她。
等他再抬眼时，发现顾璎已经靠着大迎枕睡了过去，手中犹自拿着那本账册。
陆崇起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轻轻抽走她手中的账册，拿起自己的大氅替她盖好。
再次坐回到书案前，他定了定神，提笔写字的速度又快了不少。
当他将折子都批完时，已经将近子时。
陆崇早就准备留宿在书房，床已经铺好，他索性将睡着的顾璎抱到了床上，两人就在书房歇下。
将顾璎安顿好，他叫来了怀香陪着，自己由梁正芳服侍着沐浴。
他进来前特意将手炉握在手中，确保自己的手不凉，这才回了卧房。
阿璎正睡得香甜。
陆崇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他让服侍的人退下，自己上了床后，随手放下了帐子。
饶是这里地龙烧得好，在他上来后，顾璎仍是循着热源贴了过来。
书房里带的这间卧房只是供他小憩使用，一个人躺下绰绰有余，两个人便有些拥挤。
顾璎“霸道”的占了大半张床，陆崇便只能侧躺。隔着一层寝衣，有时反而比直接肌肤相贴更让人难耐。
只是想到明日还要赶路，陆崇有再多的心思也只得收起来。
“皇上，你回来啦？”顾璎枕着陆崇的手臂，意识朦胧的睁开了眼。
陆崇见状，连忙用气声道：“是我，快睡罢，时候不早了。”
看她这份迷糊劲儿陆崇只觉得可爱，他心中微动，趁机套话。“阿璎，上次的账本你可毁了？”
“那账本我还留着。”她困极了，心里话迷迷糊糊都说了出来。“你、你不许当着孩子们的面胡来——”
陆崇忍笑应下。
“阿璎，还记不记得你欠下的洞房花烛夜？”他柔声道：“也该到还上的时候了罢？”
说到关键处，陆崇也有些动情。
“阿璎，做我的皇后罢。”
他自亲王时就未曾娶正妃，他曾想过自己大婚时的情形，只是没猜到能跟自己相爱的人成婚。
等到那时，阿璎会以他正妻的身份，接受众人的朝贺。
然而回答他的，是枕边人愈发平缓悠长的呼吸。
阿璎竟睡着了。
确认过她不是装睡，陆崇又懊恼起自己不该把前头的机会浪费掉。
不过——
他看着阿璎恬静的睡颜，心里只剩下柔软。
“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能点燃一整夜的龙凤花烛，你一定喜欢。”
“合卺酒是一定要喝的。”
“早生贵子也可以改成贵女，咱们有了儿子，再要个小公主罢。”
陆崇自己絮叨了好一会儿，直到把自己都说困了，很快闭上了眼，沉沉睡了过去。
他梦到阿璎替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小公主生得像极了阿璎，漂亮又贴心，特别爱粘着他撒娇，张开肉乎乎的小手要他抱，奶声奶气的叫他“父皇。”
他唇角高高翘起，心满意足的抱着小公主向人炫耀。
给小公主取名字是件大事，他拿出册子来翻时，忽然发现竟全都是男孩的名字，而他身边人都夸给小皇子取的名字好。
陆崇在梦中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睁开了眼。
房中格外宁静，身边顾璎清浅的呼吸让他回过神来，好在只是梦。
不过这梦让他不免纠结。
自己该信前半段还是后半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