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7

对门又开了,那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男人又出来了,他见吴振庆守着煤气罐坐在地上,背后靠墙,闭着眼睛。挺同情地问:

哎,我说,你怎么了?

吴振庆缓缓睁开眼:没怎么,歇会儿。

你没事儿吧?

吴振庆苦笑:没事儿,没有金刚钻儿,不揽这瓷器活儿。

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打算把煤气罐先放到我家啊?

是那么打算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明说啊?

我怕……怕碰钉子啊!

我回屋一想,你可能就是那个意思。那就放我家吧。他们家回来了,我帮着拎过去就是了。省得你坐这儿干等。

吴振庆说:太谢谢了!

那人帮吴振庆将煤气罐拎入自己家。吴振庆离开时说:给您添麻烦了。目光中充满感激。

吴振庆一步一步走下楼,骑上三轮平板车,将车蹬到了一处建筑工地,他从车上搬下那四个肮脏的空罐,在沙滩上用碎砖和沙子擦起来。他向一个工人请求了一番,经允许,拿了一条水管冲洗煤气罐,不一会儿,那几个肮脏的煤气罐面貌一新。

他在水龙头下冲头,洗胳膊,洗手时,看到手上磨起了血泡。

他又蹬起了三轮平板车,又来到了煤气站。

刚才那个换煤气罐的人说:嗬!你老兄真够下工夫的啊!冲你这良好表现,你甭排队了,优先了!又指着吴振庆从车上搬下煤气罐对别人说:都看清楚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就是样板!那人的,换不成。要么交五毛钱替你刷洗的服务费,要么拉回去自己刷,刷洗不到这水平别再拉来!

被说之人不情愿地掏出钱包,悻悻地交了五毛钱。

吴振庆将换好的罐搬到车上。

被说的那人嘟哝:妈的,哪儿都有积极分子。

吴振庆看了他一眼,隐忍着没有发作。

他又将三轮平板车蹬回小区,之后又从车上搬下煤气罐,一趟一趟扛罐上楼……

在一户人家,他一边替人家接上气管,一边说:这罐,在换之前,如果太脏了,得刷干净点儿。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说:跟谁说呐?

吴振庆说:跟你们。

那青年说:我们每月向居委会交服务费的!

吴振庆直起腰道:你听明白了,这一罐气,是我替你们刷了罐,才换来的,下不为例!我只负责换煤气,居委会没交待我也得替每户人家刷罐。

那青年说:那不行,那我们可得找居委会去问问!

吴振庆冷冷地说:我记住你们这一户人家了。以后你们自己换吧,我也不挣你们这份钱了。

他出了门,踏下两级楼梯时,听到那青年在屋里说:他妈的!什么东西,换煤气的也这么牛!

他猛转身,冲上了楼,似乎想要一脚将房门踹开。可面对房门,他又冷静了,转身缓缓下了楼。

中午,他来到居委会的值班小屋里,他将一些咸菜夹在烧饼里,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翻报。

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见只有吴振庆一人,怯怯地问:叔叔,您是换煤气的人么?

吴振庆停止了咀嚼,望着女孩儿。

女孩儿说:我家要换煤气。

吴振庆一边嚼着一边说:我是人,得吃饭。下午再来!

那女孩儿说:我奶奶正给我热着饭,气就没了。我吃了饭还得去上学呐。

吴振庆只好放下报,拿着没吃完的烧饼,一边吃一边跟女孩儿走了。

这一天干下来,他可真累趴下了。晚上回家时,那上楼的脚步已经跟个老头差不多了。妈妈问他活儿累不累,他说不过一天只换几罐煤气,累啥?就换了拖鞋,进了自己那间大屋,一进屋,便扑倒在床,一动不能动了。

他睡着了,但很快,那熟悉的噩梦又来了,他惊叫道:爸爸,爸爸,爸爸呀!

儿子,儿子……

吴振庆睁开了眼,母亲立在床边,俯身注视着他,问:儿子,你又遇到什么愁事儿了?

没事。

吴大妈说:没什么愁事儿就好。这是二百元钱,你拿着,找个机会,当你爸的面给我,就说是这个月开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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