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再辞京官

庆历七年(1047),二十七岁的王安石出任鄞县(宁波)知县。鄞县濒临大海,远离开封,五代时属钱越国。钱越国统治时,每年都对河道疏浚治理,又修建了一些储水的水库,能够抵御比较大的水旱灾害。本朝以来水利失修,有些水道已经堵塞,或者直接流向大海,完全不能起到灌溉的功用。

王安石上任伊始,就深入全县作实地调研考察。每次出行都自带干粮,从不通知当地百姓是知县来调研。常常是风尘仆仆,冒风寒、履冰霜一走就是几十里十几乡。他曾写过一篇《鄞县经游记》记录一次他的调研经历。花费了十几天时间,风餐露宿。浚渠治川横跨十四乡。可谓夜以继日,不辞辛劳。此次兴修水利的重点是修复东钱湖。东钱湖年久失修,淤积导致河床上升,蓄水量减少,天旱时就会丧失灌溉功能。经王安石疏浚后的东钱湖“灌田五十万亩”,境内百姓“虽大暑甚旱,而卒不知有凶年之忧”。这才是能够唤起王安石成就感的事。

王安石在任上发现,农民春天时青黄不接,种子钱、日常生活开销都需要向富户去借。利息高者达十分利息甚至更高,到秋天还利息,如果风调雨顺还就罢了,农户也落不到什么,要是稍微遇到一点天灾**,就得卖儿卖女,倾家荡产,土地兼并就此产生。

王安石经过思考,试验了一项政策:春天庄稼刚刚出苗之时,凡是急需钱粮的农户,可向本地官员提出申请,以地里的青苗作为抵押,向官府贷款。等到秋天粮食收获后,再归还本钱和利息,利息定为二分。百姓既用较低的代价解了燃眉之急,官府增加了收入用以维护粮仓,粮仓里的陈粮借贷给了农户,当农户用收获的新粮偿还时,粮仓又重新贮满了新粮。王安石亲自监督整个借贷过程,既不允许强制贷出,也不允许借而不贷,额度也由农户自定。该政策实施后,富户再也不能盘剥百姓,百姓也逐渐有了余粮可抵御一定的风险,大获成功。

王朝的更替,大多都因为王朝的后期贫富差距过大,土地兼并严重,社会矛盾无法调和,而政府又没有有效措施。处理好这些和百姓息息相关的民生问题,才是维持帝国长治久安的定海神针。最好的指导帝王统治的“通鉴”应该来源于治国理政实践,而不是去废纸堆里去找“资治”。

鄞县不少区域地处沿海,出产海盐。沿海的百姓没田可种,不得不卖海盐为生。官办的盐场为了垄断盐业生产,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私盐。可是这些百姓不贩私盐便没有了生活出路,所以屡禁不绝。为禁绝私盐的贩卖,浙东路转运司给下属各县下发了“捕盐”令,要求雇专人逮捕卖私盐者。为了筹集雇人的费用,还要求各县官吏和百姓出钱。并悬赏告发和提供线索者,一时间人心惶惶。

“捕盐”令下发到鄞县后,王安石只派人贴出布告,并没有实施。王安石给转运司长官写了一封信《上运使孙司谏书》,讲明“捕盐”对百姓正常生活的危害。劝转运使收回发到各县的布告。特别写到:“一民之生重天下,君子忍与争秋毫?”王安石真是把《孟子》读到心里去了。不得不说王安石作为一知县,为百姓民生向路转运使即路最高行政长官提书面反对意见,是十分难得的。

皇祐二年(1050),王安石在鄞县任期已满,回汴京述职。实际上鄞县的人民已经为他述过了。王安石留下了他早夭的长女。临走前,王安石乘一叶扁舟来辞别自己的女儿,并作诗《别鄞女》:“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他当好了知县,却没有当好女儿的父亲,不禁落下了眼泪。

摆在王安石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留京进三馆,另一条还是留京进三馆。因为这次给他做工作的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文彦博。宰相举荐留任京官,要是还不答应,那就是不识抬举。可是王安石就是不答应,以各种理由要求去地方工作。吏部只得又安排他去舒州做通判。通判和知州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知州是一个州的主官,通判是副职,但通判有代表皇帝对知州进行监督的职责。所以大多数知州都希望自己所在的治所既有好吃的,又没有通判。

在去舒州的途中,王安石顺道拜访了居住在青州的范仲淹。听说王安石来拜访,范仲淹不顾年老多病站在门口迎接。一个退休的宰相,迎接一个三十岁的通判。三十年后王安石在江边迎接苏轼仿佛就是昨日重现。

范仲淹问道:“以青苗做抵押的贷款,容易出哪些问题?”

王安石答道:“农户对贷款的数量不能合理估计,贷多了徒增了利息,少了不够用。”

范仲淹问:“官府是不是需要贷款越多越好吗?”

王安石道:“青苗贷款目的是救助百姓,而不是官府获利。若百姓的利益被损害,官府获得利益无异于杀鸡取卵。”

王安石问:“范公以为‘庆历新政’的问题出在哪里?”

范仲淹道:“‘庆历新政’针对吏制改革,而改革需要各级官吏去执行,有改革设计上的缺陷。”这对王安石触动很大,王安石开始思考这个

悖论。

王安石到舒州不到一年,就收到了宰相文彦博的信,信中文彦博诚恳的邀请王安石进入馆阁。给出了史无前例的待遇,免考。并承诺会迅速得到提拔。周围人立刻都沸腾了,都想知道是怎样和宰相攀上关系的时候,王安石回信说:“文相公,安石还是不能去。祖母年岁已大,父亲至今未葬,京城花费高。”这次王安石不是在回绝制度,而是在谢绝宰相。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王安石简直就是一副要把这彪悍的人生进行到底的态势。

而此时的大宋朝廷也发生着变化,自“庆历新政”以后,台谏官已经开始围攻宰相了,而且宰相们屡屡败北。此时的宰相文彦博和枢密使庞籍正在商议裁军的事。但朝廷之上最热议的并不是此事,而是仁宗皇帝宠妃张贵妃伯父张尧佐任命的事。

皇帝宠爱张贵妃,张贵妃就撒娇,希望给自己伯父张尧佐戴上几个荣誉头衔,仁宗皇帝答应要给四个极其高贵的“使”的头衔。此事可大可小,关键是看的人怎么看。先是知谏院包拯拉着仁宗皇帝的袖子不依不饶,据理力争让仁宗皇帝迫不得已免去了三个“使”,这已经让仁宗皇帝在宠妃面前不好交差了。殿中侍御史唐介仍然不善罢甘休,写了个长长的奏章批外戚张尧佐揽权。仁宗皇帝忍无可忍一把把奏章扔到地上,唐介捡起奏章继续读,赶都赶不走。

唐介说:“臣忠义激愤,就是把我煮了,我也要说完。”其实他也就是知道在大宋朝不煮士大夫。

仁宗皇帝只好说:“这是中书门下发布的任命,你去走程序。”

唐介就开始疯狂的咬文彦博:“文宰相就是拿贵重的礼物贿赂贵妃才当上的宰相,文宰相你自己说是不是?如果是,不要向陛下隐瞒。”仁宗皇帝没办法,只得叫人将这“疯子”拖走。

文彦博还得言不由衷的对皇帝说:“台官言事,职也。愿不加罪。”

文彦博就这样被言官赶走了,替代他的是庞籍,不久庞籍也被言官赶走了。朝廷上的坏风气已经开始蔓延,谁都想掌握对道德、礼法的解释权,并以此打击不同政见者,树立自己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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