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属垣有耳③

钱锐看他说得悠然神往,脑海显然已在九霄云外,轻声叫道:“师父?”

唐桑榆双眼迷离,兀自喃喃道:“那女人的身材样貌,可真是没得说……”

晋无咎听他说得越来越是难懂,料知不是甚么好话,只觉脸上有些发烫,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心道:“奇怪,怎么会忽然这么热?我这是病了么?”

钱锐稍稍抬高嗓门,道:“师父!”

唐桑榆这才回神过来,道:“何事?”

钱锐怯怯道:“师父,您好像流口水了。”

唐桑榆伸袖一抹嘴边,道:“没有的事,你看错了。”

钱锐道:“是,是,弟子看错了。”

唐桑榆强迫自己收起心猿意马,连饮三杯热茶,道:“徒儿。”

钱锐道:“弟子在。”

唐桑榆道:“为师身为少林弟子,少林中有些甚么,又发生过些甚么,为师也从未对你们一众弟子有所隐瞒。”

钱锐道:“请恕弟子愚钝,不知师父想问弟子甚么?”

唐桑榆道:“那为师曾对你们提起过少林寺“枢械塔”第九层,你可还记得?”

钱锐道:“弟子记得,第九层为“枢械塔”顶层,由九位神僧看守两件宝物,那九位神僧比方丈师祖还高一辈,代表当今少林武学最高修为。”

唐桑榆“嗯”得一声,道:“那你可还记得,九位‘鉴’字辈师祖看守的,是哪两件宝物?”

钱锐道:“有一柄名为‘祝融’的宝剑,还有一条没有名字的索刃。”

唐桑榆道:“为师上一次对你们说的是没有名字么?”

钱锐忙道:“弟子不敢欺瞒师父。”

唐桑榆道:“哦,为师诸事杂多,有时忙得忘事倒也正常,徒儿不必惶恐。”

钱锐道:“是,请教师父,那条索刃叫甚么名字?弟子一定牢记。”

唐桑榆道:“我最近一次前往少林,听师父提到,原来那条索刃两头一粗一细,各有手杆,均写有‘复归’二字,手杆下方四指宽处又各有一个小字,粗的那头写的是‘龙’,细的那头写的是‘螭’,所以这条索刃的名字便是‘复归龙螭’。”

钱锐复述道:“‘复归龙螭’。”

唐桑榆道:“不错。”

钱锐道:“所以师父您是在想,那姑娘闯入‘枢械塔’九层,图谋的究竟是那‘祝融’宝剑,还是这‘复归龙螭’?”

唐桑榆道:“确实如此。”

钱锐道:“那师父可有想出结果?”

说到这里,上下三人同时感觉房间轻轻一晃,正是戌时已到,巨轮启航。

唐桑榆道:“接下来三天四夜,我们都得待在这里,有甚么话晚些再说不迟,你把这桌子搬到窗边,再叫小二来些上好酒菜,今日十六月圆之夜,你我师徒二人对饮赏月,畅谈江湖,岂不快哉?”

钱锐道:“是,弟子遵命。”

晋无咎听到“上好酒菜”四字,才想起自己已有五个时辰滴食未进,不想还好,一想立即肚子咕咕直叫,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虽然买得起,却不敢叫人上菜,接下来这么多天,可不得把我饿死?”

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性命要紧,脑筋一转打定主意,今晚这餐姑且搁下,待唐桑榆师徒酩酊大醉呼呼而睡,便下楼找一众小二丫鬟探问厨房所在,然后告诉他们,自己习惯白天睡觉,教他们勿来打扰,自己便可躲在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吃。

想那唐桑榆专注于人家姑娘,只要自己不主动送上门去,唐桑榆便该留意不到。

晋无咎初登巨轮,对三层望出的海上夜景十分向往,转念又想,脚下窗户既开,自己若也开启,难保唐桑榆师徒中会有一人心血来潮,探出头向上张望,那便糟糕至极,惟有门窗紧闭,自言自语道:

“甚么事也干不了,不如先睡了罢,要是半夜能醒,我再去找吃的,顺便看看楼下有些甚么。”

回思甲板以下一片漆暗阴诡,虽免不了有些害怕,更多还是好奇激动,熄灭四盏油灯,脱去外衣,钻入被窝合眼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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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已是万籁俱寂,船身晃动极其轻微,只怕整座巨轮除了晋无咎,再无第二人能感觉得到。

晋无咎起身后也不点灯,心道:“睡过一觉反而不饿,下边那两只猪头也该和死人没啥分别,我这便下去溜达一圈。”

巨轮每次出海前都会重新翻修,房门启合没有“吱啦”声响,晋无咎推门出去,长廊上油灯尽灭,见左首边长廊尽头有月光透入,蹑手蹑脚走到窗口,明月当空繁星密布,辨出丑时过半,心道:

“大家都睡着了,我先轻手轻脚将这只大船探个明白,便有再多秘密,两个时辰也总该够了,只要天亮前回到屋子便不打紧,万一一不小心被船家发现,我就说肚子饿了下来找些吃的,只要不把猪头吵醒,其他人发现我,那也没甚么。”

观月推断时辰,远比观日推断困难得多,蓬莱仙谷四人于铁笼中谈及此事,夏语冰曾当晋太极之面,同时教给卓凌寒与晋无咎二人,晋无咎听过两三遍也便会了,卓凌寒却始终不得要领,到最后也只能讪讪笑道:

“无咎的确比我聪明,冰儿你也别再教我,反正有你在我身旁,你会也是一样的。”

晋无咎顺着长廊,经过自己房间,一路走到楼梯,想起临睡前听得投入,竟忘记思考一加三加三等于多少,掰起手指头反复算过四遍,确认是等于七,一边心中默数,一边握紧左侧扶手,一格一格阶梯向下走去。

其实放眼整座巨轮,晋无咎惧怕的便只唐桑榆师徒二人,他交过黄金,船家早已奉若财神,巨轮上本无深夜不得走出房间的规矩,此刻步履维艰,倒有大半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甲板以上,每一层鸦雀无声,只在面向长廊时,会看见海面上投入的光线,此外不见小二或是丫鬟,想来都在各自房中酣睡。

晋无咎脚步不停,右折后继续踩楼梯而进,心道:“来到水下,走廊上便不该再有月光。”

又几格阶梯后,下方依稀传来说话声,晋无咎大感奇怪,心道:“这个时辰除了我,居然还有别人没睡。”

想到若是小二丫鬟,那便上门去讨些吃的喝的。

地下一层果然伸手不见五指,晋无咎怕脚下磕碰,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他暗中视物能力远较常人更强,先前四层以上,但教一丝光点折入,他也能模模糊糊辨别身前脚下,这时甲板以下伸手不见五指,才是全凭触感。

来到地下二层,竖起双耳,声音仍是从脚下传来,暂时不知说些甚么,却能听出七嘴八舌,且无一不是男子。

终于来到地下三层,长廊上依旧黑灯瞎火,说话声依然是从下方传出,心道:“不是说上下各只三层么?怎么往下还有?难道是我手指头掰错了?”

走到地下四层,先前微弱光线又复出现,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不然,表面看来平静,实则六大门派各有动作,绝非只有我姓任的一家。”

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是么?这其中的细节,我等自然不得而知,任少侠是否方便透露?”

那姓任男子道:“我们既然约在此处,证明相互间推心置腹,哪有甚么不方便的?这船一时半刻也靠不了岸,待我们聊完正事,和诸位详述又有何妨?”

又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不错,我们这些门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在平日里约见,只怕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这次牟庄大会,各大门派掌门长老一下子齐聚栖霞,反倒没人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任师兄选在此时此地,实在妙极。”

先前那中年男子道:“现下坐在这间屋子里的,都是各门各派掌门心腹,既受掌门之托代为商议,我们自当齐心协力。”

晋无咎于黑暗中左右张望,辨得声音是从右首最内一间客房传来,探头望去,果然最深处有火光透出,光线昏暗,看来最多也只点了一盏油灯,将听到的几句话在脑中转过几转,心道:“看来这些都是正道中人,他们的掌门该在牟庄出现过了,至于是哪几个门派,我可分不清楚,他们的掌门在牟庄商量对付那个甚么盘龙魔教的大事,底下这些喽啰也聚在这里商量一些小事,不管了,先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晋无咎想得认真,一时忘记脚下,待回过神来,见自己竟在循声走近,赶紧停住,心道:“我这是不要命了么?他们大半夜躲在这里说话,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还是不要靠近的好,免得小命不保。”

这时相比前一日吃面偷听施豹与吴赫交谈,远要胆战心惊得多,刚要退回楼梯拐角,亮灯房门忽而开启,半空中歪斜着冒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脑袋。

这一下直教晋无咎吓得魂不附体,老者枯黄面颊正对外侧,与自己四目相对,晋无咎险些就要惊呼出声,站在原地双腿直打哆嗦,半晌不见老者动怒,若无其事又将脑袋缩回,顺便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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