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许县令

接连几次生病似乎耗光了许县令的生气, 这一病便是沉疴难愈。

徐秀越不是大夫,也没有什么神药泉水,只能经常来探望许县令, 跟他讲一讲外面的趣事, 说说孩子们又编了什么儿歌夸赞他这位青天大老爷。

许县令每次都听得十分高兴,得意道:“我虽只是七品小官,好歹也保了一方百姓安居, 如今便是身埋黄土,也无愧天地了。”

只是当许县令问她“我还有多少时日可活”时,徐秀越的心情还是跌到了谷底。

她没有给一个具体的日子,断人生死,尤其是像许县令这样死气缠身的, 对她来说, 十分容易, 但她还是没有掐算, 只是安慰许县令,也安慰自己,好好保养身体,会有好起来的一日。

许县令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没有听到准确的回答,心中已经有数, 再与两人闲谈时便没了之前的欢快, 略带忧思。

许县令就这样不好不坏的一日日熬着, 他想撑过这个新年。

在这个百姓合家欢乐的月份里,他不想让自己的丧事给百姓添堵,这可能是他任职以来最后一个新年,也是他努力建设留仙县的最后一个新年。

虽说还未达到三人设想中的最佳,但至少, 死在新年后,也算给他的任期、给他的一辈子,得一个喜庆而完美的结局。

他可以笑着闭眼。

吃过了八宝粥,又过三日,许县令单独请了林修为过来。

林修为来时,正看见许县令在桌前写着什么,忙上前劝道:“有什么要写的,吩咐我便是,您还是歇着。”

“咳咳,不打紧。”许县令将刚写好的纸张拿起,晾了晾,而后递给了林修为。

林修为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眸光微颤。

这是一封……可以称之为遗书也可以称之为县志的任职安排。

上面洋洋洒洒写了这些时日以来,三人共同建设留仙县的经过,重点写了林修为与徐秀越的出谋划策,包括水车、矿山,以及剿匪所得资金之类,一一列举。

前面大半写了三人因为知己,为共同的理想奋斗,后面则话锋一转,叹自己年老而时日无多,恨自己不能多为百姓谋福。

到最后,说到自家几个孩子,小的小,不成器的不成器,最后则将县令一职,转给了林修为代任,若是日后朝廷恢复管辖,再听朝廷安排。

林修为看着这样一封信久久不能言语。

他们做的事情,这位老县令,一一都记在了心中,甚至连他们当初相互争论时的趣事,都列举了一二条。

许县令扛不住疲惫,已经被人扶着躺回了床榻,而林修为,则在深深叹了口气之后,将纸张仔细放在桌上,用镇纸压好,才转身走到许县令床前,道:

“大人信任,鹤宁本不该推辞,只是,鹤宁知道自己,心中既无大志,又无广阔眼界,大人若要卸职,鹤宁倒觉得,仙姑更为合适。”

许县令没想到林修为会拒绝,毕竟他们一手建成的留仙县,给外人,总不如自己人放心,而林修为,是他想到的唯一继承人了,仙姑……

“仙姑——咳——虽说聪慧又有一手绝佳的算命手段,但是……”许县令顿了顿,仍旧说出了口,“她到底——咳咳——到底是一介女流。”

“大人这话便偏颇了,多日相交,大人觉得仙姑就比男人差了吗?”

“我——咳——我自然知道仙姑的厉害,咳咳,林老板这是误会老朽了,我们知道仙姑的厉害——咳咳——可自古以来,哪有女人从政,咳咳,下面的人,她怕是压服不住。”

林修为沉默了一会,才道:“当初咱们摆脱府城控制,发展留仙县,哪一条又是遵循旧制墨守成规了?想必大人也不是迂腐之人。”

听到这里,许县令反而一笑,道:

“是啊,想不到——咳咳咳——我许明书年轻时候——咳咳——规规矩矩,读圣贤书,学圣贤事,活到一大把年纪,反而——咳咳——离经叛道起来。

如此,便是最后的日子,咳咳,更离经叛道一些又如何?

只是,咳咳,只是我放不下留仙县,想——咳咳——选个更稳妥的法子罢了——咳咳咳咳——”

林修为替他轻抚后背,待许县令咳嗽缓解,忽的跟许县令谈起了过往。

他说起了徐秀越跟他谈起的人人能吃饱的世界,说起了徐秀越提到的能自己行动的大盒子。

说到了日前刚刚有些眉目的蒸汽机,还说到了徐秀越提起的义务教育。

说起了政治清明的未来,说起了百姓甚至有专门的地方告官。

说起了徐秀越所描绘的未来世界,说不定他们也能在天上飞,在水里游,相距百里亦能通话。

仿佛一个桃源,又仿佛是仙界,又像是话本。

那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到了仙姑口中,却能说出一二原理,仿佛经过十年百年,当真便能实现。

林修为道:“仙姑或许真是上界派来的仙女,她的奇思妙想、眼界胸襟,都不是我能比的。

而且,鹤宁也想看一看,仙姑创造的世界,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是否真能如她所想,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世界变得我们都不敢想象。

而且……鹤宁所谋,不止一县。”

许县令被他的描述惊得甚至忘记了咳嗽,而最后一句,则直接惊得他嗓中积累的痒意便瞬间爆发,一阵急咳不止。

待下人手忙脚乱地安抚好他,许县令这才深吸了口气,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好半晌,目光中有些憧憬又略带空洞道:“也罢,老朽也想在天上看一看,会有何不同。”

他撑着病体执拗起身,在林修为的搀扶下,走到书桌旁,抖着手拿起毛笔,亲自在那封留给留仙县的遗书下,添了几行话。

上面写了林修为的拒绝,以及徐秀越曾提到过的未来建设,不过抹去了关于飞天遁地这类大话一样的描述,重点强调了百姓安居以及政治清明的简易办法。

最后转而将县令一位,交给徐秀越暂代。

许县令搁下毛笔,深深一叹道:“如此一来,咳咳,得先让仙姑的名声更深入人心,咳咳,才好接手。”

林修为点头道:“不错,不过,先得让仙姑接下这个位置才行。”

许县令也是一笑,道:“她那个性子,日后便要躲懒不及了。”

徐秀越被衙差请到县衙的时候,还以为许县令病重了,急急赶过来,谁知道迎来的却是许县令“托孤”。

“这……我……我那里是管事的料?!”

徐秀越努力建设留仙县出谋划策,为的就是给自己建立一个安稳富有的养老场所,可不是为了像许县令一样兢兢业业为一方谋福利。

徐秀越转头一看,立刻道:“比起我,修为老板其实更为合适。”

林修为与许县令对视一眼,仿佛早就料到了徐秀越的说法,毫不讶异。

林修为道:“仙姑建女学、建公学、建艺学、建水车、建研究所、建军队,留仙县的一切,几乎都是仙姑为引,才有如今的繁华,仙姑可想过将来?”

“将来?”

徐秀越自然想过将来,等留仙县安稳下来,她就开始安心养老,有建设留仙县的功绩,她也算做了不少好事,上对得起宗门,下对得起百姓,算是有资格躺平等死了。

“仙姑可能想过,若是将来,留仙县落入他方势力手中,可还能有如今的景象?”

徐秀越当然知道,新的统治者,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烧光前任的安排,但是,或许能有明主呢?又或许,便是不能按照如此安排,只要能安稳度日,也无妨,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

“到时候,他们烧了您费心建起的水车,打砸了您的研究所,将所有读书的女童赶回家,所有公学一律停办。”

啊这……

林修为这么一具体举例,徐秀越的心里,怎么就不舒服起来了呢???

徐秀越争辩道:“那些人又不是傻子,这些利民的东西为何要损毁?”

“仙姑也是知道些典故的,这些东西都是许县令在位时建立起来的,东西在一日,百姓们就念许大人的好,便会与现任对比,如此不利于统治的东西,为何要保存?”

这这……

这样的歪理……还真有可能。

要知道古代统治阶级,很少有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所作所为,大多都是为了中央集权。

等等,差点让林修为带跑了。

“修为老板管理县城,同样可以保县里平安啊。”

林修为并不否认,而是直接应道:“不错,我若代县令一职,确实可以继续推行仙姑的治理方案,只不过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终究是要统一的。”

徐秀越忽的心跳加快,蹙眉道:“修为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林修为定定看向徐秀越,再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道:

“将来,不是别人统治咱们,就是咱们统治别人,鹤宁觉得,与其让那些沉浸俗世、墨守成规、迂腐不堪的各位王爷、各方势力治理国家,倒不如……

倒不如由仙姑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

徐秀越:?!!

徐秀越目瞪口呆。

许县令则微微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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