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王屯上姽荡山

那眼神里不禁夺眶而出的几滴泪水,啣光雨衣,晏昭恚忿。

司马攸见太史屈伤心难过,知道其必为自己的安危担心,遂笑着一拊太史屈的臂膀,温和的说道:

“放心吧!本王会回来的,我想这朝廷不会黑到如此程度的。”

“齐王殿下,此去你可要保重!冏公子你尽可放心,卑职一定会殚精竭虑的教导他的,但殿下此去可千万要小心啊!”

“放心吧!没事的。”

”父王,这是怎么啦,为何抓我的父王……”

里面的司马冏一听外面敖曹聒耳,所以也顾不得在书阁里金绳玉检,便疾步跑了出来,一见府上都是擐甲胄军士,执槊挺枪的,还有一个绂冕绲带,襕幞袨服、面白如纸的大阉宦,遂知道家里可能出事了,于是撕心裂肺的大呼起来。

“快拦住冏儿,不要让他落泪,男儿有泪不轻弹!”

太史屈一把抱住了司马冏,并安慰道:“你父王没事的,只是去宫里,皇上召唤齐王殿下有点事情,谘诹揆策国家大事。”

这才缓缓控制了司马冏的情绪,他的眼泪不过还是存有几分疑惑,这些凶悍的殿中军士,个个都如梼杌饕餮,完全不同于往日来府上的姿态,分明是来者不善,到齐王府来撒野闹事的。

“本公子不相信,这些宫廷里的坏人,就是来这里胡闹的,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司马冏挣脱了太史屈的臾曳搂抱,朝司马攸那疯狂的跑去。

“父王,你说,他们是不是对你诽谤污蔑,来兴兵抓你的,父王千万不能诳我……”

“冏儿,你长大了,父王很高兴,你母亲在天之灵,见冏儿这么懂事,也会在天上微笑的,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司马攸不禁眼泪泫泚的湿润了下来,他或许回忆起来了和贾褒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从贾褒的二八姝丽,蜚襳垂髾,在贾府里的施衿结褵,到与自己的鸾凤交俦,一起剪烛西窗,衾裯温凊,相敬如宾。

“父王,你可一定要回来啊!我和娘会在这里等你的。”

司马冏也思念着贾褒,在他的心里,贾褒一直就在齐王府。

“快上车吧!别磨磨蹭蹭的,皇上正等着你进宫。”

后面的李献一直不耐烦的敦促着,司马攸苦笑着回头看了看此等声色犬马、浞訾栗斯之人。

“殿下,你一定要回来,妾一定等你回来……”

一个身影从楹桯衡门的木柣上急急跑了出来,到了庭墀外,司马攸一见,原来是次妃卫箐夫人。

卫夫人衣饰綝纚,衿领襳褵,螺钿玉钏,发髾上金光粲粲的紫带彩线,长襕裙帔,腰系绲佩。

面容娟丽,姿仪淑懋,自贾褒病薨后,便成为了齐王府的正夫人,卫夫人宅心仁厚,贤惠温婉,将司马冏视如己出,并且亦育有一子一女,子为东莱王司马蕤,女为昭玉公主。

“夫人,你来的正好,尽快将冏儿带回舍内,我去见皇兄,一定可以回来的……”

“对,对,齐王说的没错,请卫夫人尽可放心,皇上招齐王入宫,乃是有国事需要向齐王谘诹考慎,所以一定可以回来的!”

“你这宦官,说的可比唱的好听,还一点都不觉的脸红!”

太史屈见竖宦李献厚颜无耻,让他顿时忍无可忍,安耐不住心中的一抟巨火。

“你……,你这一介莽夫,竟然敢詈骂本大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来人,给我缉拿起来!”

“谁敢来,老子正想出这口恶气!”

十几个殿中军士见太史屈怒眦凝寒,衔光綦冽,手掿着雕龙宝剑,如天神蹇骧云台一般,遂邅囘不敢上前。

“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一群荟蕞的废物,还不给我立即上前拿下……”

气的李献吹鼻子瞪眼,火冒三丈,声音如同一只老鸭在哇哇狂叫。

“快退下!不可对李大人无礼,太史屈,赶快带冏儿回庭闼内!”

“齐王殿下,本大人亦素知齐王的部下武艺高强,凶猛好斗,并且自幽州大败慕容鲜卑后,这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齐王和齐王麾下将士的大名!”

“好了,别啰里啰嗦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如今本殿下也不会再提这些没用的什事,还是走吧!李大人!”

“齐王……,你可不能走啊!”

太史屈心如纡绐丝麻,嘴角和眼神填牣着悲愤和冀望。

“殿下,你可要为妾和冏儿、蕤儿想想……,他们将来可不能没有……”

卫夫人亦难言苦衷的薤露悲秋起来,因为从太史屈的表情和言语里,她感受到齐王的异常,这次齐王进宫谒见皇上将凶多吉少。

“太史屈……,你一个骁骑校尉也磨磨蹭蹭的,赶快带夫人一起入楹舍内,李大人,还不快请本殿下上车……”

司马攸睨视了一旁正举棋不定、汲绠不应的李献,不禁心里一阵覷笑,并且回眸朝着云辂鸾仗道:“等会去晚了,让皇兄久等,你李献大人可是要吃罪不起耶……”

“对,对,真不愧是大晋经术渊奥、棐谌辅国的齐王殿下!”

司马攸缓缓松开了紧紧抓在自己衣袂上,眼睛里哀求盈泪,那司马冏的用力的双手。

“父王此去,就会立刻回来的,如若不回来,千万别闹事,一定要忍辱负重,方为英雄本色。”

这一说,司马冏似乎明白了司马攸的意思,遂泪眼模糊里勉强的点了点头。

司马攸走上了玉轼云辂的衡辕车辀,在车舆横梁前一停,微笑着挥手入了锦帷,骖车顿时一阵骚动,蹄脚蹬地而起,朝府门外骛驰而去。

轩窗外一片悠悠紞勖,只听到司马冏哭诉悠扬,太史屈紧攥一旁,心中亦义愤填膺。

进入庭闱阃阈的卫夫人亦默默垂泪,衿领泚泚,帨襹寸断。

司马蕤、昭玉公主小手掺掺,见着卫夫人不停地啜泣,也亦哭的眼泪汪汪。

惘然之间,洛阳城的日蚀风波,已被清晨的暾日杲杲所淡忘,街市商廛的萧条遮掩不住内心的惆怅,玉卮有当,觚檐空棱,鸹鹙嘶鸣在陴堞砻甓,苍天的惩罚,民心动摇,城阙振动,楼闼门牙旗,訇然在辕门外折断。

骖车窗窦外,司马攸一路看着街市的阒静,都人士女,寥寥无几,萧瑟如同与自己的心情一样同侔埒等。

初冬的几场薄雪,微寒阵阵的把青石板上槁色的葸隰,掩盖上了怯寒瘦衣,马蹄与辐辏都在互相倾轧,橐然嗒嗒的去了阊闾门,闳门抱关执龠的胥吏,嘴里冒着冷热交换凝结的水汽。

擐狮蛮甲胄,手执寒铁脊丈八蛇矛,重达五百八十余斤,坐骑万里烟云罩、墨雕赖麒麟,站于齐王府的瓦甓庭墀处,正怒火中烧,一矛斫刺下去,把院中几十年的小岑大岩给振裂成粉末。

“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道义,我执《庄子》,《老子》之说,天地乃有道有德之人,才可以奉为圣人,如今天下晦暗,奸佞当道,连齐王司马攸竟然也无法有一席容身之地,这天下之大,没有个人的土地,没有个人的阳光,就难道就是你一人皇上所有,你不怀天下黎民,随意肆虐忠臣,你居心何在,良心何在,君德何在……”

王屯一阵朝天呼喊,把整个齐王府里的院落,还有暗陬角落,都给翻天似的振出了清凉的空气。

一路只有鸾仗铃靳的嗒响,司马攸也终于看见了街市的尽头,一片冲漠无朕、闶阆霄壤。

宽阔的玄武岩铺设的殿外通衢,车辂在大门口噶然而止。

李献先下了车辀,嘴里一阵觑笑,怃敖又显露了本色,眼望着左右东西掖门,最后睇视着南面的阊闾门,门外正有几个殿中侍卫,还可看见有一辆崇德宫里金光粲粲的御用銮驾。

这銮驾是接送王侯将相用的专用车,是手握重权的朝廷官员乘坐的,也是皇上接应大臣王侯觐见用的。

“齐王,请吧!”

这天空的阴凉的确变了,刚才齐王府里的空气还是很和煦的,到了宫殿这里反而有一种慑人的寒凉。

或许是心情的皲波残痕,更擐上了寒凉的敝衣,却衔罣在了惆怅失落的心壁里。

齐王司马攸缓缓的走下车,仰望了一下这曾经辉煌的阊闾门,如今却一下子变的非常的庸俗,非常的落寞。

他叹了叹一口气,寒气顿时凝结成了冰雾,如可以邃炁作云。

弥望不散,旨罥衿领,司马攸不禁慊慊轻吟道:“前魏陈思王,今有司马攸。

煮豆燃豆萁,七步可成诗。

姽荡山不巅,涯涘湫水埠。

古今帝王家,无人可霄凌。”

无意之中看见日蚀过的昃阳,正疲倦的象睡着的圆盘,泛着揜菼残弱的光线。

“此阳与彼阳,戏弄人间,蛊惑圣心,可惜啊!只是我司马攸尚在糊涂中,尚在不寤中啊!……,无脸面对朝露待日晞的太阳之神,你薄情的讪笑我,我就承认一万次,也绝不回头,依然随你去吧……”

上了崇德殿的云辂銮驾后,一路仍是恍惚周围,骖靳的投影,皆是与这日蚀后,洛阳都城的谣言传闻有关,即可怜又可笑。

琅玕轩栈直往后鳞次般退去,陟步而上那宫殿外的砻甓墀阶,现在反而感叹着路途的漫长,君子如珩,雪衣旰耀。

“齐王殿下请……”

进了崇德殿后,直接把大门一关,檠烛荧光突然照亮整个殿堂,只见冯紞严肃的睥睨着齐王殿下的眼睛,凝寒散敖,嘴里含馔着是初雪的薄凉。

“给齐王殿下宣旨,今日皇上龙体欠安,无法面见齐王殿下!由微臣来代为传旨。”

李献一晃又立于跟前,拿出一早已准备好的谕旨,抑扬顿挫的吐腔念道:“皇帝诏曰,今齐王司马攸觊觎太子殿下的王权,趁皇上龙体欠安,唆使朋党一起聚众在崇德殿闹事,诋毁太子殿下,想立自己门户为辅国大臣,这是欺君罔上,现在擢令司马攸退职养老,永不入朝面见皇上,现念及祧续同宗、骨肉血胤,齐王侯爵由其子司马冏承袭……”

“哈哈……”

司马攸不禁一阵苦笑,不过他还是镇静了下来,他非常明白,这是卸磨杀驴,这是自断血胤宗族的臂膀,不过自己一生清白,一生为司马家族出生入死,后人自有公道。

他领着旨意走出了崇德殿,被一群宫廷卫士押解上了一辆保密的车辇,往洛阳城外的姽荡山而去。

这姽荡山嵚崟险巇,松楸繇懋,杲日蔽荫,梧槚秀林。

崖涘亭登,举目于洛河沔水,亹隘江色,京城云翳中的陴堞女垣,殿宇叠嶂,犹似冲漠无朕、闶阆云际。

城内熙攘的街廛闾巷,影影绰绰,可现都人士女,鲜装袨服,軿臻骖靳。

还有那洛阳的护城河,盩厔于皋埠邍隰,村野的畛畷埂埒,时值初冬薄雪遮揜,山林村落已白。

风吹绉暮秋的最后一片枯槁后,洛阳城如被苫上了裀褥,剡剡的光亮,把浩旰天际浼染成了琅玕美玉。

雪映香炉生紫烟,窗蕉晓苑珞莺声。

现在的姽荡山啣光皑雪,揜菼着个山林里的楹榭几廛,瓦甓衡门上都已经是松雪婉约,宛如白色旃罽。

木栈几横,薝棘荆竹,剡而为栏,径石不见春风骀荡的葸隰,脚步在雪地里踩出沙沙的籥响。

几片依稀的落雪,掉在了厚厚的鞟皮缀绒帽上。

翚檐朱甓,鲂鳞瓯瓦,镂漆楹桯的大殿前门,双门金沤浮钉,扃鐍粲粲,进入枋木门柣,大殿背面不远的岑嶅小山,有古塔矗立,璀玮甚烜。

至司马炎把这楹舍殿宇改成了王侯将相软禁的地方后,姽荡山就失去了往日的古塔槌声。

美名曰其颐养天年,其实就是软禁,那里卫兵执槊而立于府门衡轭处,并且森严管理与监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尚有活动范畴,还有佳肴美酒侍奉,也可以楮墨云阁、金绳玉检,但是不得与外界有任何来往,如若想探视,必须经过司马炎的谕旨觚简,或者口谕剡奏同意方可。

“唉……,如此纶巾光阴,尽然什么颐养天年,这不是让本王抑郁成疾嘛!”

司马攸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木阁楼里,虽然可以阅览群书、刊剟诗词,或者贮盏芗茗,阚望外面的雪景松楸,但时日长了不免会抑郁出疾病来,不过这积郁贮荼也正是司马炎所想见到的。

虽然是血胤兄弟之情,时时会自责于心,据案而惭怍恧恧。

“陛下,齐王身体羸弱,若不胜衣,在姽砀山,孤苦一人,请陛下就免于他的罪过,就宣他入朝吧!”

太傅张华,还有裴楷亦出来苦苦劝谏于司马炎。

“陛下,纵虎归山,终生为患,朝三暮四,更是祸其必源!”

车骑将军郭彰持反对意见,这郭彰乃是冯紞、荀勖之流,更是贾南风一族的朋党。

“陛下,齐王能征善战,抚内安外,国之幸甚啊!”

“殊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齐王在朝廷内和百姓中威信甚大,所以必须予以削弱!否则必有损皇权根基……”

司马炎严厉呵斥了张华、裴楷的谏言,这姽砀山必须是齐王殿下的最后归宿。

否则心不会安,不安则辗转反侧、如芒在背。

宫殿的飞檐翘角,螭吻、赑屃、狴犴……,以及饕餮雕刻在绮丽的木棱梁柱上,显的狰狞怪异,更显示着宫殿的威严和庄重。

一朝枯槁落叶,被冬雪的薄袂给凌起褐色的润湿,坚硬的冰锥,在光亮的檐角处把幽暗遮掩。

憯憯而来的一骑,在寒风里磔磔砺行,把簌簌落下的雪尘,抛在擐狮蛮铠甲的一丈之远,风咧咧,马卷烟云罩,乌黑通亮在雪片的撕碎里。

矗立的树木,象披着白色的裘装,枝丫着被雪蹂躏成皴裂的树枝,与折磨对抗成一标风景,这松软的蹄迹,还有髭须上的沫粉晶莹,在叱咤里瞬间成了寒冽的狂骤风雪。

上了那姽砀山的辕门,见牙门旗飘逸,旗杆上风雪肆虐,成了白皑皑的雪柱。

王屯大吼一声,把那门牙旗给一矛斫断,里面砦营处立刻出来几个彪悍的将士,为首的便是车骑将军郭彰的小儿子郭建,此人身高八尺,面如木炭,猿臂虎腰,异常勇猛,善使寒铁双枪。

郭建见一个挺立于辕门口,并且斫断牙门旗,骑着浑身黑里透亮的骐骥,身擐狮蛮甲胄,手执寒铁脊丈八蛇矛,威风凛凛的目视着营帐。

这砦营辕门是通往姽砀山必经之路,要上山顶,必须得有此哨口的认可。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斫断牙门旗,不知道这里是兵家重地,要过此路,必须有皇上的谕旨或者口谕。”

郭建一看此人怒目圆睁,杀气腾腾,心里不禁惊起一阵凉意。

“哈哈……,什么口谕不口谕的,爷爷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如果敢拦阻我,小心我荡平你这砦营。”

“好大的口气,竟敢口出狂言,来人给我捉了那厮,剥皮点油灯……”

“末将愿往!”

只见郭建身后站出一个手拿狼牙棒的将士,头戴红帻盔胄帽,身擐重型鳞片铠甲,腰系狮蛮带,跳上马背汹汹而来。

“快报上名来,老子不杀无名之将!”

“我乃车骑将军杨珧之子杨彪是也!”

话音刚落,便手提狼牙棒直接铺天盖地打下来。

只听咣当一声,那杨彪便虎口震裂出血,浑身酸麻疼痛。

狼牙棒早成了蟠旋一般,弯弯曲曲带娃飞出几丈之远。

“好神力……”

惊慌失措,拍马便跑,王屯那万里云一上,就被丈八蛇矛一斫刺,杨彪一命呜呼,倒在雪地中。

这上午的云彩厚如灰色的棉毛,浓浓的撒在天际,太阳软弱的被遮阴成天穹灰暗的布块。

雪在纤细的扑簇簇滚落,如棉絮一般,把灰暗的阳光冷落成了一片白皑皑的渺茫。

血在雪的冷冽里僵硬着,在鳞甲上缓缓流出,红的如雪片的飘扬。

“你杀我副将杨彪,吃我一枪!”

郭建见王屯如此勇猛,力大无穷,一看那寒铁脊丈八蛇矛,粗如碗口,重达五百八十多斤。

本已是心慌意乱,大汗淋漓,但还是硬着头皮冲上来一试身手。

“拿命来,郭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国家就是你等狂妄之徒,以权谋私,中饱私囊,无恶不作,今日就为国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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