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说完这句话，沉默了许久。
他苍老浑浊的双眼微微抬起，望向远处的虚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一叹道：
“想必厉元帅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也在想我这个父亲做得不称职吧？”
他苦笑一声：
“毕竟同样是我的儿子，大儿子能力卓越却备受冷待，这些年来，已经有不少人因为我这行为而觉得我等级歧视，他们觉得我不喜欢加文，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个蓝尾。”
厉修年看着老皇帝这幅心力衰竭的模样，没有接话，给他留了足够的空间与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老皇帝便缓缓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厉修年：
“可是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或许在加文刚刚出生那会儿我确实对他和加德有所区别，但是加德那孩子生性顽劣，和莱拉性格很像，都不是能担大任的料子。”
他缓缓道：
“但是加文不同，他从小就聪明又细心，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我自从发现了他的潜力之后，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以前的偏颇。”
“至少我认为从那之后，我没有过任何偏心的行为。”
厉修年闻言笑了笑：
“可是您自那以后没有，不代表您之前造成的那些伤害也能被抹消啊。”他微微一顿，续道：“毕竟......你确实曾经冷待过加文殿下，不是吗？”huci.org 极品小说网
“......”老皇帝沉默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声：“或许是这样吧。”
他看向厉修年的眼睛：“或许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对加文造成了伤害，所以我这个聪明得过分的儿子才会对我心生不满，间接害死了他的亲弟弟。”
厉修年挑了挑眉。
老皇帝说到这里，情绪像是波动过大，胸膛深深地起伏了两下，然后才续道：
“那是骸骨人鱼出现的第七年，那时候的骸骨人鱼还没能发展壮大，只是那种能偶尔恶心我们一下，但是却不能对我们造成实际威胁的弱小族群。”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对他们放松了警惕。”
他目光渐渐遥远起来，看上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加文和加德一起出海玩耍，加德生性顽劣，所以我嘱咐加文看顾着一些加德。可是......”
老皇帝声音颤了颤：
“晚上的时候，我却收到了加德因为贪玩误入了有骸骨人鱼分布的地方，被它们吞噬得尸骨无存的消息。”
“但是......但是......”老皇帝狠狠闭了闭眼睛：“就在前一天晚上，我分明告诉过加文，哪些地方是有骸骨人鱼的地方，哪些地方是绝对不可以踏足的地方。”
他回忆起这些令他心痛的记忆，手紧紧捏住座椅的扶手：
“他明明知道，那个地方不能去！”
厉修年听到这从未听闻过的皇室秘辛，却比老皇帝要冷静得多：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这件事就和加文殿下有关。”
“没错。”老皇帝深吸一口气，缓缓平静下来：“加文那天回来，也给我说他是因为去忙一些其他事情，才让加德脱离了他的视线半刻。然而就是这半刻，便让加德跑了出去，以至于尸骨无存。”
他缓缓闭了闭眼睛：“可是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我甚至也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所以我才说他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厉修年眼睛微垂，想起了这几次见到加文时他所展现出来的温和有礼，顿时懂了老皇帝为什么会这么想。
毕竟一个人想要保持一时的温和很容易，但是想要在任何时间都维持住那么一副温和的模样，却需要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
更何况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亚特文明皇室的大皇子确实是他们这一辈里最聪明的那个人。
谁也不知道，在他的双胞胎弟弟死去的那一天，这位极其聪明的大皇子到底是一时疏忽才致使加德死亡；还是说......他其实就在加德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朝着那一片“死亡地带”游去。
也这是这种不确定，才更让老皇帝感到绝望。
他下意识不想怀疑自己的儿子，可是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往那个方面想；越想，他就越无法用平常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这个儿子。
厉修年无法说老皇帝是个合格的父亲，至少在某一段时间内，他对于加文完全称不上一个好父亲；
但若是加文真的因为幼时他父亲的忽视与偏待，而亲手将自己的弟弟送上死路，那厉修年也绝对不能说他这种做法是对的。
这或许就是事情的复杂之处，每个人看上去都好像自有苦衷，每个人却又都有错。
老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声：
“加德死后，他母亲就一直郁郁寡欢，生下莱拉之后身体愈发不好，每日只能缠绵病榻。”他顿了顿，续道：
“当初的事情已经不可查证，我不想她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
这种自己的儿子有可能害死了另一个儿子的痛苦。
“再者说......这些年来加文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老皇帝看向厉修年：
“或者换一句话说，除了加德那件事之外，整个皇室没有比加文更完美的皇室成员了。”
他颤颤地闭上眼睛：“若不是那件事情，加文或许会成为我的骄傲，会成为皇室的骄傲。”
可是现在，他每次看见加文，心中升起来的不是父亲对儿子的期许与骄傲；而是只能想到自己死去的二子，心中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猜测与怀疑。
“加德？”这边，贝拉的房间里，巫敖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说加文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加德？”
贝拉点点头，小手依旧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摆，看上去非常不安。
巫敖安抚地摸了摸贝拉的脑袋，指了指那张立于书架上的照片：“所以他是加德吗？”
贝拉又点了点头。
她紧紧盯着照片上那人的脸，像是联想到什么令她恐惧的人，小小的身子又瑟缩了一下。
巫敖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皱眉问道：
“那我来这里的这些日子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呢？”
贝拉颤了一下：“他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
“死了？”巫敖顿了顿，面色更加疑惑：“那你这里为什么会有他的相片？”
如果真如贝拉所说，这位二皇子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的话，那今年才刚刚九岁的贝拉应该和这位加德殿下交集甚少才对，又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摆上他的照片？
要知道，将照片摆放到自己房间，应该是关系很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出的事情。
贝拉抿了抿唇：“照片，不是我的。”
巫敖：“？”
贝拉答道：“照片是上次王后来看望我的时候，从她身上掉下来的。我本来想等着下次遇见王后的时候还回去，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巫敖了解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又问：“那这张照片又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你刚刚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害怕？”
贝拉依旧紧紧攥住他的衣摆，像是在通过这个动作获得一些将事情说出口的勇气：
“昨天......昨天我回来的时候不舒服，加文哥哥送我回来以后看见了这张照片，他当时表情突然就变得特别吓人，之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她看上去非常惊惶的样子：
“后来他让医生来给我做检查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后来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说......”
“说什么？”巫敖皱眉问道。
贝拉身子微颤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掀开上面遮挡的布料，还可以看见她瘦小苍白的手臂上有着一个针孔，她缓缓将当时的情况描述出来：
当时，贝拉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觉得口渴得很，本来是想去给自己倒杯水喝的，刚刚坐起身却听见自己门外传来的人声。
一道是属于给她做检查的那个医生的，他说：“这次的血液取完了，我已经让她昏睡了过去，不过就这点血液，也只够研究进行三天而已。”
贝拉身为皇室成员，虽说年幼，却也比其他人更加了解骸骨人鱼的发展史与它们所造成的危害。
所以她隐隐约约明白了这医生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他口中的“研究”指的是什么。
贝拉当即惊骇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引起门外之人的注意。
然后，她就听见门外又传来了一道人声。
这人的声音显得不疾不徐许多，也更加年轻：“不要操之过急，做得太明显了，我去哪里再给你们找个这么好得手的银尾人鱼给你们研究？”
贝拉听出来了，这是加文的声音。
她顿时更加惊骇，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也更紧。
医生随之传来的声音有些遗憾：
“只可惜当初那个加德死得太快，自己还流干了鲜血，否则我们现在的研究材料也不会这么紧缺，真是......”
“你可以闭嘴了。”加文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深深的危险之意。
门外随之寂静下来。
贝拉在呆滞许久之后，才听见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巫敖听完贝拉的描述，亦是震惊。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这几天一直彬彬有礼的加文居然有着这样的真面目。
巫敖顿了顿，还想说什么，门却突然被推开。
他们抬眼看去，只见加文站在门口，朝他们笑得和善。
他看着巫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听说你过来探望贝拉，担心她不懂事惹了你不高兴，所以过来看看。”
加文站在门口光暗交界处，表情也被阴影打得晦暗不清，他缓缓问道：
“对了，你们俩刚刚......在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