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的日子仿佛一切照旧。
后宫中早就清静下来, 顾璎掌管宫务不必费心，大半精力都用在照顾两个孩子和掌管京中产业上。倒是陆崇因临近年底事情多，连续两日都没回瑶华宫。
这日一早, 顾璎让人问过梁正芳，得知天子已经散了早朝, 且没有召见朝臣的准备，便带着大皇子一起去了福宁殿。
她让梁正芳瞒着陆崇, 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若是旁人想要进福宁殿，必得有天子的旨意才行。而嘉贵妃早就得了天子特许, 出入自由，故此宫人们见她来都无声的行礼, 会意的配合贵妃。
等到了殿前, 梁正芳已经迎了上来。
“见过贵妃娘娘、大殿下。”他上前行礼后，恭声道：“皇上才从御书房回来, 眼下正在看书。”
自行宫回来, 皇上除了忙于政事, 就是操心封后大典，礼部送来的折子全都细细看过再给批示, 凤仪宫的修缮也已然完成, 皇上开了私库, 亲自挑了不少好东西过去。
皇上亲力亲为, 梁正芳在一旁瞧着，像极了皇上在操办自己的婚事。
不过皇上要求保密, 他自然不敢在贵妃面前多嘴半句。
顾璎含笑点点头, 她从奶娘怀中接过大皇子，亲自抱着儿子往殿中走去。
正当到了天子起居的内室时，只见门口守着的小内侍看到他们来, 先躬身上前行礼，方才低声道：“娘娘，皇上这会儿睡着了，奴才可要去通传？”
听了他的话，顾璎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梁正芳才从陆崇身边出来，还不过半刻钟他竟睡了过去，想来是困倦极了。
顾璎摆了摆手，小内侍掀起了帘子，她轻手轻脚的带着儿子进门。
只见陆崇正闭着眼靠在临窗大炕的引枕上，手中还握着一本诗经，大概是看书时睡了过去。
双目轻阖的天子看起来在浅眠，那张俊美的脸仍是赏心悦目。他睡着时褪去了那层冷峻威仪的天子气派，倒更有几分温润清雅的气质。
顾璎却留意到他眼周淡淡的青色，不由有些心疼。
难怪他不回瑶华宫，只怕这两日又是忙到夤夜才能歇下。
不过眼下并未追究他不顾惜自己身子的时候，顾璎想让他多睡上一会儿，又怕此时还安静的儿子会吵闹起来，准备去隔壁等他。
还没等顾璎出门，那本书突然从陆崇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饶是铺着厚厚的地毯，纸张碰撞在一起仍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顾璎还没来得及确认陆崇有没有被惊醒，感觉到怀中的儿子扭动着他肉乎乎的小身子，不等顾璎带他离开，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要够陆崇。
“爹爹——”
顾璎想要捂儿子的嘴已经来不及了，陆崇已经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平日里深邃而锐利的墨眸罕见的透着几分未清醒的茫然，他眨了下眼，确认这不是在梦中。
“阿璎，你过来了？”他直起了身子，就要下去接过儿子。
顾璎抢在他前面，将儿子放在了软榻上。
“爹爹！”大皇子记着自己娘亲来时的叮嘱，蹭蹭爬到自己父皇身上，欢快的道。
大皇子头一次叫出“爹爹”时，陆崇以为是在梦中。直到听到儿子奶声奶气的又叫了一声，他才确认了竟是真的。
他们的儿子会叫爹爹了。
自从大皇子先说出来的是“姐姐”后，又很快学会了叫“娘”，唯有“爹爹”总是有些含混。
“熙儿再叫一声？”陆崇又惊又喜的将儿子抱在怀中。
大皇子这会儿心情好，倒也不厌其烦的满足了自己父皇的心愿。
“爹爹，抱抱——”
“阿璎，熙儿会叫爹爹了！”陆崇神色激动的向顾璎炫耀，全然忘记了熙儿时最后学会叫自己。
顾璎含笑点点头，今早给儿子穿衣裳时听他嘀嘀咕咕叫“爹爹”，这才带着他来了福宁殿。
她走到一旁的绣墩上坐下，随口道：“许是两日未见，熙儿想你了。”
大皇子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母妃说的话，他搂着陆崇的脖子，在自己父皇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娇妻幼子本就是陆崇心中最柔软的存在，他任由儿子的口水涂得到处都是，却还是一脸骄傲，一副有子万事足的老父亲。
那一刻陆崇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儿子面前。
看着陆崇罕见透着傻气的老父亲模样，顾璎不由哑然失笑。
“熙儿，来娘亲这里。”她招了招手将儿子接到自己怀中，顺便递给陆崇帕子，让他擦擦脸上沾到的口水。
到了顾璎怀中，陆崇发现儿子老实了不少，他乖乖趴在自己娘亲肩头，小手去抓顾璎发簪上垂下来的流苏。
顾璎眼疾手快的捉住了他的小手，大皇子“坏事”没做成，嘿嘿对着自己娘亲笑。
“咱们熙儿真是聪明。”陆崇整理好后没把帕子还给顾璎，自己收了起来。
“虽是近来事情多，皇上也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顾璎目光落到他眼底的青色上，有点心疼的嗔道。
陆崇态度极好的认错。
“是我不好，不若阿璎留下来监督如何？”他从善如流的道。
前些日子顾璎请了定北侯太夫人进宫，让棠棠跟她相认。没想到棠棠对这位姑祖母竟还有印象，并没有认生。
看着跟自己侄女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太夫人悲喜交加，将棠棠搂在怀中泣不成声。
当她提出想接棠棠去小住几日时，顾璎没立刻答应，本想先私下里问过棠棠的意思，没想到棠棠竟痛快的答应了。
顾璎知道棠棠向来懂事，定然不忍看自己亲娘的长辈难过，可棠棠悄悄告诉她，自己想去看看娘亲长大的地方。
见棠棠自己拿定了主意，顾璎倒也没阻拦，只是让她带着宫中的嬷嬷和宫人一起去了定北侯府。
如今瑶华宫只剩下顾璎和陆熙，陆崇早就存了这个念头。如今立后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若今日顾璎不来，他也打算亲自去接她们。
“熙儿会说话了，咱们也该考虑他的开蒙。”陆崇见顾璎面露迟疑之色，又把儿子的学业搬出来，道：“我看熙儿早慧，万不可耽误了。”
大皇子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扬起圆鼓鼓的小脸儿望向自己父皇。
顾璎搂着不明所以的儿子，哭笑不得的道：“熙儿还没满周岁，您倒是想得太早了罢。”
不过见陆崇连这样离谱的理由都搬了出来，顾璎也不再犹豫，答应下来。
顾璎出去吩咐怀香取些衣物过来，留下陆崇看着儿子。
等她进来时，只见陆崇已经从软榻上起身，正坐在书案前批折子。
不过他也没放下大皇子，一边批折子，一边煞有介事的给儿子讲解该如何处理政事。
“熙儿哪里听得懂这些？”顾璎想把儿子带出去，却听陆崇一本正经的道：“我这是潜移默化，让他先感受个氛围。”
见陆熙竟也没有不耐烦，忽闪着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像是真的听了进去，顾璎也就由着他们父子去了。
没过多久，梁正芳进来说午膳摆好了。
“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去玩雪。”顾璎偏过头看了一眼窗外，下意识道：“原本还说带棠棠一起打雪仗的，咱们在行宫时竟没赶上雪天。”
前两日宫中下了雪，甬路上早就清扫干净，不耽误走路，只是天气一直不好还极冷，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天。
陆崇知道她惦记着棠棠，温声道：“以后日子还多着，定北侯府有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表姐妹，棠棠不会孤独的。”
“让她住上三五日，咱们就派人去接她。”
顾璎点点头，眼中的忧色这才淡去。
很快陆崇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顾璎，落座后他也没让人抱走大皇子，还亲自给大皇子喂饭。
顾璎胃口小，她吃完后就接手了喂孩子的事，换做陆崇吃饭。
两人相处倒越来越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
陆崇心里很是满意。
饭后两人带着大皇子消食了小半个时辰，顾璎想带着儿子午睡，可大皇子却被陆崇抢先送回了偏殿专门给他准备的屋子。
等到顾璎过去哄睡了孩子，陆崇拉着她回到了寝殿。
“皇上，这是午歇。”顾璎总觉得陆崇蠢蠢欲动想做些什么，这才开口特意提醒。
谁知陆崇一身正气的道：“那是自然，阿璎想到哪儿去了？”
他正说着，蓦地露出恍然之色，反而眼神暧昧的望向了顾璎，他慢悠悠的道：“哪怕阿璎想向我讨债，也该放到夜里才对……”
虽是服侍的宫人已经退了出去，顾璎还是下意识抬手捂住了陆崇的嘴。
“好了好了，阿璎别恼。”陆崇见好就收，亲自服侍顾璎脱下外袍，与她一同上了床。
等放下帐子后，陆崇也只是侧身对着顾璎，规规矩矩的躺着。
顾璎虽不信他如此“老实”，可念及他这两日辛苦，想来是累了才会如此。
她没跟陆崇提，他不在身边的这两日，她竟也有些不习惯，夜里醒过几次，也没怎么睡好。
原本顾璎想说话，却抵不住袭来的阵阵困意，很快睡了过去。
倒是陆崇听到她呼吸变得悠长平缓之后，才又睁开了眼。
“看来不止我一人孤枕难眠。”他的墨眸中满是促狭之意，却又显而易见透着得色。“没有我陪着，阿璎也睡不安稳。”
然而这话他万万不敢当面对阿璎说，她面皮薄，只怕要冷上他几日。
陆崇轻轻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中，哪怕她听不到，他仍是说得认真。
“以后不会了。”
***
等顾璎醒来时已经到了申时初刻。
“阿璎，醒了？”陆崇正坐在殿中的软榻上看朝臣奏报，听到动静，抬眼望了过去。
顾璎起身揉了揉眼，定了会儿神才想起自己为何会跟陆崇同处一室。
她正要跟陆崇说话时，忽然看到墙角的时辰钟，惊觉自己竟睡了一个时辰之久，一叠声的道：“怎么没早些叫我，熙儿可醒了？”
见她掀开被子就要起身，陆崇没叫人进来，自己将她的外衣取来，仔细帮她穿好。
“左右今日无事，看你睡得香甜就没叫你。”陆崇道：“熙儿还在睡着，有怀香和奶娘照顾他，你就放心罢。”
顾璎穿好了衣裳，让溪月进来服侍她梳头。
正当她收拾妥当后起身想去看儿子，只见丹朱走了进来，捧着一件崭新的大氅、袖笼、手炉等物，一应俱全。
“穿上罢，咱们两个出去赏雪。”陆崇有些神神秘秘的道。
顾璎挑了下眉，显然不信。
“有一处地方的积雪，我还没让人清理。”陆崇轻咳一声，道：“咱们去打雪仗。”
顾璎心中一暖，原来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心愿。
看起来她没有婉拒的理由。
只是——
想到每次睡醒都要找她的儿子，顾璎有点心虚的道：“咱们两个大人出去玩雪，把孩子留在家里是不是不大好？”
陆崇点点头。
正在顾璎以为他“良心发现”时，却听陆崇说得头头是道。
“熙儿还小，他玩的日子还在后头。咱们两个可不如他自由，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顾璎心里的愧疚一闪而过，已然被陆崇说服了。
两人穿戴好保暖的大氅出了门，一同上了天子銮舆，顾璎还猜测着陆崇要去御花园的哪一处时，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竟是梧桐苑。
两人进去后，顾璎才发现这里只清扫了一条小径供人走路，两边厚厚的积雪洁白无瑕，保持了原貌。
顾璎发现这里并没有服侍的人在，梁正芳等人也都在外面，想来是陆崇有心安排，怕她拘束。
她唇角高高翘起，蹲下身子抓了一捧雪。
“阿璎以前很少在雪里玩罢。”陆崇见她似是有点不知所措，贴心的在一旁指点。“来，我教你怎么团雪球。”
顾璎已是在北方过第二个冬天，可去年怀着熙儿，她也只能眼馋的看着别人玩雪。
“皇上，我们是要打雪仗么？”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陆崇刚想说两个人怕是有些难度，只是见她难得如孩童一般神色激动，索性点了点头。
当他团好一个雪球交给顾璎时，顾璎在手里掂了掂，自己又团了一个，得到了陆崇的认可。
下一刻，陆崇正要跟她拉开些距离，两人开始“对战”时，陆崇突然感觉到眼前一“白”。
只见自己团好的那个雪球，迎面扑了过来。
饶是他身手敏捷，也有一半的雪球散在了他玄色的大氅上，激起白纷纷的一片。
陆崇挑起了眉，不期然看到她眼神中得意的笑。
方才看着阿璎一脸懵懂的听自己讲解，他竟掉以轻心。
“好啊，阿璎竟然偷袭。”陆崇抓起一捧雪，松松的团了个雪球丢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在雪地上追逐起来。
开始还是团雪球，后来顾璎直接抓起一把雪泼了过去，愈发没了章法。
而两人本也不是要拼个高下。
时不时有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与男子无奈又透着纵容的声音交织在一处，让在外头的人听了，也不由弯起唇角。
到底还是阿璎不惯在雪地里走路，一个没站稳眼看要滑倒，陆崇来不及抓住她，顾璎索性自己扑到了雪地上，因这里积雪深，她又穿得厚，并没有摔疼。
如雾的雪花被溅起，顾璎气喘吁吁的求饶道：“不玩了，我认输啦——”
陆崇见状，伸出手要见顾璎拉起来。
然而他正要用力，却突然瞥见顾璎眸中狡黠的笑意。以他的力气原本顾璎是敌不过他的，可他隐约猜到了顾璎的想法，终究撤去了手上的力道。
果然顾璎握住他的手往回拉，陆崇也被拽到了雪地上。
顾璎翻身起来，得意洋洋的道：“皇上，正所谓兵不厌诈——”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却见陆崇挑了下眉。
顾璎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陆崇依葫芦画瓢，反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她方才是蹲身本就不稳，这次直接失去平衡栽倒在陆崇身上。
陆崇搂住她的腰，两人正好双唇相贴、四目相对——
雪地里格外寂静，此刻这里仿佛隔绝了尘世间的一切纷扰，天地间唯有两人而已。
她趴在陆崇身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她忽然发现，两人的心跳已然重合在了一起。
“快、快起来。”顾璎侧过脸，陆崇感觉都那双柔软温热的唇擦过他的脸颊。“地上凉！”
只怕不止如此，她害羞了。
陆崇倒也没为难她，唇角的笑容始终都没散去，似是还在回味方才那个吻。
因方才两人的动静不小，陆崇才拉着顾璎起来时，一旁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落下，仿若重新下了一场雪。
顾璎转过头，瞥见陆崇的发上已然因沾了雪而变白——她脑海中浮出四个字。
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陆崇不动声色的拂去她鬓边的雪，温声道：“阿璎跟我想得一样罢？”
顾璎对于此刻的心有灵犀并不意外。
“雪花会融化，这白色会很快散去。”他细细的替她擦干，握着她的手。“但我们一生厮守，携手到老。”
顾璎微微红了眼圈，正要说话时，却听陆崇道： “阿璎，做我的皇后罢。”
对着他温柔又深情的墨眸，顾璎微微扬起唇角。
“好呀。”
***
天子即将册立嘉贵妃为皇后的消息在京中传开，虽是在意料之中，可还是不少人觉得太快了。
哪怕嘉贵妃是褚大将军的外甥女、又诞下了皇子，贵妃之位已是六宫之首。
唯有极少数人看出了天子的心思，秦自明便是其中之一。
历代皆有帝后二人在上元节时登上城楼与民众共赏烟火的先例，只是陆崇一直没立后，这件事便搁置下来。
用他的话说，皇上巴不得昭告天下自己有媳妇了。
同样的知情人梁正芳觉得他这话太糙，不过道理是没错的。
福宁殿。
虽是针工局有顾璎的尺寸，可立后大典的礼服，自然还是要试过最为妥帖。
这几日针工局的人带着礼服来过几次，方才确定好尺寸。
“这也太繁琐了些罢？”顾璎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甜蜜的抱怨道：“只是册封的礼服，需要量得这么细致？”
知晓内情的丹朱等人打岔掩饰过去。
天子有自己巧思，她们被勒令不能提前让主子知晓。
礼部派了人来向顾璎讲解立后大典的流程以及她要做的事，顾璎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倒没心思多想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