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去行宫中住上一段日子, 棠棠想起去年那段住在京郊的经历，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向往。
“冬天别有一番趣味，若是赶上下雪, 咱们就能堆雪人、打雪仗。”顾璎笑盈盈的道：“若是天气好, 咱们还能去附近的镇上逛逛。”
棠棠欢呼一声，对坐在她怀中的弟弟道：“熙儿, 咱们要出去玩啦！”
虽然大皇子听不懂, 但被娘亲和姐姐的情绪感染, 也跟着露出大大的笑容。
用过了午膳后，顾璎哄着两个孩子睡下, 自己则是来到了书案前。
怀香和丹朱过来帮忙列清单, 这次要住些时候，各人要带的东西不少，尤其是各色厚衣裳都要备齐——
顾璎让她们两个先写着, 自己则是叫上了溪月，说是找一块料子。
“溪月, 阿婧前些日子送来的东西收在何处？”两人进了私库, 顾璎才低声问道。
自己进宫时卓婧刚好回了沧州, 而后得知自己成了贵妃的消息后，她只让人送了信来。虽是她没有露面, 顾璎却知道她特意去见了自己姐姐顾瑜, 是亲自问过后才放心。
当时她在沧州的婆家尚未脱身, 不想影响到自己, 这才刻意弱化跟自己的联络。
如今她已经将婆家的事处理妥当，若非她有事去了辽东，两人必要见面的。不过她人虽没回京，却托人送了礼物进来。
除了送给大皇子和棠棠的两块精致的赤金镶嵌宝石长命锁外, 给她的礼物则格外让人脸红心跳。
顾璎只看了眼就匆匆收了起来，甚至连怀香她们都不清楚箱笼里面放了什么。
“娘娘，在这里。”溪月从角落里推出来一个樟木箱子，看起来颇有分量。
顾璎走上前，在里面翻找了一通。好在每件东西都用匣子分别装着，从外表看不出来里面的东西。最终她带走了两个匣子，让溪月放在她箱笼的最底层。
直到出发去行宫前，顾璎从未打开。
转眼到了出发这日。
澄澈的湛蓝天幕上万里无云，阳光极好，虽是风里已有寒意，拂面而来却让人精神一振。
陆崇抱着大皇子，顾璎牵着棠棠，一家四口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内务司召集能工巧匠打造的，冬暖夏凉。虽然外头能听见呼啸的风声，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顾璎给孩子们脱了厚厚的斗篷，陆崇则是从一旁的矮柜里拿出了早就备好的果盘和糕点等物摆在小几上，他先给棠棠拿了个蜜桔，随即朝着大皇子招了招手。
“熙儿，来爹爹这儿。”
大皇子自从长牙后就开始加上辅食，这次出来特意给他备了果泥。看到熟悉的琉璃盏，大皇子蹭蹭朝着自己父皇爬了过去。
“真香，爹爹闻着都想吃了。”陆崇装模作样的演戏，以此引起儿子的兴趣。
对于天子用吃食“诱惑”儿子的举动，顾璎挑了下眉，表示了“鄙夷”。
原因无他，熙儿已经有意识的在模仿大人说话了，只是发音有些不准。两人有天突然冒出个念头，打赌看儿子是先学会清晰的叫“娘”，还是叫“爹”。
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个心愿。
从此陆崇没少抱着儿子“耳提面命”，甚至妄图拉通棠棠，让她帮着自己。
大皇子靠在他的怀中，乖乖张嘴等着他喂。
顾璎好笑的看着父子俩，顺手给棠棠倒了杯蜜水。
“娘亲吃——”棠棠这会儿已经剥好了蜜桔，她自己没急着吃，先分了大半给顾璎和陆崇。
大皇子趴在自己父皇肩头眼巴巴的看着，却也没主动要。
“娘亲，可以给弟弟吗？”棠棠有点不忍心，小声问道。
顾璎点点头，温声道：“给他一瓣拿着玩罢。”
闻到橘子清甜的香气，大皇子吸了一口汁水，瞬间觉得自己嘴里的果泥不香了。
他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小手握住了陆崇手中的勺子，高高举了起来，送到自己父皇唇边。
陆崇有点欣慰。
莫非熙儿是模仿姐姐的做法，不肯吃独食，也要分给爹爹娘亲？
见他小手有些不稳，还执着的不肯放下，陆崇心中暖烘烘的。只是他平日里不爱吃那黏黏糊糊的东西，一时有些为难。
“别伤了孩子的心。”顾璎和棠棠对视一眼，忍笑道：“既是儿子孝敬你，就吃了罢。”
陆崇知道她有心看热闹，把心一横，让儿子如愿。
“真好吃，多谢熙儿。”陆崇快速咽了下去，柔声对儿子道：“来，爹爹喂你。”
大皇子乖乖的把勺子交了过去，正当陆崇挖了一勺果泥要喂他，大皇子又从父皇手中夺了过来，再次举了起来。
陆崇微愕。
可正在他迟疑的时候，大皇子眸中似是缭绕起雾气，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白嫩嫩的小手用力握着勺子，似乎要哭出来。
陆崇迟疑了片刻，到底不忍伤了儿子幼小的心灵，张口吃了。
等他吃完，看到儿子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所料不错，大皇子似是对给自己父皇喂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一盏果泥大皇子只吃了两口，余下的竟都喂给了他。
“熙儿真乖，小小年纪就懂得孝顺长辈。”陆崇虽是吃得郁闷，心里还是高兴的。他甚至分出心思去想，儿子跟自己亲近，阿璎不会吃醋罢？
还没等陆崇感动太久，见琉璃盏已然空了，大皇子从自己父皇怀中挣扎着腰爬出来。
陆崇放了他下去，只见他往自己母妃身边爬去，眼巴巴看着顾璎手里的橘子。
“熙儿想吃？”顾璎福至心灵，将蜜桔挤出汁水放到勺子上喂他，果然大皇子欢快的喝了起来。
陆崇愣了片刻。
原来方才那果泥是他自己不想吃了，索性喂给了看起来很喜欢吃的父皇。
果然不能糊弄小孩子。
陆崇得出“惨痛”的教训，看着在阿璎怀中欢快喝着橘子汁的儿子，郁闷极了。
“伯伯，吃橘子。”末了还是棠棠贴心的送来了剥好的蜜桔，好歹让他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女儿才是贴心的小棉袄。
陆崇含笑接了过来，心里想着他和阿璎也该再要个女儿才好。
棠棠是沈越的女儿，虽是沈越的爹娘不在了，他妻子云芙那边仍有长辈，得知棠棠仍在人世，表达了想接走她的意思。
云芙是在定北侯府由太夫人教导着长大的，在沈越出事后，太夫人并没有跟沈家划清界限，还暗中资助了他们。甚至沈家被灭门，是太夫人亲自带人去收敛了他们的遗骸，让他们得以安葬。
不过如今棠棠尚未完全恢复记忆，对顾璎还有依赖，她和陆崇都觉得还是等棠棠都记起来后，再自己选择，眼下还是让棠棠留在宫中。
陆崇吃了蜜桔，又喝了杯茶，才感觉舒服了些。
孩子们虽是对外头充满了好奇，只是到底年纪小精力有限，没多久就犯了困。陆崇将两个孩子抱到小榻上，安置她们睡下。
他转过身时，看到给棠棠盖完被子的顾璎似是也有倦色，索性将她带到自己怀中，柔声道：“我看着孩子们，你先眯一会儿罢。”
顾璎没有强撑，点了点头，靠着陆崇竟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等到达行宫，已然是暮色四合时。
马车直接到了长锦宫停下，两人带着孩子们下车。
这是顾璎第二次踏足，看着富丽轩昂的宫殿竟有些陌生，她恍惚想起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怀上了熙儿，吐得昏天黑地，恰逢才知道陆崇身份，心里满是慌乱，根本没心思好好看过这里。
棠棠感觉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惊讶的道：“这里比家里大好多呀！”
她已经跟着顾璎在瑶华宫住了一年多，已经把那里当成了家。
陆崇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的道：“棠棠说得是，瑶华宫是小了些。”
瑶华宫已经在后宫中已经是仅次于凤仪宫的存在，顾璎并没放在心上，以为陆崇只是顺着棠棠说罢了。
如今是初冬，但庭中并不显得荒凉，嫩黄色的腊梅花开得极好，回廊上挂着琉璃灯做点缀，若是夜里亮起来，宛若一道星河。
等一行人进了殿中，顾璎才发现陆崇已经有了安排。
棠棠和大皇子各自有自己的房间，同他们一起在主殿，方便照看。
本来她还担心孩子们换了陌生的地方会不习惯，谁知用过晚膳后，姐弟二人都乖乖跟着自己嬷嬷回去睡觉，没有半点要缠着顾璎的意思。
倒是陆崇交代完事情回来，牵起她的手一起回了寝殿。
因今日有孩子们在，马车的速度比平日里慢，陆崇专心陪着她们并没看折子，他让人将折子送了过来。
顾璎主动上前要替他研墨，却被陆崇捉住了手。
“阿璎先去沐浴罢，解解乏也就罢了，别泡太久。”他抬起眸子，神色柔软的望着顾璎，温声道：“行宫里的确有处很不错的温泉，改日阿璎可以去试试。”
听了他的话，顾璎心中微动。不过她没坚持要留下，叮嘱他别熬太晚，自己先去了净室。
等到陆崇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到房中已将近子时，顾璎已经睡下了。
大红色的锦被覆在她身上，她正侧身睡得香甜。粉白的面颊上透着红润光泽，气色比生熙儿前还好好些。
望着那张妩媚动人的芙蓉面，陆崇心神微荡，想要伸手去碰她，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
“小没良心的，竟真的不等我。”他站在床边等了片刻，见顾璎没有要醒的意思，还不忘嘀咕道：“说好的要还债呢？”
已经睡着的人自然不能回答他。
陆崇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去沐浴洗漱。
等他离开，顾璎才悄然睁开了眼。她方才一直在装睡，倒不是想要逃避，她想给陆崇一个“惊喜”。
果然他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里踏实下来，这回真的困意袭来。等陆崇回来时，她真的睡了过去。
见顾璎背对着他，仿佛跟他闹脾气似的，不妥不妥。
陆崇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先是轻轻碰了碰顾璎的肩膀，见她没有要醒的意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极有耐心的将她一点点挪动，仿佛蚂蚁搬家似的，终于让她翻了个身，落入他的怀中。
“这样才对。”陆崇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安抚道：“不怪阿璎，是我不好。我回来得太晚，才让阿璎等得太辛苦都睡了。”
他们今日才到行宫，时候还多的是。
他有的是耐心。
***
翌日。
顾璎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贴在某人温暖的胸膛前，唇角轻轻扬起。
“醒了？”男子低沉醇厚的嗓音缓缓响起，他矫健有力的手臂缓缓在她腰间收紧。“阿璎昨晚睡得早，醒的倒也迟。”
听他话里似乎有点委屈，顾璎抿了下唇角，柔声道：“我才看到一个冬日保养良方，说是要早睡晚起呢！”
“阿璎的养生之道倒是一套又一套。”陆崇垂眸望着她，似是漫不经心的道。
想到今日应了带孩子在行宫各处都逛逛，哪怕有再多想法，陆崇也只得按捺下来。
两人温存了片刻便各自起身。
用过早膳后，见天气还不错，陆崇和顾璎带着孩子们去花园里喂了鱼，又去看了那两头白鹿。棠棠看到比自己还高的白鹿有些胆怯，大皇子却是满脸的兴奋。
他被陆崇抱在怀中，竟要伸手去抓白鹿的鹿角，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意思。
“熙儿，不要乱摸。”顾璎忙道：“仔细它咬你的手——”
陆崇见状，眼神中倒是有几分赞许之色。这两头白鹿是他亲手所猎，熙儿竟也不怕，果然颇像自己，必然在功夫上也不会差。
不过……熙儿如今还不会走路，想这些有些早。
他将儿子抱得远了些，只让孩子们远远看着，避免误伤了她们。
陪着孩子们在外面玩了半日，她们一起回了长锦宫。顾璎陪着孩子们午睡，起来后只在殿中的临窗大炕上，棠棠和大皇子如在宫中一样做游戏。
陆崇则是去了书房批折子，决心今晚定要早些回去。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顾璎早早让人端上了晚膳，等派人去请陆崇时，才知道他有紧急的军报要看，就留在书房用饭了。
来传话的人是梁正芳。
“皇上今晚可要住在外书房？”顾璎一面给大皇子喂水，一面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梁正芳想起自己来时天子特别叮嘱，忙道：“回娘娘的话，皇上说今晚可能会迟些，是一定会回去的。”
“皇上还说了，请您不必等他，早些歇下就是。”
顾璎挑了下眉，不紧不慢的应下。
梁正芳心中有点忐忑，不知贵妃娘娘是否看透了皇上的心思。
“梁总管，本宫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只是暂且要瞒着皇上。”顾璎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
梁正芳连忙点头应下。
离开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皇上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
书房。
陆崇批完折子后，疲倦的揉了下眉心，抬眼往房中的时辰钟看去。
还有一刻钟就要到亥时，本想早些回去陪阿璎，竟又迟了不少。
他撂下笔，正要起身回长锦宫时，梁正芳适时的上前道：“皇上，贵妃娘娘晚上去清泉阁泡温泉，方才说是不小心扭到了脚踝，想请您过去——”
听说顾璎受伤，陆崇甚至忽略了“温泉”二字的旖旎，立刻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皇上，您好歹穿上大氅——”见天子直接从书房出去，梁正芳连忙追了上去。饶是天子身强体壮，可冬夜的冷气也不是闹着玩的。“娘娘说不严重，请您别急——”
阿璎怕难为情，若是泡温泉不慎扭伤脚，定然不好意思传太医。可是她行动不便，只怕又不好意让人来背她。
陆崇接过大氅穿上，想着可能得情景，有些懊悔自己虽是来了行宫，竟疏于陪她。
外头已经备好了銮舆，陆崇没有多想，直接让人去清泉阁。
夜晚的宫道格外清静，等他到了清泉阁前面时，也不过用了一刻钟的时候。
陆崇下了銮舆快步走了进去，他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正准备抱顾璎回长锦宫时，他忽然皱了下眉，觉出了一丝不对。
这里太安静了。
若阿璎扭到脚踝，宫人们早就该围过来帮忙，可他进来后却觉得有些冷清。
等他踏足顾璎所在温泉池的房间时，门推开的一刻，有氤氲的水雾扑面而来，朦胧了他的视线。
他唤了声“阿璎”，却并没有人应答。
过了片刻他适应了环境，只见眼前并不是温泉池，而是放着一道屏风。透过这道屏风，似是能窥见女子妙曼的剪影。
陆崇隐隐有了预感，下意识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这个温泉池在清泉阁里不是最大的，却是最舒适的一个，除了有铺着暖玉的池子，里面的床榻等物一应俱全。
而他转过身后，隔着袅袅升起的水雾，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
只见她身上穿着一层纱衣，如同一团云雾将她笼罩住，将那抹春色藏得若隐若现，反而格外撩拨人——
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灼如芙蕖的娇艳容颜。
不是顾璎又是谁。
只见她轻咬下唇，似是有些羞怯，她抬眸轻瞥过来，眼波流转间，端得是媚色天成。
看来自己误会阿璎了。
原来这才是她还债的诚意。
陆崇将手中的大氅随手丢在一旁的榻上，眸光沉沉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