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理想国

记忆之门轰然打开,白岳终于看见了这幅作品的本质。

朦胧的画面映入他的眼帘。

这幅画作诞生于深海的暗流。

白岳看见男人动了动手指,压抑与黑暗变成了他创作的画板,无数荧光在他的身旁游弋。

水流涌动间,荧光背后露出狰狞的利齿与眼睛,又在下一瞬间化为猩红的血雾,深层里这些骇人的怪物们此刻变成了画师笔下的颜料。

犹如神灵造物,血肉被砌成砖石,哥特风格的建筑轮廓在海洋深处逐渐成形。

“不够……还不够……”

男人看着即将成形的作品,他的双眼中反而露出了失望之色。

顾老师摇了摇头,语气尽是疑惑与焦躁:“越来越差了……到底缺了什么?”

他止住动作,陷入沉思,周围摆脱厄运的海洋怪物开始疯狂逃窜。

“顾兄,作品完成了没?”

就在这时,又有轻佻的声音从男人身旁传来,他扭过头,发现漆黑的海水中多了一根歪歪扭扭的线条。

白色的线条逐渐拉长,连成了一扇歪斜的门扉,海水被推开,门后马尾发型的青年探出了脑袋,却又被扑面而来的海水糊了一脸,他脸上的圆形墨镜当场被冲飞。

“我操!咕噜咕噜……我忘了你这次坠入的深层是天空海!咳咳咳呸呸呸……”

门被合上,片刻后又被打开,头上套着透明呼吸防护面罩的青年扒着门框,他伸长脖子,打量着矗立在深海的艺术馆。

“啧啧啧……不愧是理想国的第六席——勾勒天国的‘画师’大人。随手画出的作品就能甩那些国手丹青好几条街。”

青年当即竖起了大拇指,夸赞出声:“看看这砖,这门,这窗,嚯!神啦!”

“你那拙劣的线条和恶心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让我反胃。”

顾老师皱起眉头,男人的双眼中透出了危险的光彩:“还有,你应该知道规矩的,天平。”

“不就是理想国的叛徒终身不得踏入深层嘛,我又没进!我又没进!你看我的脚还在门框后面呢!”

老文咋咋乎乎道,青年的脸上顿时浮现一丝委屈:“而且我又不是主动离开的,是组织赶我走的……”

“出卖天国的罪孽无人能恕,身为原来的九席,你本该为天国称量万物、奠定人理的,天平。”

顾天纵冷冷道:“理想国从未允许过你主动挖掘众生的价值。”

“你这话说得,倘若世间万物的价格生来注定……”

老文接过助手递来的墨镜,他掰开面罩把手塞进去,用墨镜遮住了血红的竖瞳。

商人的笑声回荡在漆黑的海里:“那人与人之间的交易又有什么惊喜呢?”

“我没时间与你插科打诨,文在言。”男人漠然道:“你过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幅画卖么?”青年双手合十,老文的目光中露出期盼:“我绝对会出个好价钱的!”

“滚。”

“哎呀商量下嘛,你这幅画明显都失败啦,明显是当不成天国的基石滴。”

老文拍着胸脯道:“你自己留着也是浪费,不如让我来发挥出它最大的价——”

青年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对方已经抬起了手臂。

“好嘞哥我这就滚。”老文眼疾手快的拉回了门扉。

绝对的空白瞬间擦去了门扉周围所有大海的颜色,留下的巨型空洞直逼遥远的海面,浑浊的海水开始向上倒灌,卷起滔天的巨浪。

万物为之颤栗。

《鮟鱇诡屋》诞生时的记忆到此为止。

漆黑的钥匙重新变成印记烙在少年的手掌。

“理想国……席位……还有画师和天平……”

白岳回过神来,他喃喃自语,将刚才发生的一幕牢记于心。

供货商老文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少年在内心发出感叹。

这么看来,对方之前抛出来的信息绝对非同凡响。

自己终究还是被卷入了旋涡,在理想国前九席的引导下,‘不夜的黄金国’恐怕已经为自己留好了最好的位置。

白岳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个书店老板当得还真是不安宁……

“走吧。”

白岳叹了口气,朝着少女招呼道:“该去抓住那个藏起来的灵感了。”

他大步向前,少年少女的眼前豁然开朗,这幅画作终于露出了原本的血肉底色。

真实与虚幻在此处发生了交错,林婉南记忆中的公寓楼再次出现,只是楼里的阶梯全都被替换成了蠕动的血肉。

每向前走一步,白岳都能感受到这座艺术馆沉重的呼吸与愤怒的情绪。

伴随着深海的暗流声,无数过往的人影与画面在两人的面前浮现。

大雨,男人和女人的争吵,破碎的酒瓶,男人挥过来的棍棒,女人厌恶的眼神……

学校,他人的冷眼与讥笑,紧握退学单,蜷缩在树下满脸泪痕的男孩……

那些影子全都是原主的过往。

一直以来,他都在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助的孩子将身心全部托付于梦中的幻想。

在自己的作品里,他有关爱自己的温柔母亲,有用武术保护自己的父亲,还有相互陪伴的完美恋人。

他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天真的童话,却又在画师的蛊惑下坠入深渊。

这一刻,白岳隐隐察觉到了画师的目的。

顾天纵需要的,是少年少女那自卑、扭曲、稚嫩,又向往美好的情感。

他会打磨这些情感,催化这些情感,再骗他们吞下灵感,最后在唯心的深层里亲手将其这些情感连同灵魂一起统统摧毁。

他在追求完美的作品。

这一切,都是为了理想国的基石……

不过白岳此刻并没有在乎画师的目的,他沿着血肉打造的阶梯一直向前。

虽说艺术馆在外面看起来连接着天空仿佛没有尽头,但白岳清楚画作的高度只是假象而已。

高塔多高,天空再大,都无法脱离画板本身的桎梏。

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扁平,左右的阶梯逐渐斜着汇成一点。

白岳在原地站定,在少女忐忑的目光中,少年向上伸出手,片刻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摸到了画框的顶端,瓶中铅白在他的手中挣扎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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