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神女,前面就是湖州城了,我们是直接去官驿还是自己另外寻一间客栈?”

叶解语听到问话,下意识的看向苏靖,正对上他清澈懵懂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已然不是那个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的□□,还是需要她来拿主意。

按实际情况来说,入住官驿环境和安全自然都是更加有保障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此一来苏靖的情况便也再瞒不住了,此事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她一时还想不到,可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去寻一家环境好清净些的客栈吧,把整间客栈包下来,别让不相干的人随便靠进就是了。”叶解语将盖在苏靖身上的毯子向上拉了拉,压低了声音轻轻回答道。

“马上就是湖州的百花节了,各地的游客都不少,怕是没有什么清净的客栈了。”

“如果租赁一处宅子呢?或者直接买下一处也行。”叶解语的回答是显而易见的财大气粗,毕竟看过了北上广深飞涨的房价之后,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动产是绝对值得投资的房地产尤其!

无虑咋舌:“……”大可不必吧!

“其实,王府在这边是有别苑的,只是一旦住进去,怕是咱们到了湖州的事也就人尽皆知了。不如,就在城中最好的客栈包一间小院,出入皆是咱们自己人,您觉得可以吗?”

“嗯,只要清净些就好。”

不得不说,她这一年来的胡闹也不全是无用的,本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观念,她在军营里的时候就开始想法子发家致富。

写了些话本子,又利用身处边关的特有优势,寻了不少会硝制皮子的俘虏百姓开始做毛皮生意,前有苏靖提供她的原始资本,后有他那些不能物尽其用的优秀暗卫人才,再加上她灵活的头脑,还真的就大赚了一笔。

苏靖原本的想法只是让她找些事情做,至于能不能挣来银子他也不在意,他们摄政王府家大业大银子花用不完,若真的砸银子能哄她开心,那他倒是不介意多砸些。

然而,叶解语的脑子也实在是灵光,直接在原地招人成立了商号又招揽了一只小商队,再配上两个既能确保安全又能监督手下人的暗卫,让他们天南地北的来回倒蹬货物,这生意还真的就做出了些名堂。

这般,她花用起来也就格外的不心疼,作为一个优秀的女企业家,她一定要让她在意的人过得舒服顺心,并且也要再接再厉,毕竟前方还有星辰大海等着她去征服。

肥皂、镜子、玻璃、水泥、玩偶、零食、服装,她可以涉足的行业还有很多,她凭借这些如果都不能发家致富财务自由,那可真的就说不过去了。

大概是睡够了,又或许是被无虑的大嗓门吵醒,苏靖不安的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的眯眼问道:“神女姐姐,我们到了吗?”

“马上就到了,阿靖的头还痛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叶解语抬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等着他适应这有些刺眼的光亮。

苏靖摇了摇头坐起了身子,来回转动了几下脑袋,这才开口道:“不睡了,姐姐,我头好像不疼了。”

叶解语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可深藏在眼底的担忧却仍旧无法散去,自他们离开神牧族的第三日,苏靖便开始吵着头疼,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白羽给他诊治过不少次,可却总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也由不得她不担心。

还有漓渊,与他们同行这一路也没有什么动作,看起来似友非敌,只是他平日里也不肯同他们讲话,只带了他那位同样带着面纱的护法待在另一辆马车里,似是被孤立苛待了一般,倒是让她不知怎的升起一丝愧疚来。

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坐在马车上她也就读完了白沐在临行前交给她的那本神牧族史书族谱,将这个种族从初生到如今了解了个大概,也看过了那篇长长的书信,总归算是知晓了些他们的秘辛和苦衷,对漓渊这样的可怜人也恨不起来了。

他那母亲是个人渣,为了私利拐骗纯情少男,得到了想要的就抛夫弃子一走了之,还放了一场火差点将他们父子俩烧死在火场中。他那父亲也是个狠人,被大火毁了容倒也坚强,不仅没有寻死觅活还亲手杀了坑骗自己的禽兽,从此醉心医毒之术,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

一个没有得到过父母疼爱,原生家庭畸形到了极致的小可怜,也难怪会有那些诡异的想法和极端的手段了,说实话,她有点能理解他,甚至也愿意原谅他,可总归心里也是隔了些说不出的东西,让他们没办法自然的相处。

莫说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实在是这白沐给她的东西确确实实让他心里有了个底,族中的族谱关系网络甚至是仍隐匿在红尘中的势力都多多少少透露了些许给她,这便是确确实实想要成为自己人的意思了。

对此,她是打算应下的,人家下了血本来尝试拉拢她,她委实没必要搞什么鱼死网破的两败俱伤。

一来,她于此处无亲无故,依靠的一直都是苏靖保护,虽是一个不知顶不顶用的神女名头,若是真有点事,没些可靠的人总归是孤掌难鸣。而神牧族能人异士颇多,又有心追随于她,她哪有将人往外推的道理。

二来,神牧族人同他们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而且身家清白绝不会有什么乱八七糟的细作,朝堂之上不扎眼,却也是关键时候可用的退路。

她自问总归心是正的善的,不会欺侮奴役他们,更不会利用他们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由她带着他们去解开天罚的诅咒,而后还他们自由,总好过他们被有心之人利用。

如此,自然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了,与漓渊从前的恩怨自然要抹得干干净净。只是虽是已然打算尽释前嫌,可漓渊与她的关系,又实在是尴尬,她主动靠进怕是会被误会是对他有意,她不理不睬又实在有失妥当,这不远不近的一直尴尬着,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一旁苏靖正坐在一边抱着她的手机没心没肺的看着动画片,可叶解语却头疼得厉害,纤细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轻轻扣着小几上的白瓷茶盏,听着细微又清脆的声响出神。

这求药的准备,她该用的说辞,万一求药被拒绝她能想的办法用的手段途径,她都要好好的盘算一二。她本就是被父母娇养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除去学业研究的也就是吃吃穿穿这些玩意。这些与人相处的话术手腕,她确实不懂,只盼着那位大师真的慈悲为怀不要让她有用这种的必要才是。

自苏靖出事后,叶解语这边虽是愁云惨淡,可前有白沐白清两位前辈告知前路,后有无忧白羽他们照看打点,再不济还有个不知好不好用的外挂漓渊,叶解语虽是要较之从前多花上些心力,可总归是还顶得住的。这真正乱了的是千里之外的京都。

苏靖的事,叶解语一直在尽力隐瞒,沿途到了哪一处都直接包下一整间客栈,又让暗卫护着守着绝不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来历身份,可其实,该知道的人也早就都知晓了。

京都的局势,总如那深坛的水,让人一眼望不见底也看不分明,一旦又什么风吹草动,这湖面可能只是浅浅的碧波荡漾,可平静之下却已不知起了多少个漩涡,又有多少股势力都在观望冲突。ぷ99.

入夜,一只羽毛油亮身材健硕的鹰隼自长空俯冲而下,仿佛星子坠落破空而来,却又悄然无声落在了书案前的笔架上,锐利的目光四下环顾了一圈,而后便开始自顾自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半点没有寻常鸟兽害怕烛火的模样。

案前的男子微微勾唇,将笔墨归置到了一旁,抬手去拆它腿上被蜡油封死的竹筒。

那信笺也如从前一般是小小薄薄的一张,不过廖廖十几个字,只是大概是因为平日里浸在温情中软了心智,信笺上的字迹也不自觉的卸了几分力道,柔和了不少。

苏珺柔嫩的指尖流连过每一个辗转曲折的笔画,平静的眼中微微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难得的温情流转,更显得其中似是有星辰闪烁,美得惊人。

然而下一秒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星辰骤然破碎,只余下满目疮痍,那双生来就含情的眸子里忽而就变得平静,甚至是一片冰冷。

“继续加派人手去找那赤血莲,另外,派人给我盯着那个神牧族大祭司,倘若他有什么异动就想法子解决了他。”

“是”

黑暗中有人轻声应下,却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让暗七盯紧了丞相府和安定候府的动静,若是他们敢伸手就给我剁了他们的爪子,做得干净些。”苏珺将那字条随手在烛火上点燃扔在一旁的瓷碗中,这才淡淡开口道。

“已经吩咐下去了,只是……只怕这想要掺一脚的不仅仅是这两家,若是那位出手,我们怕是也拦不住。”

苏珺讽刺一笑:“她会出手?最希望叶解语平安回京的可就是她呢,还没有把这祥瑞物尽其用,她不会让那位神女出事的。对了,把之前派去暗中保护他们的人都撤回来吧。”

“那少君的安全……”

“无碍的,便是咱们不出手,那位也会有动作,有些底牌还不到动用的时候。”

“是,那属下这就去传信。”

黑影掠过,房中终于只余下了苏珺一人,他绷紧的身子这才骤然放松下来,再想提笔,却又没了兴致,索性半倚在书案上,单手托着头抚摸那仍旧逗留此处的小鹰。

鹰羽不似狐裘兔皮那般柔软顺滑,冷冷的硬硬的,因为它镶嵌在它小小的身躯上锋利之外又带了些许温暖的味道,让他摸得有些上瘾。

那小鹰倒也机灵,又或许也是个小色胚,一双锐利的眼直勾勾的盯着苏珺那张绝色容颜,耍赖一般的用自己小小的头颅在他掌心蹭个不停。

“她教你的吗?”苏靖喃喃自语道。

小鹰无辜的看向他,又继续将整个身子都往他掌心缩,只不过哪怕它再小,它也是一只凶猛的鹰隼,那身量自然不小,一大坨努力蜷缩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你倒是比你母亲还要有灵性些“苏珺轻弹了弹它的小脑袋,半晌才又喃喃道:”可鹰隼终究是鹰隼,同金丝雀哪里能一样呢?”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又逗弄了一会儿鹰隼,这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了三更天的锣声,苏珺只觉得一阵阵的疲惫从四肢百骸升起,他大概是真的老了。

十五岁时他可以连熬几个昼夜看那些不知所云的杂书,如今却是连半宿也熬不住了,也不知何时起,他的青丝中竟也有了一星半点白,仿佛是在告诉他,他这朵花的花期已然是尽了。

打上一盆凉水,将脸上的铅华洗净,再看向刻着鸳鸯纹的铜镜中的自己,竟陡然升起了陌生感。

那是谁?

是昔年皇城第一美人王府少君苏珺,还是那个不知廉耻靠出卖色相苟且偷生的疯子?

抬眼望日月,他竟是不敢了。日光灼灼,月光辉辉,解释那般清澈干净,只照得他从每一寸骨血中都透出绝望的疼来,他自惭形秽。

俯首观案牍,妆台上一个又一个或精巧或粗糙的木盒,里面那些来自不知何处的或金玉精雕细刻,或木枝粗粗炮制的首饰发簪也不知从何时起也攒了厚厚的一摞了。

原来,已经十八年了吗?

苏珺的手不自觉的捧住了自己的脸,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的看了自己的每一处容颜,还好,日日用心保养着,总算没有容色褪尽,还有几分旧年的影子。

只是他已经年过三十了,便是再好的养护也终究不能让他容颜永驻,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如此怕是再过不久那个人他也留不住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他竟也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罢了,他如今也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孩子了,没了她,凭他苏珺的才智手腕未必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把刀他用久了,还真的有些不舍得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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