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安阳君(一)

刹那的芳华。

昙花一现。

世界太残酷了。

酷酷的剧辛高举着佩剑,一夫挡在众贼面前,宛如山势。

他喊道:“给我拿下!”

他在跟谁说话呢?我被雷到了,他以为自己身后有千军万马么?我是不是应该继续加快速度跑路啊?喂!御者,你停车干嘛?快逃啊!这小子完全靠不住!

似乎为了印证我的想法,剧辛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家兵侍卫并没有跟上,果断地将剑插回剑鞘,跑回高车敏捷地攀了上去,冲他家的御者喊道:“快逃!”

要是以后开创小金人奖,我一定会建议主办方给你颁发一个“本世纪最佳丢人现眼奖”。

好在剧氏的家兵很快就追了上来,黑压压看起来有二三十人,手里持着长剑木杖,还算有点威慑力。那帮强贼见来了援兵,也不恋战,掉转马头就跑了。

我总算松了口气,下了车,走向剧氏,行礼道:“某,大司寇狐婴,谢剧子高义。敢问大人尊号?”

那人听我报了官号姓名,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步下高车,回了一礼,道:“中大夫肆师剧方,见过大司寇。”

我不等他把礼施全,连忙上前托住剧方,道:“若非大人,某家今日恐怕难逃斧钺之祸。”

剧方直起腰,往强贼们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恨恨道:“早听闻大司寇秉公直断,不料竟遭奸人嫉恨至此!大司寇出行,怎的不曾带仪仗?”

咳咳,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现在礼崩乐坏,很多都不合规矩。大司寇位列五官,按照周礼是应该由卿士出任的,出行仪仗护卫也都有明确规定。不过赵室只给我一个上大夫的爵位,我向谁说理去呢?肯定是赵雍那个懒得读书的家伙拍拍脑袋做出来的事嘛!

再说仪仗,您也知道官员出行有仪仗有护卫,但是谁出钱呢?公款都被我挪用得差不多了,让我从哪里去挤钱出来搞仪仗?你们这种大家族是不会理解这种没钱用而蛋疼的感觉滴!

“谋国不及谋身啊。”我感叹道。

“狐子这才是大人之风啊!”剧方又拜了一拜,叫过那个最佳丢人现眼奖内定得主,“还不过来给大司寇行礼!”

“小子剧辛,见过大司寇。”那孩子倒是大大方方上来行了个晚辈礼,虽然我这个身体比他大不了几岁。

照道理说,我应该夸奖他几句,比如“少年英雄”啦,“有胆有识”啦,“古道热肠”啦……不过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小子,动作挺敏捷的嘛。”

“那是!”剧辛居然一脸得意洋洋。

我发现剧方满是沟壑的老脸变得红彤彤的。

剧方轻咳一声,问我是否跟他一起回邯郸。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由衷不相信自己判的那些毛贼会有胆量骑着代马中途劫杀我,所以回到邯郸也是一样危险。这次意外碰到了剧氏,还不如趁此机会借他的护卫回宫城找赵雍要一队人马保护我。

“从他们只派了十余骑这点上,可以推测他们知道我没有带随从。”我道,“而且我今天入宫离宫的时间刚好和朝会错开,若不是剧方来跟宫中对接沙丘大朝礼仪事项,很有可能就被他们得逞了。”

我见赵雍闭口不语,索性又道:“他们的耳目是宫中人。”

“你觉得谁可疑?”四下无人,赵雍低声问我。

“你贴身内侍基本都……”我见赵雍脸色变了变,心中一阵快意,“没什么问题。”

如果是贴身内侍出了问题,那么这些人就不会在我回邯郸的时候拦截我,而是在信期出宫接我的时候就劫杀我。因为是急召,所以我从邯郸出发的时候肯定不会有侍卫跟随,反倒是离开的时候不能肯定赵雍会不会派人送我回邯郸。这样推理下去,在我离宫的时候对方才联络人手,中道埋伏。

我走的是宫城到邯郸最近的官道,又没有什么捷径小路,他们是怎么超过我并且还来得及伏下人马的呢?而且据信期说,内侍要出入宫城几乎不可能,非但手续繁杂,还要看长官的心情好坏。

“现在是不是有信鸽了?”我问赵雍。

赵雍一脸茫然:“信鸽是什么?”

信鸽还没有被挖掘么?

鸽子这种鸟类有极强的归巢意识,对于它们来说,只要不是出生地,都充满了危险和不舒服,所以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鸽巢。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说的就是信鸽传递消息的故事,不过背景是公元前的古希腊。没想到现在中国还没有普及飞鸽传书。

“宫里有人养鸟么?”我问赵雍。

赵雍当然不会知道。于是叫来了信期,但是信期一口咬定:“不可能有人养鸟啊,宫里的内侍住的都是通铺,每人也就一张席子而已。”别说养鸟,就是私人物品都没有。

“鸟会传书?恐怕只有你狐子能养出这么聪明的鸟吧。”赵雍也是一脸不信。

别小看鸟类的智商和记忆力,有些鹦鹉比人都聪明。

“你吃鸽子么?”我又问。

赵雍点了点头。

鸽子的营养价值比鸡还高,体型没有鸡大,价格却和鸡差不多,只有贵族才吃得起。既然赵雍也吃,那么王宫之中必然有豢养鸽子的地方。赵雍给了我一队亲卫,在信期的带领下直扑尚食监。

尚食监在宫城的西北一角,占地不大,其中庖厨往来,杂役乱窜,看着十分混乱。地面上满是杂毛残血,墙壁上随处可见烟熏火燎的痕迹。闻着那股混杂了不知什么味道的气味,我明白为什么孟子说“君子远庖厨”了。

在这里阉人的地位比一般人高,信期这么个不长胡子的男人甫一出现,满耳的嘈杂声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甚至听得见亲卫身上甲片的嚯嚯摩擦声。

“就是这里。”

信期随手拉了个杂役带路,很快就找到了鸽舍。

鸽舍做得很给力。实木搭成的小屋子,分成四格,里面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对对的鸽子敏锐地看着我这个外来客,微微往里挤动。我看着这些灰色的鸽子,并不能分辨出肉鸽和信鸽的区别。在现在这个时代,育种还只是一种朦胧的概念,应该也没分得那么细致。

负责鸽舍的杂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居然敢给大王吃死鸽子!带出去交给司寇署发落!”如同事前约好的,信期大声宣布那个杂役的罪状。在喊冤声中,杂役被拖了出去。

既然动手了,就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宫中的耳目清除干净。平日里与这个杂役往来的寺人、胥徒、庖厨、隶役统统都要排查。

赵何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这次筛查的原因——据说他吃了鸽子肉之后拉肚子了。

这种大规模的排查之下,果然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寺人被揪了出来。其中一个寺人早上刚刚找过那个杂役,两人背着别人说了什么,随后那个杂役就失手让一只鸽子“逃”了。我坐在王宫一处临时开辟出来的公堂里,平日的佐府成了宫里的文学,胥徒成了王室的亲卫,有模有样地开庭审理这起间谍案。

我一贯提倡“夜行”之道,有间谍最好是不声不响解决掉,这和一般的刑事案件完全不同。赵雍却喜欢迅雷烈风,最好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东西都直接轰杀成渣。原本他还愿意接受我暗中调查的建议,但见我遇袭,总算逮到了一个上好的借口,把身边这些宵小全部清扫干净。我之所以妥协,也是因为赵雍愿意负担起我的护卫开销。真没办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该让步的时候就让一步吧。

审讯过程很枯燥,我决定使用疲劳审讯的方式。反复只问三个问题:“你是谁”、“谁让你干的”、“怎么联络”。根本不用管答案,只要反复问就行了,不到犯人奔溃就不让人睡觉。这对受过严格训练的间谍来说未必有用,不过这个时代嘛,摧毁犯人的意志还是很有成效的。

安排好了审问事宜,我让信期找人把鸽子保护起来,这些可都是珍贵的信鸽啊!起码可以让我得到一批鸽子蛋,以后通讯就方便多了。

赵雍到真的决定包养我之后还是很大方的,让我自己去他的亲卫军中挑选五十人,另外还送了我三十名奴仆。不过侍卫的钱有国家财政支付,奴仆的生活费就只有靠我自己了。

“我在赵国无根无蒂,只有回深山去找师父了。”我对赵雍道。

赵雍“愉快”地送了我二十镒金饼和十双白璧,外加丝绸五十匹,粟米五十石。

呼呼,你早点这么大方,哥何必每天为了吃饭发愁呢?真是的,都卖身给你赵家了,还不知道笼络一下人才。

不过看着这些内府里提出来的赏赐,我也有些头痛。金饼是非流通货币,白璧更是观赏性高于流通性,这两样东西还得拿出去自己变卖,真是麻烦啊。

带着这种幸福的苦恼,我第一次有了当高官的舒爽感。四十人环绕着我的马车——另外十人我选了许历那个什,三十人尾随其后,缓缓从宫城前往邯郸。这种快意的感觉直到进了门方才消退,因为小佳告诉我,有个自称是我朋友的人已经等我好一会儿了。

“谁啊?”我看着门口的豪华马车,皱眉问道。

“他说他叫乐毅,”小佳道,“还有一个叫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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