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相思两处闲愁

前世因,今生果。

许仙料想他作为“许宣”的前世,大概是位捕蛇人,与青白二蛇天生对立,彼此有深仇大恨,很有可能还被吸干了精气,以至于今生体弱多病,一度濒死。

而现在,察觉到他竟安然无恙,又特意找上门来,惑以美色,假以深情,令他放松警惕、卸下防备,末了施展法力,让他一生精血,就此化为乌有。

细思恐极。

许仙暂时抛下思绪,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任她百般算计,不过枉费心机!

但让许仙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心境,经此惊鸿一面,也再难恢复到原本那万变犹定的境界——

是夜,明月朗照,风摇翠竹。

许仙似乎又看见,白衣青裙。

深锁的心猿躁动不安,牢栓的意马飞驰难收。

脑海中,那温柔的目光与明艳的笑颜,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已成魔障!

明明知道是妖,依旧见色起意,甚至恍然生出一见钟情的错觉。

许仙在心底警告自己,那可是来取他命的“生死仇敌”!

可那动人色相,仍是十分诱惑。

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许仙觉得他仿佛就像灯火旁的飞蛾,正要扑向眼前的光亮。

靠近了,才想到需要远离。

离远了,又想要再往近靠。

忧愁烦恼,饱受煎熬。

他在纠结什么呢?

人妖殊途。

要想在一起,除非妖变成人,亦或人化作妖!

风骤起,灯火摇曳了一瞬。

风动?还是火动?

皆是心动。

凡心一动,天心退位,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许仙只感觉思绪纷繁,想法越发荒唐,脑海中一片混乱。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倩影已经远去,空留一缕余香,却惹得千头万绪,诸念并起。

相遇时的讶异与犹豫,相见时的亲近与沉迷,相离时的心虚与失意,相聚时的忧虑与欣喜,相知时的猜疑与熟悉······

向来静如止水的心境,如今忽然变成了迅疾的湍流,波澜起伏,此刻更是汹涌澎湃、翻江倒海。

就在这激荡不平之际,许仙的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一种强大却柔和的力量,沉寂万物,安神入定。

于是,一切都风平浪静。

既有妄心,即生贪求,求而不得,冥顽执着。

拿得起,更要放得下。

一念放下,万缘皆空。

不知何时,许仙已经双手合十。

华光显现,宝相庄严。

灯火倏忽而灭,飞蛾仓惶而去。

不知飘了多久,瞥见一处高楼亮着微光,悄然沉落。

刚扑到房梁上,身前就掠过一道飞影,不禁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却发现原来是一只苍蝇。

但还未等它反应过来,长尾扫过,血光一闪,苍蝇立刻死于非命。

凶兽獠牙显露,阴森可怖,赫然是条青蛇。

虽然下方有吸引它的灯火,但飞蛾却再也不敢近前,伏在梁上一动不动。

小青卷住横梁,打了个呵欠,望向一直拿着伞来回打量的素贞,出声埋怨道:“姐姐,你还在看啊。”

素贞看着手里的伞,一会儿想到雨中伞下温情的相依相望,一会儿又忆起五百年前蒲公英花海上的携手同行。

心中久久无法安定,失而复得、满怀欣喜的同时又患得患失、莫名忧愁,此时听到小青的话,不禁开口问道:“小青,你说这把伞他会来取吗?”

小青见状心里忍不住后悔,当时她拿走许仙的伞,只是乐意看许仙淋雨,不曾想竟反而帮助了对方,让姐姐此时还念念不忘。

但听姐姐的问题,想必其内心也在迟疑,又转忧为喜,庆幸这件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想让姐姐直面本心,明悟修行才是正业,不能为了所谓的报恩,就让人百般索要,给人尽付深情,以至背离大道,沦落红尘。

于是小青反问道:“姐姐,这要问你自己,如果他回来向你要,你是给还是不给呢?”

“如果他要我当然要给啦,怎么能……”素贞说到一半,忽然羞红了脸,恼声道:“小青,你在说什么啊,我在说这把伞。”

“······”

小青心中叹息,看素贞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便知道姐姐已经深陷,但对这突如其来的羞涩又觉得有些茫然,不解其意,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我也是在说这把伞啊,你以为我说什么?”

“讨厌”素贞娇嗔。

小青望着姐姐脸上的红晕,恍若鲜花初绽,娇媚无限,禁不住看得出神。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姐姐或是平静淡漠的清冷,或是面带微笑的柔和,却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如此娇羞的神态。

而今,她见到了。

但不是因为她,而是那个男人。

她回过神,冷哼一声,故意说反调:“依我看,他一定是不会来取的。”

“为什么那样说?”素贞闻言一愣,连忙追问,稍显急切。

“只是一把伞,又不值钱。”小青面露不屑道:“看他借的痛快,估计也不稀罕,自然就不会来咯。”

素贞听完有些失望,“这么说,他来不来就只为了这把伞啊。”

“唉,当然啦。”小青化回人形,走到素贞旁边,贴身搭肩,在其耳边轻声相劝:“姐姐,他都说了自己不是许宣,你又何必再纠缠不休呢?”

“而且他是人,我们是妖,终有原形毕露的时候,到时发现我们自始至终都在骗他,那时候,他还会有许宣那样化妖的勇气吗?”

“会的。”素贞喃喃,“一定会的。”

小青果断否认道:“肯定不会。”

“虽然姐姐你想报恩,但他又不是许宣,怎会有现成的便宜可捡?”

“他不来,只是丢伞一时;来了,就得‘丢人’一世。”

素贞摇头:“难道我不也是一世吗?”

“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我和他前世有缘,今世就该延续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啊。”

“姐姐,难道你还要和他做夫妻吗?!”小青不禁颤声问道,她似乎低估了姐姐报恩的意愿,才明白姐姐之前话里的深意。

他如果‘要’娶,她就嫁‘给’他。

“对啊。”素贞被说中心事,纵然羞涩难掩,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许配良人,神仙眷侣。

她想着这样的爱情,目露向往:“小青,这是我多年来的心愿,你难道不该成全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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