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关雎鸠

也不知道邵宛之要跟自己说什么事情,还说一定要在没人的地方。鞠悦夷应约来到了泰昀阁后花园,却没有发现人影。

近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她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惨绿少年坐在院墙上,两道剑眉置于那双神采奕奕的明眸之上,惊才风逸。

她看入了神,也听入了神,蝉鸣和笛声都掩盖不住,她那砰砰的心跳声。

见她到了,邵宛之跳了下来,看她在发呆,便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她回过神来,看他与自己靠得如此之近,脸不自觉的就变红了,她看着他,问道:“你……找我来,要说什么?”

邵宛之倒没注意到她的变化,悄悄跟她说:“鞠大小姐,借我一百五十交子,我有急用。本来想找杨唤眉的,怕她大嘴巴到处说,现在就只有你能救我了。”

鞠悦夷怒目圆睁:“你把我叫过来,就是跟我借钱?”

他脱口而道:“不然呢,我这个人除了缺钱,还有别的缺点吗?”

鞠悦夷不想搭理他了,转身就要走,没好气地说:“一百五十,我有又怎么样,凭什么借你啊,放得金行里,一个月还能赚两块。”

邵宛之连忙追上去,询问她:“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月当苦力,负责给你拎书,你逛街我就帮你拿东西,万一你被夫子罚抄诗集什么的我也可以……”

接着他又晃了晃手中的竹笛:“你要是乏了闷了,我还可以给你吹曲子听,怎么样?”

鞠悦夷捏着手指,本来想拒绝的,看在他那么诚恳的份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了:“那行,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我才会把钱给你。”

见她同意了,邵宛之心花怒放,“悦意红”的钱终于有着落了。

傅暖看着自己被退回的文章,叹了一口气,今天又得留下来重写。她想借别人的看一看,叶琼琚没来上课,邵宛之不知道去哪儿了,目前看来,只有惠子笙的可行了。

战战兢兢的走到他跟前,他抬头,清冷的眼神,宛如鹰钩的鼻子映入眼帘,傅暖低声询问道:“你昨天的明师丞布置的文章借我看一下可以吗?”

惠子笙直接递给了她,她刚准备接过答谢,杨唤眉却突然出现,抢过了文章,还指责她道:“你能不要缠着子笙啊,就算你们有婚约又怎么样?他又不喜欢你,你天天和邵宛之走那么近,还不放过子笙,有意思吗你。”

杨唤眉这几日沉浸在诗经古文里,整个人都快疯了,一抬头还看见傅暖在和惠子笙说话,多日积压的情绪忍不住释放。

可傅暖觉得她莫名其妙,怒色占满了一双美目,上前推了她一把,并质问她:“我什么时候缠着惠子笙了,我平日有主动找过他吗?你有意思吗,冲我发什么火。”

杨唤眉瞋目切齿地把她推倒在地,然后跑了出去。

她呆坐在地上,发出了很小声的抽咽,一道眼泪滑过脸颊,不知道为何如此无助。

惠子笙前去把她拉了起来,还递给了她一块白色的手帕,她婉拒了。

拿着笔墨和一张新的纸,便往外走,想直接去找明师丞他们询问。

刚到门口,邵宛之和鞠悦夷俩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邵宛之看到她脸色不好看,便跟上问她怎么了。

没有理会他,迈开大步向前走着。

那边鞠悦夷又在催促着他拿书本,他左右为难,最后对傅暖说:“你先去把文章写了,我回去了找你。”

傅暖回头看他离开了,再也绷不住委屈,眼泪更多的流了下来。

“明师丞,我来了。”傅暖敲门走了进去,撞见了明尔雅和梁韶华正在谈笑风生。

两人真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明尔雅看见她来了,邀她进来坐下,并跟她交待道:“我今天有点事儿,让你韶华姐姐给你讲习一下。”

梁韶华是行役阁中文苑苑长梁明的女儿,小时候跟着程叔锦,经常去找她聊天玩乐。

她说话很温和,生得清雅灵秀,肤如凝脂,行为举止和谈吐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看出了傅暖有心事,在她完成了功课后,便循循问她。

给傅暖用清水擦了下白润可爱的小脸,又往上捏了捏,故作生气道:“怎么,现在有心事都不能跟我说了吗?”

傅暖辩解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和杨唤眉有点摩擦而已,往日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我却格外缓解不了。”

她笑了笑:“那就不是因为因为她啊,你小时候和她打架,脸上腿上都破皮流血了,哭完了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你就重新找她的茬,报复回来,哪里像今天,沉闷了有一个时辰。”

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刚才的事情,她的心,好像是在看到邵宛之和鞠悦夷在一起时,变得难受起来。从小到大,除了自己,他从未单独和其他姑娘说笑过。明明以前都是一起走的,就算不是一起走,也是有善乐坊的事情要忙。不像今天,抛下自己是为了给鞠悦夷当跟班。

其实梁韶华什么都看得出来,她摸了摸傅暖的头,从容问道:“因为邵宛之是不是?”

豆蔻独有的心事被发现,都会感到难为情。傅暖低头咬着嘴唇,浓密的睫毛遮住目光。

梁韶华娓娓道来:“你知道吗?虽然说,邵宛之这小子有些狂妄自大,脑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看着神经兮兮的,但我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心里有你。”

傅暖不相信:“怎会?他从小就喜欢欺负我,说我是个蠢蛋,还有,每次别人不管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说让他以后娶我,他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放一些宁可孤独终老的狠话。”

面前的女子摇摇头,婉婉的笑了,道:“邵宛之,其实说是天降奇才也不为过。”

傅暖也哈哈大笑起来:“他?天降奇才,我还是再世神宗呢。”

梁韶华娓娓道来:“你只知道他耳朵灵敏,能听到寻常人无法听到的东西,就连音律,也准到离谱。但你不知道,他还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这下傅暖吃惊了。

她继续:“你没发现吗,他以前成绩名列前茅,就连惠子笙都追不上。但有一次,你因为考得比杨唤眉还差,被其他官学弟子嘲讽得一个人躲在树底下哭。那之后,他便逐渐“堕落”起来,沦为了垫底的队列,好巧不巧,每次还都在你之后。其实吧,官学平日的考试,大多数死板的很,死记硬背居多,但这恰好是他最擅长的东西,我爹以前一直串掇着你邵伯父,让邵宛之去中文苑当我爹的手下,将来接他的班。可邵宛之后面却坚持称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了,我觉得,他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了,而是有比拥有这个能力收获肯定和赞扬,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傅暖终于恍然大悟。

哪有那么多的借口和巧合,自己想要什么,就算不说出口,他也总是能猜到,还总是那么巧的送到自己手边。善乐坊是如此,那台新的古琴是如此,那日的糕点也是如此……他总是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只可惜自己太迟钝了。

这一次,她也要用行动回应他。

许久没来这行役阁了,行役阁里头不知道天天在忙些什么,每个人看着都火急火燎的。全灰暗色的砖墙看着更是压抑,真是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能在这里呆这么多年。

看到了梁明,傅暖上前行礼打招呼,梁明顺便告诉了她程叔锦在地下室休息。

傅暖觉得行役阁一定是整个川河大地最危险的地方了,藏匿于各处的杀手、眼线,各种天下搜罗来的奇花异草,说不定哪一株就有毒。要不是轻车熟路且大部分人都认识,傅暖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会被那帮子八百个心眼的人当成暗谍抓起来严刑拷打。

此番前来的目的,主要是要钱,她知道邵宛之一直想要城东“天下第一刀匠”沈牙子的一把弯月匕首,奈何没钱,邵且莫觉得他一个不会武功的男人拿一把匕首防身是无稽之谈,也不肯给他买。于是她想加上这个月善乐坊分到的五十交子,再凑个一百,给他买下这把匕首做定情信物。

“世伯,我真的很需要很需要那把匕首,你之前也叮嘱我,要小心一点,我赤手空拳的,万一遇上个刺客,也没办法啊,有了这把匕首就不同了,您知道吗,这沈牙子磨的刀,据说是碰到必见血……”

程叔锦听她叨叨了一堆,不为所动,拱手道:“这样的话,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不如我让田参领你去行役阁的兵器库好好挑选一番,选把短剑,再选把长剑,比匕首防身有效多了,还省了一百银票。”

事情没有按她预想的发展,她只能跟程叔锦在那儿软磨硬泡。

大约是被她污染耳朵搞累了,程叔锦坐在了沉檀木椅上,这把木椅有些年岁了,他却一直不肯换。

他也像这木椅一样老了,身形依旧长身玉立,容颜却不复从前,整张脸越发的瘦削灰黄。

良久,他开口说话了:“给你钱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做事,行役阁俸禄高,做的都是卖力卖脑的活儿,五块十块的给你倒无所谓,你这开口就是一百,成绩也不见长进,个子还落了邵宛之一截。”

傅暖认命了:“做事啊世伯,我肯定愿意做事。”

程叔锦看着她:“三日后,北靖国师安望楚和翰侯华艺庆押送我行役阁的暗谍徐殊乔出使南郇,他们会在城郊二十里处扎营一夜,你要是能去把徐殊乔救出来,朝廷赏你一箱黄金一箱白银,我个人再给你三百交子加上你要的那把什么破刀。”

很难不心动,可是傅暖连杀鸡都不会,还去敌方营救本国暗谍,怎么听都像是去送死。

她带着满脸复杂的神情走了出去。

躲在暗室的释帝走了出来,将手里揉烂的叶子随意一丢,感叹道:“这孩子真的有够聒噪的。”

程叔锦起身行礼,面带笑意:“也不知道是像谁,倒有些像邵且莫。”

释帝指着她出去的方向,跟程叔锦打赌:“朕赌她一定会去冒这个险。”

这倒让程叔锦为难,他本来也觉得傅暖大概率会去走这一遭,现在他也只能押一个她不会去。

释帝坐到了刚才那把沉檀木椅对面,招呼他继续刚才的棋局。

送走了傅暖后,梁韶华也回到了府上,继续拿着骆优南“悦意红”的原品,不停的试验调色,想要复刻出一样的“悦意红”。她向来对制作胭脂水粉很有兴趣,甚至想要有朝一日亲自去藉硕拜师骆优南学艺。

北靖使郇的车队有条不紊的前行着,不出意外,后天就能到荼都城郊了。

华艺庆和徐殊乔一辆马车,看守着她,她浑身上下被贺熙恩的酷刑折磨的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到底是于心不忍,走之前偷偷让自己的侍女给她上了药。

现在她手脚被捆住,嘴里塞了一坨沾过辣椒水的纱布,昏迷在车厢里。

“有刺客。”

安望楚瞬间提高警惕,走出马车,拔出佩戴的长移剑,跳上了车顶,举目四顾,和其他守卫一起干净利落地斩杀了前来的刺客,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说,谁派你来的。”

不想过多的废话,安望楚把剑锋渗入男子的脖颈。

男子没有屈服,当场咬舌自尽。

“仔细搜搜,这些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竹林里风声鹤唳,安望楚一声令下,车队继续前进。

东宫重华殿。

“殿下,派出去的刺客,没有一个回来,看来,安望楚身手定然不凡,亦或者他们车队中藏有我们不知道的高手。”侍从卫麟回来向林轩泽复命。

他捏紧了拳头,自我安慰:“没事,没留把柄就行。后面还有机会,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抢在林轩举或者程叔锦的人之前救回徐殊乔,她是我们稳住徐育泉的最佳手段。”

太子不耐烦问道:“姑姑那边最近在忙什么,这么久了,也不走动。不就是两个将军遗子遗女吗,大不了杀了嫁祸给二皇子那边。”

卫麟答道:“公主那边说不可轻举妄动,他们跟朝中命官以及程叔锦都有牵扯,皇考还有时日,见机行事。还说了,怕引起皇上怀疑姑侄勾结,平日里还是少见面为好。”

“知道了,你退下吧。”

林轩举疲累至极,直接倒在了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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