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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后

元苏低头瞧着他手里的动作, 颜昭甚少这样主动。细细想来,她们也有一段日子不曾亲密过。

如今他的身子好了不少。

元苏顿了顿,在?他耳边低道, “此处比不得?宫里, 隔音不好。一会怕是得小声些。”

“妻主放心吧,我心中有数。”颜昭手指不停,颧上微红地应道。

过往他都喜欢吹了灯。

元苏忖了忖,正?要起身隔绝了这夜里的亮光。男郎已经伸手, 利落地脱下了她的中衣。

明黄色的兜子犹如满月,颜昭只瞧了一眼, 脸上更红。

他止住她要起身的动作,声音压得?极低, “妻主, 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

元苏不甚确定,面前?的男郎羞得?明显,若是一会情到浓处, 羞晕了可?怎么办。

她过往也曾听军中的姐妹说起过因?为这档子事?,半夜去寻大?夫的经历。

“嗯,妻主放心, 我会很快的。”

颜昭点头,随着她跪坐在?床上。细心地将元苏脱下的中衣好好叠在?一处收好。

元苏眉眼一怔,虽说明日要去水运司,此事?倒也不用太快。

她张了张唇,才要告诉他不必在?意时间,随心就好。

颜昭侧脸靠在?她的肩头, 他烧红的面容似火,轻轻烙在?那一片露出的肌肤。

星点之火可?以燎原。

元苏伸出手, 才要体贴地解开他的衣带。刚刚还靠在?她肩头的男郎一侧身,已然弯腰去勾一个小木箱。

“……”

白日里,她其?实隐约听到了吴阿四与男郎们说得?那些妻夫之道。却是没料到颜昭这么快就要知行合一。

这个小木箱并不是从宫里带来的物件。

所以是他下午去买被褥是一并购来的?这样隐秘的物件,也不知许应书有没有见到。不过就算许应书见到叶没关系,她自是有法子让许应书忘得?干干净净。

瞬息之间,元苏心思已然几变。

她看了眼正?专心打?开小木箱的颜昭,难得?生出几分好奇,也不知这些小玩意是否当真如吴阿四所说那般顶用。

“妻主。”颜昭一回头,正?对上元苏看来的目光。他脸上红晕未消,只盯着她的眼眸,一本正?经道,“你?……你?先闭上眼。”

被她瞧着,颜昭心里难免生出些不好意思。

好在?元苏也没有问?为什么要闭上眼,她坦荡地坐着,全然不知自己皎若月色的身影如何惑人心智。

风月动人,此间情意无边。

颜昭悄悄往她唇上看了一眼,脸上又烫了几分。

刚刚她不过稍稍吻了吻自己,他已然溃不成军。更何况他记得?过往那些夜里的旖旎。

颜昭轻轻掐了自己的掌心,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吴阿四说过,若是自家?妻主要出去捕鱼,按照渝北的规矩,都得?在?自家?妻主身上落下祈求神灵庇佑的印记。

虽说陛下并不是出海捕鱼,但去水运司一样是很危险的事?情。她们在?渝北,就要遵循渝北的规矩,他宁肯多求神佛庇佑,也不愿她真的出了什么不测。

颜昭深深吸了口气,从小木箱里拿出一个指尖大?小的盒子。稍稍一旋,就瞧见里面桃红色的膏状物。

听闻这是从江河中镇兽身上刮落所得?,需水性?极好的渔民亲自采集,方有这零星一点。再配以桃花、朱砂所写的御水符炼制而成。

他从小木箱里拿出配套买的毛笔,蘸了蘸。笔尖对准了元苏心口的位置。

护心护身,否极泰来。

元苏阖目已久,耳边的动静却不停歇。尤其?听到颜昭不断地深呼吸,唇角一弯,知他紧张。

“莫怕,从前?不也是做过的吗?”她极有耐心地安抚着一点点靠近的男郎。

他这是头一回在?清醒时,在?烛火昭昭下要与她共沉沦。

元苏知晓他的脾性?,便是不睁眼也知他此刻必然早就红透了脸。她伸出手凭着感觉揽住了他的腰身,“放松些。”

“妻主。”

印记要点在?心口才行。

他悄悄比划了一下,明黄色的兜子遮挡了大?半。颜昭稍稍往下看了眼,喉间微动,轻咳道,“现在?怕是要把兜子拉下来一点。”

一点怕是不够吧?

元苏微微挑眉,很是大?方地一拉挂住兜子的细绳。圆月皎洁,直直对着拿了笔靠近的颜昭。

轰——

几乎是瞬间,男郎就下意识地屏住了气息,羞得?不知如何才好。

“妻,妻主……”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笔尖对了半天也找不准,又慌又急地与她低道,“我,我找不到。”

预定好的心口位置,早就被他此刻心猿意马的思绪晃出了脑外。

元苏一怔,想起他失忆的事?,登时明了。

她犹豫了片刻,到底没睁开眼。他的声音明显透着慌乱,若是她再睁开眼,只怕他当真要紧张地昏过去。

“不要慌,我与你?并没有大?的不同。”元苏声音温柔,寻着动静握住了他的手,“重新一点点探索便是。”

她牵着他的手先放在?了自己的唇上,“你?瞧,这里是用来说话的。”

“嗳?”颜昭一顿,瞧她闭着眼极为严肃的模样,旋即唇角一弯,放松了不少,“我记住了,这里是妻主的嘴巴。”

“那这里?”

修长的脖颈微微仰起,元苏又问?。

这会颜昭答得?飞快,“是妻主的锁骨。”

叠放在?一处的手指慢慢往下,似是落入了山峰峡谷,颜昭眸子微垂,未问?先答,“这里是妻主心口。”

他要在?这里帮她画下庇佑的印记。

颜昭不再像刚刚一样慌乱,刚刚提笔。和元苏交握在?一起的左手却没有停。

“妻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蓦地瞪大?,有些惊讶地瞧着她散开的下裙。

“嗯?”元苏浅浅应他,既然他忘了许多,她慢慢教就是。

“妻,妻主……”颜昭整个人都快要红透,他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忽得?反应过来,“我,我不是……不,我的意思是……”

这声音慌得?明显,元苏疑惑地睁开眼。

旖旎的气氛瞬间凝滞。

她盯着眼神不知往哪看的颜昭,见他结结巴巴要解释又解释不清的模样,眉眼一弯,却是低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个。”

“妻主,是我……是我没有说清楚。”颜昭低下脑袋,他并非什么也不懂的男郎。

更何况刚刚他早就情动,只是她明日一早还有正?事?,他哪里敢在?今夜缠着她。

可?如今挑起了兴致的是他,坏了兴致的也是他。

“这事?也怪我。”元苏轻咳了几声,拉过薄被盖在?身上,眼眸落在?他的笔尖,柔和了声色,“这是要画在?哪的?”

“心口。”颜昭的声音闷闷的。

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他却生出了莫名地失落。

元苏了然地点头,手指极为利落地点在?自己心口,“那就是这里。”

落在?心口的笔势轻,印记却没有拓上半分。

颜昭有点着急,更怕这是上天的启示,瞬间就焦虑地红了眼。

“妻主,我刚刚定是没蘸上。”

“你?莫要多想,这盒子里的膏体本就不甚容易上色。”元苏瞧着明显神色大?变的颜昭,宽慰道,“不如你?直接用手指吧。”

“手指?”颜昭茫然,“这样会有效吗?”

“自然,心诚则灵。”

元苏颔首,鼓励道,“说不定旁人的夫郎也是用手呢?”

她的话点醒了颜昭,今天吴阿四提及这祈福求平安的法子时,的确不曾说过是借用了毛笔落上印记。

“你?想想,咱们在?王雨家?中何时见过笔墨?”

“妻主说得?有理。”颜昭渐渐冷静下来,一支毛笔差不多就要三条鱼的价格,吴阿四必然不会花这样的冤枉钱。

他心中稍微安定,用食指蘸了些膏,眉眼认真,凑近她的心口。

轻轻一按,刚刚还不甚明显的桃红色果真印了上去。

“桃花结桃花印。”颜昭一面小声嘟囔着,一面移动着食指。他的动作又轻又缓,特意敛住的气息犹如丝丝绵,落下一瓣瓣桃花的同时也让元苏生出难抑的痒意。

“江远。”她微微蹙眉,本要止住颜昭的动作。可?那双应声抬起的眸子实在?太过认真,仿佛要将所有的福运都注入在?这小小的印记之上。

元苏顿住,一时也不好催促他。

“妻主是不是有些冷?”颜昭心细,视线中那片圆月上不知何时生出了细细的战栗,他很是贴心地替她拢上薄被,抿唇腼腆的笑笑,“我再画一遍就好。”

又一遍桃花瓣,饶是圣人也难忍其?中煎熬。

“江远。”元苏到底是个女郎。

她深深吸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渔民捕鱼看的是天气,若是真遇上大?风大?浪,小小渔船只怕是要覆舟全没。而这祈福的印记又实在?磨人,更像是……

元苏忖了忖,看向?自己那尚未反应过来的夫郎,压低了声,“或许这祈福也包含了留后呢?”

留后?

要……留后手?

颜昭怔怔地看向?贴在?掌心的圆月,她的心跳仿佛就在?他的掌心里,咚咚咚咚急速起来,敲锣打?鼓地揭开所有的言下之意。

他仔细地品了品她的话,再联系白日里吴阿四的神情,忽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收紧了手。

所以他刚刚一直做的,都是都是

男郎清俊的面容登时局促起来,眸子扬起,藏在?里面的星辰似是隐入了云雾,薄唇张了张,分明有许多话要说,可?事?到如今,也只是轻轻地,不知所措地唤她,“妻主。”

“那你?”他鼓足了勇气,红着脸瞥了眼桌上燃得?正?红火的烛,“要不要先灭了灯?”

意识

虽说他?也想在明亮的光中清清楚楚瞧见她情动的模样, 不过一想到她们这座二层小?楼里还住着其他?人,颜昭心中便止不住的又羞又怯。

夜色是一切动静的遮挡。

在无边的黑暗里,人的感官突然敏锐起来。

颜昭脸庞烧得通红。

明明元苏已然吹灭了烛火, 偏生她一步步折回的身影, 却被透窗而来的月色渡上一层浅浅的银辉。

他?反而瞧得越发清晰。

她瘦削的下巴,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还有那会予他?欢乐甜蜜的唇瓣。

压在腔子里的心砰砰砰跳乱了序,颜昭努力地平顺着自己?的气息。可?他?越想装作不在意, 抓在床褥上的手指就越发的紧张,薄汗生了一波又?一波。

眼瞧她就要靠近床榻。

那双漂亮的眸子已然睁得圆溜溜地, 一瞬不瞬盯住元苏,“妻, 妻主……”

他?的声音早就不复清泠, 更像是大婚后他?第一回求饶时的软绵,元苏脚步一顿,心里越发燥热了些。

“嗯?”她不动声色地应他?。

即便此?刻的颜昭, 在她脑海里已然是一副海棠春睡,云梦高唐的情形。

“妻主,我还是有些怕。”颜昭坐起身, 低垂下脸。他?怕自己?做得不好,更怕元苏觉得他?不如从前。

他?莫名地跟从前的自己?叫着劲,吃着闷醋。

元苏微愣,倒也不似旁的女郎那样继续诱哄,只温和了声音,坐在她身边, “若是怕,我们就再?等等。”

原本她对此?事也不是特别在意, 只是如今兴致起了,才生出了念想。

既然颜昭还不习惯,元苏握住他?的手低道?,“那我们就先歇息吧。”

“妻主。”

她越是这样替他?着想,颜昭心中越是过意不去。她可?是这整个大晋的主子,只要一句话?的事,就有无数的男郎想着法地逗她开心,黏在她身侧。

可?她却愿意迁就他?,等着他?。

颜昭只想想,都觉得自己?着实是有些钻牛角尖。过去的他?、现在的他?,无论有没有记忆,都是她的夫郎。

若真是哪里做的不好,他?再?学就是了。哪里能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扫兴至此?。

想到这,他?手腕一转,拉着元苏的手搭在自己?的衣带上,“一会……一会……”

他?的话?说得结结巴巴,脑袋低低垂着,解开衣带的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

“妻主。”

他?最近吃胖了一些,也不知?道?元苏会不会喜欢。心里忐忐忑忑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侧,咽了咽口水,缓解着喉间的干燥,方轻声接着道?,“一会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直接告诉我。”

“江远?”

元苏讶异于?他?的乖顺,单手抬起他?的下巴,“此?事不用这般着急。”

他?紧张地都在发抖,元苏将他?整个儿抱进怀里,声音带了笑意,“凡事水到渠成就好,更何况我们过去于?此?事也不是十分?热衷。”

不热衷?

这不应该吧?窝在他?怀里的男郎将将舒服地把自己?与她贴得紧紧的,听见这话?,心中疑惑起来。

旁的不说,单是失忆后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有许多时刻,他?都止不住地生出想要与她骨血相融的亲密。

就像此?刻,他?怕是怕的,却也并不想这样半途而废。

“为什么?”刚刚因为羞怯而低垂的眸子扬起,满是不解,“是因为过去的我做的不好,所以妻主不喜欢吗?”

寂静地夜里,他?的话?造就了短暂的沉默。

元苏没有立刻回答,几乎瞬间,就让颜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略有些难堪地重?新低下眼,“妻主,我以后会好好学的。你……你不要厌弃我,好不好?”

出嫁从妻,这世间多得是女郎厌弃自己?夫郎不懂风月,不知?冷暖而休夫。

颜昭抱紧她的腰身,压在腔子里的心似是坠在枝头的柿子,沉甸甸地不停往下。

“怎么又?胡思乱想?”元苏一顿,稍稍往后挪了挪身子,才想要把自己?夫郎点起的火悄悄熄灭,偏生颜昭黏她黏的紧,跟着一动,两人中间当真是密不透风,只差一点就能严丝合缝。

她深深吸了口气,“不是你做的不好的缘故。”

“妻主不用安慰我。”颜昭早就认定是自己?的原因,声音沉闷极了,悄悄用脸蹭了蹭她的肩头,“此?事怪我,出嫁前并未认真学习。”

当初宫中的內侍前来教导之时,此?事便是重?中之重?,可?他?因着矜持羞涩,并未认真揣摩,只囫囵吞枣地瞧了几眼图册。

书到用时方恨少。

颜昭如今不知?有多后悔,好在还有吴阿四白日?里传授的那几句,心中又?稍稍有些底。

“是我的原因。”元苏哪里能不知?他?的小?动作,心中微叹,解释道?,“只因这三?年事情太多,所以我陪你的时日?有限。”

“那妻主每回来,我们……我们都会……”颜昭好奇,可?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又?着实有些说不出口。

元苏哪里能不知?他?的小?心思,轻轻嗯了一声。

“那这样就算不得妻主陪我时日?少。”颜昭扬起眸子,迎着月色与她露出甜蜜的笑意,“妻主有事繁忙,但每回来,都是因为想念我,不是吗?”

想念?

元苏慢慢咀嚼着这两字,她倒是从未想过自己?去福宁殿的缘由。

虽说粗略一算,她去的时候多是宫中定好的日?子,但也有那么几次,是她无意间走去了福宁殿。

她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去与她并不熟稔的凤君住所。或许就像旁人想的那样,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夫郎,只是因为她的后宫仅有他?一人。

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排斥与凤君亲密。

所以,她其实也会想念他?吗?

这个认知?叫元苏有种醍醐灌顶的顿悟,她微微弯唇,重?复了他?的话?,“是啊,是因为想你。”

“因为妻主一直都有想我,所以不能算陪我时间少。”

颜昭心口软软胀胀,像是浇灌了甜滋滋的糖浆,薄唇微□□动地攀上她的肩头。

她这样好,他?实在没什么好担忧,好怕的。

“妻主,我们就像过往一样。”

半掩的中衣像是一层褪去的月色,露出藏在其中的白皙肌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看?向元苏,“妻主想我,我也想妻主。”

火热的心一碰撞,倒也无需再?忍些什么。

元苏轻轻吻了吻他?的唇,“不怕了?”

“嗯。”

颜昭微微摇头,又?舍不得离她太远,气息交融间,还不忘将碍事的中衣彻彻底底扔在一旁。

骤然颠倒的天与地,挡不住犹如白玉凝脂的身姿。

元苏浅浅笑了笑,抽出他?发间的木簪好好放在一旁,欺身覆下。

月色清辉被完完全全阻挡在了窗外,无尽的夜色深处,蛊惑着蠢蠢欲动的身心。

男郎脸烧得似火,唇齿间全是冷冽的香气。

不同于?以往的浅尝辄止,她似是极有耐心的猎户,正?一点一点有条不紊地夺去他?的神志。

颜昭乖顺地张了张唇,那样在梦中出现,如今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沿着脊背酥酥麻麻一路往上散开。

他?的气息渐渐不够用。

“妻,妻主。”颜昭低低唤她,一双眼沁出些泪意,模样越是委屈越是勾魂夺魄。与她蹭蹭鼻尖,“我…….我准备好了。”

这样的事,原本无需他?实诚地一一告知?。可?男郎生怕自己?做得不好,抛开了过往学过的规矩礼仪,只一门?心思地想要与她沉沦在欢喜的俗世之中。

却不知?。走廊里,有轻微地脚步靠近。

元苏蹙眉,有些恼。

这等风月被人打断,饶是圣人也难压火气。尤其此?刻的颜昭正?期盼着。

她心中一梗,却也明白。若非出了大事,她们不会在这个时辰冒然上二楼来。

“江远。”元苏叹了口气,伸手揉揉他?的脸颊,“现在怕是不行了。”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踟蹰的脚步停了下来。

魏盛妤轻轻敲了敲门?,低道?,“大姊,您睡了没?”

“何事?”

元苏坐起身,替颜昭盖好薄被,拿过自己?的兜子、中衣慢慢穿着。

房里有了动静,魏盛妤悬着的心松了一半,忙如实禀道?,“大姊,刚刚水运司着了大火!”

这话?听得元苏眉心紧蹙,水运司与码头离得近。虽说天干物燥,但大晋每座城池都设有望火楼,倒也不至于?着了大火。

只怕是有人为了掩人耳目。

“妻主。”颜昭亦听得清楚,他?面上的红晕早就褪去,裹着薄被起身,帮元苏整理着衣裙,“此?事怕是不简单。若是前去,可?定要注意安全。”

早知?道?夜里还有这样的事,他?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她。

他?心中自责,元苏哪里能看?不出,她握住那双瘦长的手,轻声道?,“江远,莫要多想。你我是妻夫,此?事本就天经地义。更何况我是女子,若是我不愿意,此?间也不会旖旎。”

“妻主……”

她这番宽慰不说还好,话?音一落。直叫颜昭更加难过,明明来之前他?都打定了主意,断不能耽误她的正?事。

可?如今却情难自禁至此?。

他?都不敢想,若是刚刚没有徘徊忐忑的心,或许这会魏盛妤寻来时,他?……他?怕是正?缠着她。

“我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男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泛红,“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江远。”元苏系好衣带,叹息着抱住她正?把事情越想越大的夫郎,“不许再?胡思乱想。”

她压低了声,凑在颜昭耳畔低道?,“你以后不这样,难不成打算让旁人缠着我?”

“嗳?”

正?自责羞愧的男郎一愣,下意识地摇头,他?才不要!

他?才不要把这样好的妻主让给别人。

颜昭眉眼舒展开来,轻轻在她侧脸落下一个吻,“我等妻主回来。”

救人

元苏从房中出来的时候, 阮程娇、魏盛妤、许应书?都已经在楼梯口恭敬候着。

“大姊,还有一事蹊跷。”阮程娇淡淡瞥了眼从房门探出的人影,一转身拉着元苏就要往下走去。

“妻……”

颜昭的声音被众人离去的脚步声掩盖,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落寞地低垂, 双手捏住衣角,暗暗生出些羡慕,若是?他也会武艺就好了,这会就能紧紧跟在她身侧。

余光里, 那仅仅露出一点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元苏踩在楼梯上的脚步一顿,与?阮程娇等?人吩咐道, “此次前去,必然会遇上负责灭火的黑龙队 , 去的人不必太多。程娇和盛妤跟我前去, 许管家留在家里。”

“是?。”

阮程娇和魏盛妤点头,元苏又道,“随身带些短家伙便是?, 一会在正厅汇合。”

“大姊?”阮程娇微愣,正想问缘由?,就见元苏折回了房门口。

许应书?和魏盛妤已经下了楼, 原本他也该离开的。可阮程娇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动,他愣愣地瞧着她渐渐走远,走到另一个男郎身侧,微微低头,低声问着。

“怎么不去睡?”

“妻,妻主?”那?双漂亮的眸子诧异地扬起, 旋即露出个好看的笑?,“我还不困, 倒是?妻主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

“是?忘了些事。”元苏笑?笑?,握住他的手,他应该很担心。

元苏拿出手帕替男郎擦去掌心的薄汗,“刚刚忘了嘱咐你?,睡觉记得盖好被子,我只是?去瞧瞧,去去就回。”

“妻主,就是?忘了这些?”

颜昭微愣,她特地折回,就是?为了这几句话??

“嗯。”元苏颔首,应得痛快。总归大火熄灭也需要时间,她们若是?去得太早,反而会成为官府怀疑的对象。

倒不如与?他宽宽心。

“妻主。”颜昭心里微甜,却也怕耽误了她的正事,忙点头跟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会盖好被子,也会乖乖在家里等?你?。”

他如今的模样,像极了那?些年?趴在她腿上又乖又软的小猫。

元苏心中微动,抬手揉揉他的发顶,又不放心地嘱咐道,“许管家会留在家里,若是?真有什么,吩咐她去做。”

“妻主,我都记下了。”颜昭弯弯眉眼,正预备送她出门。手指被人牵住,却是?元苏带着他往房里去。

“这会夜深,你?就早点歇息吧,不必特地送出来。”

如今她着实看不得他有半分委屈的模样,等?颜昭乖乖窝进被里,元苏看了眼外间的夜色,顺手将房门掩好。

“大姊。”一直站在楼梯口的阮程娇干涩开口,“有许应书?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元苏负手,带头在前面走着,她唇角带笑?,与?他道,丝二而贰武旧易四七加群全年每日更新每天吃肉“不过男郎多爱胡思乱想,他既是?担忧我,我自然要与?他宽宽心,哄哄他。”

阮程娇听得一愣,眸色晦涩不明。

倒是?魏盛妤迎了上来,细心地说起外面的情形,“大姊,黑龙队外面还在灭火。渝北城中有宵禁,这会街上并没有多少人。”

“可由?从此处去往水运司的小道?”元苏问着早就候在一旁的崔成。

“有的。”他特地换上了一身普通至极的衣衫,“大姊随我前来。”

暗下来的天?成了天?然的遮蔽。

她们一行人静静走在青石板的小道上,稍稍抬眸,就能瞧见不远处的火光滔天?。

元苏细细听了听前面的动静,在水运司灭火的黑龙队少说来了三支,但这火却一点都没有灭的意?思。

她看了眼阮程娇,后者会意?。

“大姊!”崔成轻声拉住元苏的衣袖,提醒道,“若是?来不及走回此处,前面右手边的小道,可折回家中。”

元苏点头,示意?魏盛妤保护好崔成。手指轻挥,领着阮程娇一前一后沿着角落往前走去。

她们行得快,越往前,看得也就越清楚。

整整三支黑龙队,提水灭火的却只有三两?人。眼瞧着那?些人全都抱着臂膀凑在一处寒暄,元苏微微挑眉,下手极为利落地打晕了前来小解的两?人。与?阮程娇一人扒了一套黑龙队队服,她穿得快。一转身就瞧见阮程娇正翻着衣袖。

“怎得还跟小时候一样不会穿衣。”

她轻叹了口气。过去她们一块从军时,程娇穿衣便比她们要慢。以前是?她帮着程娇收尾,眼下也是?。

元苏极为自然地帮他穿上衣袖,低道,“一会你?跟在我身后,若是?真有什么,你?抽空先走。我自有脱身的法子。”

“大姊在哪,我在哪。”阮程娇不同意?。

元苏替他系好腰带,往外看了眼,眉目严肃转头又道,“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这火起得凶又没人去灭,只怕是?要借火毁去其中一些重要的文件。我身侧有暗卫,倒是?不碍事。但颜昭是?男郎,此次前来的几人中,我最信得过的便是?你?,所以颜昭的安危,我只托付给你?。”

她这话?便是?下了令。

阮程娇就是?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此刻也只能应了下来。

元苏信任地拍拍他的肩头,大步走在前,做出个浑浑噩噩的模样,阮程娇低垂着脸,跟在她的身后。

水运司近码头,却也是?一处单独而建的官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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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苏不过走得稍稍近了些,噗滋滋的火舌炸开木头的声音便充斥在耳内。她脸上抹了些灰,极为熟稔地往站着的人群里一站,倒也没人怀疑。

“我听说今晚可是?有风,要是?再不灭火,风一起,可就真的来不及了。”说话?的是?个稍胖些的女?子,元苏往她腰上的令牌看了一眼,就听站在最后面的另一人冷哼道,“急什么,若是?真的有风,大不了就是?火势变大,连带着烧了码头上那?些渔民的船,死上一两?个贱民。可若是?里面的东西没烧干净,有麻烦的便是?你?我。”

“可是?……”刚刚那?稍胖些的女?郎微微蹙眉,她官阶低微,做不了什么主。眼瞧着冲上天?际的黑烟越来越浓,她还是?忍不住担忧道,“若是?一会有百姓闻着烟味过来怎么办?”

她的话?音一落,其余人当即嘻嘻哈哈笑?出了声,“怎么办?”

“渝北有宵禁,我们又不曾敲响火铃,自然是?按照朝廷法度处理罚钱便是?。”

“可不是?,若是?出来的人多,一人收上十五文,也够咱们白日里去吃酒听曲的。”

“说起来,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要烧得这般干净?”

“你?又嘴欠了不是??”早前冷哼的女?子斜眼一瞪,“上面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事。问这么多,是?嫌死的不够快?”

她这警告的话?一出,众人当即三缄其口。

大晋虽有法度,但在渝北,谁也不敢忤逆了李太守的意?思。

元苏微微蹙眉,水运司中无?非是?些船只往来记录,若要烧得这般干净,多半还是?为了官盐一事。

看来这李尘对于官盐沉船一事,并非全不知情。

税收、官盐、沉船

除了她是?目标,看来这伙人还有旁的目的。

元苏思绪转得飞快,手下木桶将将放下,忽得听到一声短促的笛响。这是?黑龙队灭火的指令。

刚刚还消极怠工的众人登时加快了手中动作?。

元苏耳力极佳,立时分辨出纷乱的脚步中,有略沉的步伐正在靠近。

阮程娇就在元苏身侧,两?人相互对望一眼,登时心如明镜。

大晋法规,凡是?大火,官衙必得过问到场。

这么晚又坐着轿子前来的,多半就是?李尘李太守。

元苏低下头,李尘这人她没有太多印象,宫宴中也算是?个安静之?人。她用余光打量着从软轿上懒洋洋下来的李尘。

“水运司着了这么大的火,尔等?务必要查出着火缘由?。”

她远远站在黑龙队后侧,捂着口鼻极不耐烦的吩咐道,“待天?明,让水运司的人也来看看,还剩些什么。”

“是?。”早前冷脸的女?子此刻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躬身候在李尘身侧,点头哈腰地应着。

“对了。”转身要钻进软轿的李尘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又低道,“天?干物燥的,城中许是?多火。你?们望火楼可得仔细些,可别漏了什么。”

这话?说得稀松平常。

但李尘的眼神此刻却似是?猝了毒,阴狠地一眯,“这里鱼腥味也太重了些,臭气熏天?的。你?们也一并处理了吧。”

“……大人,我们黑龙队怕是?管不了这鱼的事。”

李尘视线冷了下来,略一挑眉。刚刚还有所犹豫的女?子当即连连点头,“大人放心,此事小的们必会做的妥妥当当。”

“嗯。”李尘抬脚,顺道瞥了眼前方,忽得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她脚步生生顿住,辨认了许久,方玩味地指了远处的元苏,“罢了,鱼的事无?需你?们去管,黑龙队里混了人都发觉不了,我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这话?无?疑是?一记响雷。

“大人恕罪,小的这就去办!”

吓出一身冷汗地女?子忙扬声要吩咐拿人。

李尘冷斥,“蠢货,瓮中捉鳖不会,难道还不懂声东击西?”

“还请大人明示。”

“飞鸟需折翅。”她从袖中扔出个纸条,指着上面潦草且错了笔划的几字,“夜里起风,此处多半也会起火,你?们提前去瞧瞧,免得伤了其中百姓性命。”

她重重咬在起火二字,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阮程娇三年?不曾回京,李尘并不认得。偷听到她此刻的吩咐,当即借着递水桶的功夫,与?元苏微微示意?。

这会三支黑龙队都在有条不紊地灭着火。

阮程娇不好溜出,好不容易寻了个时机,他脚下跑得飞快,直奔那?个小院子。

崔成和魏盛妤在外面,尚算安全。

凤君!

阮程娇眉心紧蹙,他既答应了元苏要保护好凤君,此刻就绝不能食言。

只有凤君安全,元苏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来得快,一袭黑衣黑灯笼的黑龙队来得更快。阮程娇翻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接连扔进了几条燃着的柴火。

听见动静的许应书?将将要点灯瞧个究竟,就被摸黑进来的阮程娇一把捂住了嘴。

“此地不安全,需要尽快离开。你?去收拾细软,我去楼上叫醒主夫。”

他说得飞快,许应书?何等?聪明,当即猜到几分,点头示意?。两?人分道而行,阮程娇一上楼,迎面正对上已经叫了书?钰起来的颜昭。

二楼临窗的月色分明。

乍见到阮程娇,男郎声音都轻松了不少,“三妹,妻主呢?”

“大姊还在水运司。”阮程娇这会没空跟他细细解释,只道,“主夫,现在我们需要立即离开。”

“走?”书?钰还睡懵着,他不解地瞧着紧张起来的颜昭,“表哥,我们不等?大姊了吗?”

颜昭心头冰凉,既担忧元苏,却也明白若非事出突然,她不会让阮程娇带大家离开此地。

他不能做她的拖累。

外间隐约有烟味传来,颜昭拉住书?钰的手,与?阮程娇点点头,“走吧。”

三人下楼与?许应书?汇合,还未推开门。翻墙落地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阮程娇一愣,示意?众人跟他折到正厅后窗。

他白日里心酸难过时,曾无?意?发现这正厅的后窗并未完全封死,没成想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许应书?配合阮程娇合力拆了那?些木板,刚刚扶着颜昭和书?钰跳出窗户。

身后蓦地扔进一个油瓶,几个火把接连跟了进来。

霎那?间熊熊烈火拔地而起,掀起一股热气的巨浪,直直将四人往后一推,纷纷叠进了身后不知深浅的小河。

火与?水的交替,并未解了那?股近在咫尺的烧灼感。

阮程娇接连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想都没想,直接一个猛子往下,拉住了正在下沉的颜昭。

发觉

夏日里的河水不似冬月冰凉, 却也寒气?逼人。

阮程娇一手拖着奄奄一息的颜昭,一面悄悄往下游寻着?上岸的时机。

刚刚变故来得太快,这会河面上除了他们?二人, 早就不见许应书和书钰身影。

李尘既是下了死令, 认出了元苏。只怕水运司那边此刻亦是一场混战。

暗卫都是元苏亲自挑选之人,必能护主。

阮程娇想?到这略略放下心来,不过他气?力也快耗尽,眼看沿途有几间草屋, 当即拼尽全力带着?颜昭往岸边游去。

月黑风高夜。

将颜昭好好拖上岸的阮程娇终是失了气?力,躺在?岸边许久, 方?回过神来。

他四处打量了几下,见没有追兵。当即背着?颜昭寻到最?近的茅草屋。里面黑漆漆的, 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阮程娇松了口气?, 背着?人缓步走了进?去。

她身后的月色朦胧照着?屋里的情形。一张桌两条长凳,外加一张木床。简单却也足够他们?缓上一阵。

阮程娇简单用地上的茅草扫了扫木床上堆积的灰尘,又铺了些相?对干净的茅草上去, 才把颜昭扶到木床。

她自己也没闲着?,先是按照过去军中所?学在?屋里生了火,又去外面折了几根粗些的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木架。

他刚刚也探过颜昭的鼻息, 与平常无疑。多半是惊吓过度,这才晕了过去。

但衣服有水,人易着?凉生病。

好在?他们?都是男郎。阮程娇并未犹豫,伸手将颜昭身上的衣衫全都剥下来,拧了水搭在?木架上烤着?,等他的中衣差不多干了, 又手忙脚乱地替颜昭穿好。这才脱下自己身上已经半干潮湿的衣裙,挂了上去。

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水珠, 像是催人入睡的音符。

阮程娇本就累极,这会倚在?木床边上。烤着?暖和?的火,慢慢闭上了眼。

一夜动荡,便?是梦里也不甚安稳。

眼瞧着?陛下背影越走越远,就要消失在?大雾之中。颜昭心里一急,抬脚就要去追。偏生也不知怎得,他整个人都好似困在?了一张网里,动弹不得,也喊不出声。

急得男郎眼泪都快要出来,好不容易拼尽全力挪动了身子,咚——

一声闷响蓦地在?耳边响起。

颜昭回头去看,登时就被一阵耀眼的白光晃得睁不开眼。抬手遮眼的刹那,风声、河水拍打在?岸边的声响慢慢清晰。

他醒了过来。

入目便?是无尽的茅草,颜昭怔了怔,撑着?手臂一起身,就瞧见在?地上铺了茅草侧躺着?的阮程娇。

是了,昨夜是她救了自己。

颜昭心中感激,才要起身去勾放在?火堆旁的鞋子。眸子往木架上一看,脸色登时唰白。

他的衣衫!

他已经成婚,便?是阮程娇与陛下关系再亲近,也万不可在?她面前只着?中衣。更何况,如今的情形显然是阮程娇替他脱了衣衫和?鞋袜,挂在?了木架上晾干。

难言的背叛感齐齐涌上心头。

颜昭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反而恨不能自己真的淹没在?冰凉的河水里。也好过眼下这般情形。

怪不得他会做了那样?的梦,怪不得陛下会离他越来越远。

颜昭眼中有了泪意?,可他也明白,这怪不得阮程娇。

男郎死死咬住下唇,勾了自己的衣衫和?鞋袜过来。沉默地一件件穿好,才要出去看看。

余光里,躺在?茅草堆上的阮程娇面色酡红,唇色更是艳丽。

颜昭眉心一皱,轻手轻脚地靠近些,方?察觉出不对。阮程娇是武将,以她的身手,定会在?自己醒来的那一瞬间睁开眼有所?戒备。

而不是像现在?,沉沉睡着?。

他小心地伸出手在?她鼻息间探了探,眉头皱得更加明显。

阮程娇多半是着?了凉,这才生病发热。

颜昭忖了忖,试探地拉起昏昏沉沉的阮程娇,才要将她扶上木床歇着?。谁料阮程娇却已经没什么?气?力,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了颜昭身上。

这是他除了陛下,头一回跟其他女子靠得这般近。

颜昭心中不安,生怕这情形被谁瞧见。手上下意?识一推。却又被那不同寻常的触感唬了一大跳。

刚刚他一直拘着?女男有别,一双眼只看着?她的脸,并不曾细细打量过只穿着?中衣阮程娇。

这会意?识到不对,方?沉下心来。顺着?指尖的方?向看了过去。

半露的衣领,隐约可见一马平川的胸膛。

听闻这世间也有女郎是这样?的,颜昭暗暗寻着?借口,毕竟阮程娇与陛下自幼就在?一处生活,又在?军中那么?久,怎么?可能……

他忙脚乱地将人在?木床上安置好,又往地上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些干柴和?茅草。

阮程娇的中衣没有脱下来彻底烤干,这会子似是在?身上套了个略有些发硬的软绸。该显的,不该显的全都清清楚楚。

颜昭便?是不曾刻意?去瞧,也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他沉默了下来。抛开所?有的可能,那唯一不可能的此刻便?成了事实。

陛下知不知道此事?阮程娇为什么?要隐瞒此事?

他搞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只要阮程娇藏得好,以陛下的粗心程度,倒真有可能从未注意?过此事。

要不然陛下也不会一直都惦记着?要给阮程娇娶夫。

颜昭想?到这,心里莫名咯噔一下。阮程娇不能娶夫,若到时候陛下执意?指婚,可不是要害了书钰。

但他也不好明晃晃点出阮程娇男扮女装一事,毕竟大晋从未有男子为官的先例,此事说起来罪犯欺上,搞不好还会让阮程娇丢了性命。

他昨夜才救了自己一命。

颜昭一时两难,只得下定决心,等此次回宫必要把书钰送回府去,再让娘尽快给书钰定下亲事。

他皱起的眉心不曾舒展,又念及阮程娇毕竟是个男郎。

先是寻了自己的手帕在?河边浸湿搭在?阮程娇额头,又在?屋里寻了个破了一半的瓦罐,仔细地涮洗了好几遍,才接了些河水放在?火堆上,认真照顾起阮程娇。

如今再看,若不是先入为主,散了发躺在?木床上的阮程娇分明就是男郎,俊美又病弱。

就是颜昭,也忍不住生出些惊叹。

有这样?的美人在?侧,陛下竟一点儿?都没发觉,还真是木讷。

不过也亏得陛下过去不醉心风月,不然如今伴在?陛下身侧的,又怎么?会是自己。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应该是阮程娇了吧。

他胡思乱想?着?,明知是不可能,心底却隐隐酸涩难受起来。

不管怎么?说,陛下对阮程娇总是有所?不同的。或许就连陛下自己也没发觉,她与阮程娇有多合拍,多默契。

过往阮程娇是女子,陛下自是没什么?反应。若陛下发觉了这个真相?之后呢?

那么?她还会这样?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吗?

还是说阮程娇最?终也会入宫?

他蓦地止住思绪,不敢再想?。陛下是他的妻主,却也不只是他的妻主。

不,或许,或许阮程娇并无此意?。要不然,他怎么?会一直瞒着?陛下。

颜昭稍稍松了口气?,才要将阮程娇额上的手帕再换一遍水。

就被躺在?床榻上的人一把握住了手腕,“师……师姐。”

阮程娇的声音有气?无力,迷迷瞪瞪地唤着?。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神情那样?哀伤。

颜昭从他掌心里挣脱开,先是重新?浸湿了手帕搭在?阮程娇额头,又用一片洗净的破瓦小心地装了些热水,一点点沾在?阮程娇干涸得快要裂开的唇。

“师姐……”阮程娇还犯着?迷糊,嘟嘟囔囔说了几句。

颜昭靠得近,细细分辨了好一会,才听出他的意?思。登时愣在?原地,心中的那一分侥幸也碎成了渣。

原来阮程娇并非没有动情。

那这样?一来,只要等陛下发现,她们?就会……

疯长的酸涩似毒,狠狠拉扯着?他压在?腔子里强装平静的心。他不能去想?她抱着?旁人的神情,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颜昭捂住脸,落下的泪珠似是要穿成一股线,难过地无以复加。

外间的天色越来越亮,颜昭哭过一回,尽管心绪难平,终究还是抽抽噎噎地又去附近拾了些柴火。无论如何,他都欠阮程娇一个救命之恩,照顾他也是天经地义。

等搭在?阮程娇额头上的手帕换了第五次时,躺在?木床上的男郎总算退了烧。

阮程娇是被一股米粥的味道慢慢唤醒,睁开的双眼。

他微微侧脸,瞧着?不知去哪寻了些小米的颜昭,再看自己挂在?木架上的衣裙,登时回过神来。

“你醒了?”

正忙着?用洗净的小树枝搅着?米粥的颜昭抬眸,他并非不善厨艺,只是这里的条件有限,好不容易在?另外两个茅草屋里寻了这些小米,就想?着?熬成粥替阮程娇补补气?力。

他面上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灰尘,只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最?是清亮。

阮程娇坐起身,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刚刚才退了烧,定然会口渴。”颜昭深深吸了口气?,用刚刚的瓦片盛了些热水给他,“米粥马上就好,一会你多吃些补补气?力。”

阮程娇沉默地接过瓦片。

那一点水波里清晰地倒映出他散发的模样?,他抿了抿唇,一口喝下润嗓。

他也的确是没有多余的气?力,等颜昭又盛了煮好的小米粥来,强忍着?霉味,一股脑咽进?肚里。

过往行?军之时,他吃过许多不能吃的。像是树皮,抑或是这样?发了霉的食物。

他身子比一般男郎强了不少,颜昭却是不同。

阮程娇止住他要喝米粥的动作,“别喝了,我一会去河里捉些小鱼。”

他穿上已经干透的衣裙,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临踏出门时,脚步又顿住。

外间已是阳光明媚,暖和?地晒在?阮程娇面上。

“你……”他迟疑了片刻,低道,“为什么?不问?”

前路

问……

他能问什么?

颜昭抬眼, 面容平静地看向阮程娇。

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双眸子里的淡漠,却?让阮程娇冷不丁地生出些惧意。

他像极了?元苏。

阮程娇抿唇, 不再询问, 转身大步朝外。

天朗气清,宽阔的河面波浪推着波浪,万马奔腾地流向不知究竟的远处。

他找了?个趁手的木枝用腰间的短剑削尖,将衣裙的摆角掖好, 朝着岸边缓步走去。

河流湍急,待一波一波拍打到岸边时, 反倒渐渐平静。

几尾小鱼摇头晃脑地在浅水中游来游去。许是这里许久不曾有人烟,鱼儿并不十分警觉, 十分悠然自得地浮起潜下, 吹着泡泡。

阮程娇气力还没怎么恢复,好在他常年习武,眼疾手快的功夫还在。没多久, 他身后?就?多了?几尾奄奄一息的小鱼。

过往在军中,这些捕鱼收拾鱼腹的活计都是元苏在做。有她?在,就?是再恶劣的情况, 阮程娇都能被?照顾的很好。

如今他亲自做起这些,还有些生疏。磕磕绊绊地将那些不能吃的鱼鳞刮干净,又?把鱼腹里好好清洗了?一番,阮程娇用洗净的木枝将几条小鱼分别串好,又?留了?两尾提在手中,往茅草屋走去。

屋里的火正旺, 他先是把串好的鱼架起来烤在火上,又?把那两尾鱼放在颜昭洗净的破瓦罐里煮着鱼汤。

他手下不停, 颜昭也没闲着。去早前?寻到小米的那个茅草屋里又?翻腾了?一遍,还真给他发现了?一小罐盐。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谁会把这么大的一罐盐留在这?颜昭稍稍用指尖蘸了?些放在嘴里,又?确定了?一遍,的确是盐。

但很快他的眉心就?微微皱起。

跟早前?那些放坏了?的小米不同,这罐子藏得更为隐蔽,也不知是不是靠近河岸的关系,罐子里的盐还有些结块,显然是受了?潮。可?即便?如此,盐有多贵重,几乎无需再言。

寻常百姓也不会留下这么大一罐盐不带走。

他抱起罐子回到原先的茅草屋里,递给阮程娇,“你瞧这个。”

“这是……盐?”

阮程娇一愣,颜昭点?头,“我在想会不会和之前?的——”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脱口而出道,“官盐!”

虽说渝北的李太守已经上了?折子言明官盐船只沉没,但官盐打捞却?还未有消息。按理来说,那么多的官盐装在麻袋里,就?算落水也不会很快溶解。水运司若是及时打捞,是可?以将损失减到最小。

但昨夜水运司莫名大火,暗卫也不曾传来京都的消息。

颜昭沉默了?片刻,低道,“她?们莫不是要?私吞这批官盐?”

“有可?能。”阮程娇细细将前?后?线索捋了?一遍,与他分析道,“我猜李尘定是利用这次沉船,把打捞出来的官盐挪为私用买卖来大量敛财。不然她?也不用火烧水运司这么大的手笔,火势越大,那些记录才会干干净净,毫无残留。”

“那她?岂不是早有预谋。”颜昭心里咯噔一下,轻声道,“我听妻主提及,这三年渝北的税收几乎占大晋钱库的五分之一。我猜李尘定是以朝廷的名义先高额征税,不顾民生。导致渝北百姓对朝廷生出怨言,而早前?那个书生娘子的死更是一个导火索,激化了?民怨。百姓无力反抗,就?只能寻着时机动手。”

“不错。”阮程娇点?头接道,“就?像我们早前?分析那样?,能引起朝廷重视的,便?只有大案。所以官盐运输才会出了?问题,这样?也能解释为何那些暗中动手的百姓能做的人不知鬼不觉,极为隐蔽地避开水运司的监管。”

“是李尘,她?布局三年,等?的便?是这一刻。”

颜昭眉心紧皱,“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等?三年才动手。看王雨和吴阿四的反应,对于朝廷的怨念已是深重。早动手岂不是更好?”

“江峪山、怡亲王。”阮程娇略一思量道,“你不觉得今岁这些事来得过于紧密了?吗?”

“你的意?思是……”颜昭攥紧手指,神情肃穆起来。

江峪山一役后?,陛下分出了?部分兵力重点?驻扎边陲。而怡亲王之死,让她?又?遣了?几名亲信前?往怡亲王封地整编部署。

朝局看似平静下来,但其实陛下能用的武将已然不多。永嘉侯又?要?陪在长公子身侧,若是此时再有动乱,以陛下的性子,定是要?亲自征战以儆效尤。

面对面硬钢,她?们没几分胜算。但若是以渝北官盐之事作饵,则有几分胜算。

是以之前?奉旨前?来清查官盐一事的官员,就?算不是高太师是旁人,也必须身死。唯有这样?,朝中那些大臣才会心生惧意?,逼迫陛下亲自出手。

“嗯。”阮程娇看了?眼忧心忡忡的颜昭,肯定了?他的想法,“师姐必然是猜到了?这层,才会以身作饵,反诱她?们入局。”

“那妻主会不会有危险?”

她?们具体的部署,颜昭并不清楚。他只知道陛下身侧有暗卫。

但李尘若有这样?谋逆的打算,又?私吞了?这么多的盐,足见她?养的兵士不少。

暗卫武艺再精湛,人数也是有限的。若对方?真的有千万人,以多压少,就?是武艺再高强,也难支撑。

“你放心吧。”阮程娇也没把握,但以他过往跟在元苏身边的观察,她?从?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师姐做事最是心细,她?能让我带你们走,必然已经有了?对策。”

阮程娇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只是如今不知许应书和表公子怎么样?了?。”

好歹也相处了?一段日子,他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必然有些挂念。

阮程娇主动开口提及旁人,颜昭藏了?许久的忧虑方?不再避讳地显现出来。

书钰是他的亲人,颜昭几乎是醒来的第一时间便?生出了?担心。但昨夜里的情形,阮程娇已经尽力,他若是再提及,怕是会让阮程娇觉得自己有苛责之意?。

更何况阮程娇也是个男郎。

那样?湍急的水流里,他能救起自己,只怕已是极限。

“我听妻主提及,许管家会泅水。”颜昭尽量让自己往好处想,宽慰着明显自责低落的阮程娇,“或许她?能救下书钰。过去在家中,我爹曾请过看相的相师替书钰瞧过,相师说他命中有吉,是贵相。”

“你不必安慰我。此事是我失职,待日后?我自会跟师姐认领责罚。”阮程娇瞥了?眼对侧安静下来的颜昭,唇角微微一撇。

罢了?,他也是好意?。自己又?何必说话这般生硬。

阮程娇忖了?忖,轻咳了?咳,转了?话题问道,“你爹为什么要?给表公子看相?”

颜昭没料到他还会开口,愣了?愣如实道,“那会我们刚刚搬来京都,听说京都里有位相师极为灵验,我爹便?特地请了?她?来。书钰自幼就?养在我家,所以也就?一并给他也看了?相。”

“那……”阮程娇甚少听这些事,一时生出好奇,“那相师有没有言中你会嫁给师姐?”

他问得仔细,颜昭略略回想了?一番,摇摇头,“她?只说要?我那年的中元节一定要?出去逛逛。”

等?等?。

颜昭蓦地打了?个激灵,其实这事他早就?忘了?,若不是今日无意?提及,他还真的不曾前?后?细想一番。

陛下曾说过,是在中元节初遇,方?生出了?情思。

颜昭刚刚还忧虑的眸子有了?几分笃定的神采,“不,这相师其实是提过的。”

既然他的婚事都能被?这相师言中,她?自是有几分灵通的。说不定书钰命中带吉一事,也是真的。

书钰定能逢凶化吉!

“……这么灵?”阮程娇并不十分相信,颜昭点?头,“听说此人还给长公子也瞧过姻缘。”

阮程娇默了?默,这些事对他而言极为陌生。但似乎男郎们都喜欢信这些玄之又?玄的模棱两可?之言。

他也不好直接驳了?颜昭,师姐说过,人活在世上得有念想,有念想才能坚持,才能生出勇气。

如今他们所在之地也不知是何处,不过得了?这罐莫名的盐,他们大抵还是在渝北境内的。

外?面的消息暂时封闭,就?只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去。

或许他们也可?以再等?等?,看看会不会有人来取这罐盐。

他思绪纷纷,将烤好的小鱼上洒了?些盐末递给颜昭,“多吃点?,一会怕是还要?走一段路。”

鱼皮微焦,其下的肉却?是鲜嫩。

颜昭也明白,若想再见到陛下,此刻补足体力是关键。他并未推辞,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吃着手里的烤鱼,又?分食了?鱼汤。

茅草屋外?,有艘渔船正顺着河流而下,渐渐靠岸。

阮程娇一直都注意?着窗外?的动静,这会当即警觉起来,踩灭了?火堆里的残火。

他们身份已经暴露,这几个茅草屋又?极为显眼。

他不确定此刻撑着船停靠过来的究竟是寻常百姓,还是李尘手下乔装打扮过的死士。

阮程娇示意?颜昭站在自己身后?,低声道,“一会若是打斗起来,我缠住她?们,你抽空就?跑。”

“那你怎么办?”

颜昭若是不知他是男郎,倒也还能安心照做。如今阮程娇刚刚退了?烧,脸色还惨白着,真动起手来,怕是不成。

阮程娇瞥他一眼,“生死有命。”

若说刚刚他还有几分侥幸,认为颜昭或许惊吓过度,并没有看破他的身份。

那此刻,他几乎可?以断定凤君知晓了?真相。

不然,以颜昭的性子,就?算再慌乱的情形也定会避嫌,而不是与他对视。

“我答应过师姐,要?护你周全。”阮程娇顿了?顿,看向那几人腰间藏着的短剑,示意?颜昭从?后?窗离开,“只有你安全,我才算不辱使命。”

“不过,我也有一事相求。”他用身子挡住后?窗,侧脸微微露出个笑,平静道,“……不要?告诉师姐。”

转机

跳出后窗的颜昭身形微顿, 阮程娇这话?,已经算是在交代后事了。

他不?愿陛下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身份,这其?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替元苏着想的意思, 颜昭几乎瞬间就明白。

男郎头也没回地往远处走去。

身后, 刀剑相撞的声音蓦地响起。

往远处的路就在脚下,拼尽全力去跑,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但阮程娇必死?无疑。

但若是回去,颜昭又没把握能帮他什么。

两难境地之?中, 颜昭面前闪过元苏说起?阮程娇的自?豪。她是真的将阮程娇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疼。

既是一家人,他就没有撇下阮程娇单独出逃的借口。

更何况, 以阮程娇的体力,估计也抗不?了多久。这岸边泥泞, 那些人结局了阮程娇必会顺着他留下来的脚印一路追踪, 自?己又不?会武艺,到时候只怕仍是逃不?开这死?局。

与其?让阮程娇孤零零地面对,倒不?如他们一同搏一搏。

颜昭想到这, 犹豫的眸色慢慢坚定起?来。

他快步走向早前寻到盐罐的茅草屋,从里面又拾了两三个破瓦罐装了沙子。这才猫着腰,轻手轻脚的折回, 从后窗探出双眼仔细观察着。

阮程娇虽然?体力不?支,到底有多年的实战经验。

来人若不?是占了人数优势,阮程娇未必会落下风。

如今他被最后的两人夹击,剑风依旧凌厉,但那拿剑的手却微微发颤。颜昭知晓,他必是脱力了。

眼瞧对方下了死?招, 直逼阮程娇心口。颜昭蓦地冷喝一声,趁着那两人分神看来之?时, 从后窗向里狠狠接连砸过几个破瓦罐。

他扔的并不?高,甚至于破罐在进窗的瞬间,便带起?了飞扬的砂砾。

对方习惯性的一闭眼。

就是这一个瞬间,同样闭眼的阮程娇手中剑锋一转,又急又快的划过。

转瞬间鲜血喷洒,在砂砾落尽的同时,温温热热地滴落。

阮程娇屏住气息,睁眼看向后窗的神情却极为古怪。不?等颜昭上前扶他,阮程娇摇头,“等等。”

他一一检查了倒地几人的气息和脉搏,全都确认无误,方松了口气。

“你怎么回来了?”阮程娇面上沾了不?少?的血迹,这会蹲在岸边,掬了一捧清水慢慢洗着。

颜昭去而复返,是他不?曾想过的情形。他心生好?奇,也就直白地问了出来。

“我担心你。”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答案,阮程娇清理了衣裙上的血迹,瞥了眼蹲在自?己身侧洗手的颜昭,强调道,“但你不?会武功。”

“所以我带了砂砾!”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因?为我记得妻主说过,你最是擅长蒙眼与人对战。过往你可是用这一招,赢了不?少?钱银,还请妻主吃了不?少?烤肉串。”

“……师姐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阮程娇一顿。

就听颜昭点头道,“嗯,妻主给我讲了你们过去的好?多事。”

只要一提及元苏,颜昭便会由?内而外地欢快起?来。他仰起?脸看向天空,略略放松地笑道,“而且妻主也说你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家人。我不?想妻主难过,所以才回来帮你。”

说着,他侧脸与阮程娇露出个极为狡黠的笑容,“更何况如今的状况,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没有你,我走不?了多远。”

他这般实诚,阮程娇哪里还有什么猜疑。他怔怔地看着起?身去岸边停靠小船探查的男郎,一时感慨颇多。

颜昭既聪慧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不?似他,自?小就是个闷葫芦,便是有想法,也多是憋在心里。

若是他早点顿悟了这一点,或许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但这世?间又怎么会有后悔就能重来的法子。他心口一窒,叹息了几声,也朝小船走去。

“你想划船回渝北?”

阮程娇看了看这篷小船,倒是与他在码头上见得没什么区别。想来那些死?士要来寻人,也不?会太过大张旗鼓。毕竟在李尘尚未彻底露出谋逆的嘴脸时,这渝北还是大晋的管辖,受的也是大晋的法度。

“我想这是回去最快的法子。”颜昭点头,“如今许管家和书钰生死?未知,妻主、盛妤和崔成也还在城里。我们若是尽早回去,也好?打?探打?探消息。”

“回去落脚在何处?”阮程娇皱眉,“若是李尘能派人出来,城中多半还是在她的把控之?下,我们得先?寻个安全之?地。”

颜昭顺着他的话?略一细想,道,“不?如我们去吴阿四家?他家就在船上,那一片的百姓又极为团结。说不?定我们去哪,能躲过李尘的追捕。更何况,我觉得李尘目前在城中的局势似是也不?太乐观。”

阮程娇知他观察甚微,又心思敏捷。遂追问道,“如何见得?”

“你看,李尘知晓了妻主的身份,就派出了几队人马去小院围堵绞杀我们。说明她根本不?想妻主的身份被更多人知晓,所以才会快刀斩乱麻。可我们几乎是顺流而下,按照时间来看,她们理应在半夜就能捉住你我,而不?是现在姗姗来迟。”

“更重要的是,这艘小船上能容纳六人,可来得却只有三人。而这三人的衣角都有火烧的痕迹,所以这些人现在才寻到我们,只怕是有事耽搁。至于是什么事,我猜应该是让李尘手忙脚乱,应对不?暇的大事吧。”

颜昭一边回忆着细节,一边又道,“当?然?,或许她们觉得我们这几人中多是男郎,许应书又是个文官,能打?的就只有你,才会这样轻敌。”

“不?,我觉得你分析的有道理。”阮程娇四处看了看,神情却愈发的古怪起?来。

颜昭正要叫他上船,忽然?听见一阵猛烈的腹鸣。还不?等他去瞧阮程娇,就见刚刚还一脸肃杀的人已经捂着肚子去了茅草屋后。

“这怎么了?”颜昭疑惑,再?看茅草屋忽得想起?,早先?阮程娇喝了半罐发霉的小米熬成的米汤。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还好?当?时阮程娇拦住了他,要不?然?这会怕是他们两人要一起?蹲在茅草屋后面面相觑。

阮程娇回来的时候,颜昭已经在船上比划着船桨。他没怎么坐过船,便是坐船,也无需他来划桨。

这河上风大,只是在空中比划,都甚为吃力,更消说还要逆流而上。

“还是我来吧,你气力太小。”阮程娇拿起?船桨,抵在岸边大石用力一推,吸了口气道,“早前我跟师姐追击叛军之?时,亦曾做过此事。”

“但你不?是腹部不?适么?”颜昭并未直接坐下,而是拿起?手里的船桨,学着阮程娇的样子,似模似样地划水,“我学东西很快,你教教我,也能节省不?少?气力。”

二优于一,这道理阮程娇明白。他看了眼正努力划桨的颜昭,指点了几句,话?锋一转,神使鬼差地换成了心底最大的好?奇,“中元节有什么特?别?”

“什么?”颜昭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问得认真,登时想起?早起?聊过的事。耳尖一红,却是沉默了下来。

若是不?知他对陛下的心意,颜昭自?会将她们中元节的事讲给他听。

一见钟情,这样美好?的事情,值得分享。

可要是一五一十地说给阮程娇听,他定会难过的吧。颜昭也是男郎,更能明白这样的心情。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的,让妻主记住了我的名?字。你也知道她那会很忙,朝臣又一直催她成婚,恰好?我也在名?单之?上。所以妻主……”

他隐去了陛下说过的那些一见钟情的桥段,道,“妻主只是觉得我的名?字顺耳,这才选了我。”

阮程娇点点头,这倒是像师姐的作风。她呀,最是怕麻烦。

想到这,阮程娇心中稍稍平衡了些。可水流漫漫,连带着思绪也慢了下来,静了下来。

他握着船桨的手一紧。

不?,师姐像来都不?是在意男郎姓名?之?人,于风月一事,她有多迟钝,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即便凤君的名?讳与长公子小字有音似,师姐也不?会因?为只是记住了凤君的名?讳,就选他成婚。

明明那本适龄少?年的札记是按照官位家世?所排列,以颜府初入京都的地位,颜昭的名?字多半是在中后,甚至是极为靠后的。

內侍一直在念那些少?年的家世?和名?讳,年纪。

师姐若真是不?耐,也不?会忍到一本札记快要念完。

他隐约似是知晓了什么,愣愣地看向颜昭。

或许……

「名?字顺耳」这一句解释,不?过是师姐不?辩真心,以为自?己选择颜昭是因?为这个缘由?罢了。

她虽不?懂风月,却也本能地选了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她是真的……真的从一开始,就由?心而发地选择了颜昭。

阮程娇神色晦暗了下来,过往他与凤君没有交集,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过是靠着些小手段惑了没什么感情经验的元苏。

但如今他们共生死?了一场,也让他发觉颜昭性子中可圈可点的地方。

聪慧温和却也不?伪善。

这样的人,若是早些年认识,他必会跟颜昭成为朋友、知己。

但如今,他们之?间隔着元苏。

阮程娇背过身去,本不?想点透选秀中的细节。余光里,颜昭正从袖中掏出自?己的手帕递来,“你用这个垫着手,我刚刚瞧你的手上有些划伤,河面上风大,吹得伤口会疼的。”

“……”

阮程娇沉默地接过,半晌才低低道,“其?实,以我对师姐的了解,她能选你成婚,必然?不?止是因?为名?讳。”

“她或许是因?为没怎么与男郎相处过,所以才没有发觉。”

发觉什么,阮程娇没有再?说。

而另一侧,河风吹起?了颜昭的发尾,也吹得那张俊容渐渐泛红。

颜昭低垂下眼,有些意外阮程娇的敏锐。

不?过,事实远比他猜得更加甜蜜。

男郎悄悄弯了唇。

她们呀,其?实是一见钟情。

惊闻

天地悠悠, 小船逆流。

越往渝北,阮程娇面上的神色就越为严肃。他不敢分心,严密眺望着四周。

颜昭不会泅水, 若是有人在此刻发现他们, 怕是极为危险。

他瞥了眼一直很努力划船的颜昭,“以后若是不小心跌进?水中,切记不要惊慌,立马止住呼吸不要乱动。水中有浮力, 你尽量翻身仰面,不多时就能浮出水面。这个时候也不要掉以轻心, 头稍稍用力枕在水中,口鼻就能露在水面之上, 这会在慢慢呼吸。”

“若是还有气力, 用双手往身侧划水,尽快地尝试往岸边仰游。”

他稍稍比划了一下动作,想?了想?又嘱咐道, “若是不会水,在水中万不可乱扑腾耗费气力。一口气的功夫足可以自救,前提是千万不要慌张。”

颜昭知晓他是为了自己好, 在教一些保命的技巧。旋即细细回想?了自己落水的情?形,请教道,“那在水中睁眼眼涩,也是正常的吗?”

“不错。凡事都有个适应。只要你冷静下来,很快就会忘记这种感?觉。而且在水中也可以徐徐吐气,就像小鱼慢慢吐泡泡一般, 只要不吸气就行?,不然容易呛着。”

“如?果离岸近, 也无需翻身仰面。你用力地划动手臂,慢慢在水中吐气,是可以撑到岸边。”

颜昭点?点?头,好奇道,“我听妻主说,你们多在荒漠雪山从军驻扎,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泅水?”

什么时候?

阮程娇神情?怔愣,好半晌。就在颜昭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阮程娇慢慢开了口,“我娘死的那一日。”

阮家高门?,一夜败落。

他跟着元苏逃命时,便是在这滔滔河水中绝处逢生。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依赖上了那个无论情?况多难,都不会放开他手的人。

她是他的明灯,是他的救赎。

颜昭没料到他的回答这样?惨烈,心中一梗,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沉默了下来。

陛下说过,她是程娇唯一的亲人。

想?想?他一个男郎,年幼无助的时候就混在一堆女郎中。同?龄人逛园子听戏的时候,他许是在练剑,在独自伤心。

雪山,荒漠。

他要有多努力多勤勉,才?能在一众女郎中脱颖而出?,成为陛下的左右手。

颜昭只想?想?,都觉得?阮程娇实在不易。

那段年少相依为命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他是替阮程娇惋惜,可若是因此就退让,撮合他和?陛下。

颜昭做不到。

感?情?的事,从不靠怜悯与谦让。更何况以阮程娇的傲气,也不愿接受这样?的施舍与同?情?。

要不然,他本可以不救自己。

颜昭轻轻叹了口气,阮程娇就是这样?别扭又骄傲的一个人。

明明很讨厌他,却也会因为元苏的嘱托而拼尽全?力去救他。这样?的人……

颜昭抿唇,他讨厌不起来。

“抱歉,我不知道这事。”

虽说是无心问到了他的伤处,但总归是他提起的话头,颜昭仍是赔了罪。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都……”阮程娇顿了顿,泛起个苦笑,“我都不太记得?了。”

两人渐渐沉默下来。

前方隐约可见渝北的码头,阮程娇粗略地辨了方向?,指挥着颜昭稍稍一拐,往王雨家的方向?划去。

“看来你的猜测是对的。”

走了这么久也没见沿岸设伏,阮程娇稍稍松了口气,道,“师姐已经控制了渝北的情?况。”

早前魏盛妤和?崔成是留在城中的,既然渝北已经安全?,那她们理应是跟元苏在一起的。

就是不知许应书和?书钰她们的情?况。

颜昭也是担忧此事,而且他们这会冒然到吴阿四家,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万一渝北的平静只是假象,只是诱他们回来一网打尽,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论怎么样?,先去吴阿四家打听打听消息吧。”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那一排渔船,停靠过去的时候。吴阿四正挎着篮子走进?船舱。

“苏夫郎?你们怎得?划船过来了?”他忙放下手中的菜篮子,拉着颜昭的手,招呼他们进?船。

“听说昨你们住的院落起了火,我今早还去那里瞧过好几次。总算万幸,你们人没事。”

吴阿四长长舒了口气,这院子怎么说也是他家王雨给张罗的。苏家一行?人才?刚刚入住就发生了这样?的凶事,他们又相识一场,理应要担心的。

“对了,怎得?不见苏娘子和?其?他人?”吴阿四忙不迭地给他们到了两杯热水,热情?地询问道。

他不提,颜昭的神情?还算平静,如?今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泛红,声音也哽咽了,“昨夜大火,我们与妻主失散了。”

“失散?怎么会?”吴阿四明显一愣,“我今早听闻黑龙队去得?很是及时,灭火很快,并未让火势蔓延。”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昨夜又寻了客栈歇息,难不成……”吴阿四话锋一顿,犹疑起来。

阮程娇不动声色地与颜昭换了眼神,长长叹息道,“既是如?此,我们也就不瞒王夫郎了。昨夜里起火我并非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苏三娘子可有怀疑?”吴阿四的神情?莫名紧张起来。

阮程娇颔首,继续诈道,“其?实自打我们昨日入城,便觉得?奇怪。这里似是对外来人格外警惕,甚至于有些敌视。我二姊昨不是去了茶叶盒铁器行?么,回来便说总觉得?有人跟着她。结果当夜就出?了这样?的凶事。我和?主夫落水后好不容易找了艘船回来,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必有可疑。”

他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苏家诸人如?今都不知下落。我和?主夫也不认识别人,这才?前来打扰王夫郎,想?打听打听城中的形势、诚然,若是王夫郎不好接待我们,我们这就离开。”

吴阿四不傻,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一摆手,“不会是她们。”

“她们?”颜昭反问道,“王夫郎是知道些什么?”

“我……我不过是个做饭烧火的男子,哪里能知道些什么。只是在渝北生活的久了,这才?对对街坊们熟稔,她们绝对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颜昭抹了把眼泪,凄凄哀哀道,“若不是她们觉得?我们会抢了生意,又有谁会下这样?的毒手?”

“不是,苏夫郎你信我,真的不会是她们。”吴阿四局促地搓了搓手,忽地压低声道,“其?实真的要说起来,这样?的意外已是近几月来的第?二起。”

“第?二起?”阮程娇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吴阿四话都出?了口,也忙着替街坊解释,便不再遮掩道,“早前我们这不是出?了官盐的案子么,那会朝廷曾派了大官过来,谁料人还没进?城,就彻底没了踪迹。”

“官府不管?”颜昭做出?个惊讶的模样?,吴阿四摇头,“苏夫郎怕是不知我们渝北的情?况,官字两个口,蛇鼠一窝也就罢了,如?今还成了只进?不出?的貔貅。”

“那与我家又有什么关系。”阮程娇道,“她们是官,若是真没了,自然有朝廷追责。我们是民,如?今遭了这样?的大罪,自是要把怀疑之人都告官处置。”

他的话一落,吴阿四彻底放下心来,交了实底,“既然两位拿我当朋友,我也不好再瞒。其?实今早得?知了着火的消息,我就已经去问过了那些人,的确与她们无关。”

“这……”颜昭迟疑,“王夫郎就这样?确信她们说了实话?”

“是。”吴阿四点?头,“两位此刻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我可以发誓,此事绝对与那些街坊无关。”

眼看不能说服他们,吴阿四略略想?了想?,先是起身去外面瞧了瞧,这才?压低声,面容严肃道,“我说这话绝不是替她们开脱,昨夜里不止是你们家中起火,就是水运司也烧了近半宿。可苏夫郎和?苏三娘子想?想?,水运司和?咱们普通人,黑龙队怎么也都会先救水运司的火吧?”

“可实际上呢,就我打听出?来的消息,院子里火势熄灭的时候,水运司仍在着火。若这官衙中坐着的真是位宅心仁厚的太守也就罢了,可惜此人绝非善茬。前有朝廷大臣,后有苏家。苏夫郎不妨想?想?,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

“不过是因为你们都是近几月来进?入渝北的生面孔。”吴阿四说到这,也就摊开了所有,“渝北城里,多得?是见不得?光的事。就是我们这些落了户的人,想?离开都难如?登天。”

“是以街坊们团结,虽微不足道,却也是为了自保。若苏夫郎执意报官,只怕最后也是一场空,甚至还可能会赔上性命。”

颜昭与阮程娇对视了一眼,知晓时机已到,遂又道,“我信得?过王夫郎,既然王夫郎这样?说了,不知能不能请王夫郎帮我们打听打听可有人瞧见我们苏家的其?他人。”

“这是自然。苏夫郎放心,我这就去四处转转。”吴阿四见他们歇了报官的心思,松了口气,“你们且在我家稍歇息一会,我家那口子去出?船了,今日家中只有我。”

他拿出?早前蒸好的饼热在炉子上,又添了壶热水,嘱咐了颜昭他们自己取用,这才?匆匆忙忙又往外去。

阮程娇细细听了周围的动静,确认吴阿四走远,方轻声道,“看来官盐一案,已经明了。”

“嗯。”颜昭点?头,吴阿四一番话几乎印证了他们所有的猜测,“就是不知他能打听到什么程度。妻主若是真的控制了渝北,应该是命人来寻我们才?是。”

“我也是觉得?此点?蹊跷。”阮程娇微微皱眉,他原本是打算自己出?去打听一番的。但眼下这情?形扑朔迷离,他的确不放心留下颜昭一人在此处。

“总归我们就在城内,再等等王夫郎消息吧。”颜昭试了试烤得?热乎的饼,拿起一块分给阮程娇,“或许是妻主知晓了你跟我在一处,比较放心吧。”

他安慰着神情?忧愁的阮程娇,胡乱地嚼了几下饼,心口却莫名地发慌,就是眼皮也扑簌簌跳个不停。

可别是陛下出?了什么事才?好。

颜昭才?有了这个念头,就立马暗暗呸了几声。这样?不吉利的话,可万万想?不得?。

陛下定然在处理李尘的事,她说过会回来,他一定会乖乖等她。

吴阿四回来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的颜昭正站在船尾往外不住地眺望。

“王夫郎。”乍见到吴阿四,颜昭神情?都轻松了不少,几步上前迎了过去,“可是有我家妻主和?亲人的消息?”

“有是有。”吴阿四难得?避开了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地顿了顿,方道,“苏夫郎,刚刚我打听到了苏二娘子妻夫和?三夫郎、许管家的下落,她们如?今都在一处,全?都安全?。”

颜昭和?阮程娇听到这双双松了口气。

男郎眉目间有了神采,又追问道,“那我家妻主也同?她们在一处吗?”

“苏娘子……”吴阿四咽了咽口水,先扶住颜昭,又瞧了瞧同?样?专注的阮程娇,艰难地复述道,“她们是在一处。不过,苏夫郎也莫要太过伤心。人的命数吧,都是天定。你万不可一蹶不振,还是要节哀顺变的好。”

节哀?

颜昭愣在原地,他节什么哀。

妻主她是大晋之主,又有那么多暗卫,怎么可能出?事。

她说了会回来的,她她只是在忙,所以才?没来接他。

他蓦地捂住双耳,“我不信!”

“苏夫郎,苏娘子的灵堂就设在火烧了的院子旁。”吴阿四也是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你很难接受,所以请了你家里的人过来。”

他侧开身子,让出?穿了一身白衣的许应书。

“主夫,节哀。”

“我不信!”颜昭摇头,他求助似的转身看向?同?样?怔愣的阮程娇,“三妹,你信不信?”

眼前的男郎几乎快要忍不住泪意,阮程娇亦是红了眼眶。

可他到底稍微冷静几分,细细瞧了许应书几眼,方点?了点?头道,“许管家不会说谎。”

颜昭耳边嗡鸣,他迟疑地退后两步,瞧着那些一个劲让他节哀的人。

“你们胡说什么。”

他不过跟陛下分开了几个时辰,怎么会就这样?天人相隔了?

他不信,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纰漏。

“主夫。”许应书伸手拦住不断后退的颜昭,“家主的尸身是奴亲自收的,此事千真万确。”

颜昭蓦地停住身影,难以置信地攥紧双手。

原来这半日的心慌,竟真是一语成谶。

带走

“主夫。”阮程娇明白颜昭此刻的心情?, 但此事涉及朝政,他亦无法透露分?毫,只能低声劝道, “事已至此, 还是先去看看大姊吧。”

颜昭沉默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恹恹低垂,哪里还有半分光彩。他死死攥紧手心,生怕稍有放松, 就会让那不吉利的泪珠落下。

他才不会哭。

男郎微微吸着鼻子,强压住心中痛楚。跟着许应书深一脚, 浅一脚地往灵堂走去?。

码头与他们住过的小院子并不是很远。

早前有元苏牵着,他总觉得这段路实在太短。还没有牵够她的手, 就到?了尽头。

如今真到?了尽头……

颜昭抬起脸, 怔怔望着漫天飘洒的纸钱,伸出手来,“是下?雪了吧?”

他的声音又干又涩, 却又隐隐有所期待。期待那落在掌心的纸钱不过是一场幻觉,是天边的雪,稍纵即逝。

而这里也?没有什么丧事。

“主夫?”

阮程娇微微叹气, 轻声唤了明显心不在焉,不肯承认现实的颜昭,“如今是六月天,渝北没有雪。”

香烛纸钱,棺木灵堂。

走在前面?的许应书脚步一顿,侧身让开。魏盛妤崔成等人全都穿了孝服, 齐齐看向跌跌撞撞走过来的颜昭。

“怎么会没有雪。”他独自喃喃地跪坐在棺木旁,不等书钰过来替他披白, 颜昭蓦地扶着棺木站起,朝里看去?。

“你们定是认错了人,一定认错了!”他不死心地掀起蒙在女郎面?上的白布,她依旧是生前的模样,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却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笑眯眯地唤他,拉住他的手。

噙在眼眶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一颗连着一颗,似要串成了线。颜昭怔怔地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鼻尖,“妻主……”

“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得人肝肠寸断。

阮程娇止住书钰要上前的脚步,与其他人摇摇头,“有些事,不易憋在心里。哭一哭反而会好?些。”

说罢,他与许应书对视了一眼,两人极有默契地退开了些。

“暗卫已经往京里送了消息。”许应书压低声,借着叠纸钱的遮掩道。

阮程娇点?头,看了眼魏盛妤,“她呢?”

“崔成心细一直都在盯着她。”许应书道,“今早我请她写信给?魏太傅知会一声,免得京中大乱。她神情?还颇为惆怅,应该没有起疑。”

就算真的有疑虑,看到?颜昭现在的模样,多半也?信了。

她瞥了眼快要哭断了气的男郎,忽得身形一僵,低喝道,“不好?!”

阮程娇应声抬头,就见刚刚还哭得难过的颜昭摸出了一把匕首,惊得他来不及起身,将手中的蜡烛借着巧劲往前一掷,重?重?砸在颜昭拿了匕首的手腕。

铛————

匕首落地,不等许应书等人松口气,颜昭已然生了死志,生无可恋地往棺木尖角上撞去?。

“主夫!”崔成大步上前,险险拦住他,“大姊去?的离奇,家中事务还需有人做主。”

“家中的事,没了我也?会有其他人做主。可妻主只有我一个夫郎,我得去?陪她。”

颜昭摇头,想?要脱开,“妻主说过要我等她的。你瞧,她就在我面?前。我不去?寻她,她定会以为我食言。”

崔成一骇,哪里敢放手。死死抱住双眼没了光彩的颜昭,又喊了愣住的书钰过来,两个人总算把一心求死的颜昭送回了附近客栈里租好?的厢房。

如今陛下?突然离世,书钰本就懵着,再看颜昭不愿独活的模样,心中不知有多忐忑。他既担忧日后颜府的荣宠,又害怕到?时候新帝登基,他会被颜府再次献进宫中。

毕竟,除去?躺在棺木中的元苏。目前剩下?一位亲王,年纪近五十,他可没把握到?时候能不能顺利得宠有孕。

但只要颜昭在,考虑到?伦理之?义。他多半不会再进宫陪伴新帝。

思及此,书钰越发尽心,寸步不离地守着不吃不喝,不哭不笑的颜昭。

外面?纸钱烧得正旺,京都里却已然快要翻了天。虽说从渝北来的飞鸽传书是机密,但这消息却已经不胫而走。

沈瑶舟坐在暖阁,听着那些左右坐着的朝臣们议论纷纷,为难地皱起了眉。

“依下?官之?间,国不可一日无主。既然陛下?已经驾崩,倒不如另立新帝。”

“新帝?”魏太傅拧眉,“简直无稽之?谈!且不说陛下?身亡之?事是否确切,就算此事为真,你我也?该先去?渝北恭迎陛下?回京半丧,而不是在此时说什么另立之?言。”

“魏太傅这话可就有失偏颇。我等并?非有不尊陛下?之?意?。但渝北已经传出了消息,今晨凤君更是在棺木前悲痛欲绝,既然此事已成定局,另立明主才是国之?大事。”

说话的是顺亲王,她平日里最是闲散,几乎不过问朝政。因着身子病弱,是以陛下?特许她留在京都。

“顺亲王说这话,可是已有人选?”沈瑶舟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脸肃容的魏太傅,露出些惆怅。

“自古新帝都是血脉相?承。”顺亲王状似为难地叹了口气,“如今陛下?膝下?并?无所出,按照祖宗礼法,怡亲王本该是顺位之?人,可惜她去?的早。”

她的话到?此一顿,立马有见风使舵的朝臣紧接道,“看来新帝人选,还是应该先帝血亲旁支中去?寻。”

这话音一落,暖阁里静了静。

先帝的血脉除去?元苏,已然全数身死。亲王中,只剩下?先帝的一个姊妹尚在人世,那就是如今端坐在暖阁里的顺亲王。

形势明了,当即有脑子灵活的拱手,逼迫沈瑶舟让出代理朝政之?职,交由顺亲王全权处理。

“胡闹!陛下?如今尸骨未寒,尔等食朝廷俸禄,怎敢违抗陛下?御令!”魏太傅蓦地一拍桌子,指着那人狗腿的模样,怒道,“就算是要另立新帝,也?该等凤君回京,带回陛下?的棺木再议。尔等读圣贤之?道,便这般不同礼数?”

她就差把「吃里扒外」四字刻在那人脸上。

顺亲王面?色不变,其余人也?都僵在原处。沈瑶舟略一思索,转头看向顺亲王,“原本我这代理一职也?是听由皇命,若要卸任,非皇命不可为。”

“自然。永嘉侯暂理朝政,是因为陛下?不在宫中。”顺亲王微微一笑,“本王明白。待日后新帝继位,长?公子身子也?笨重?不少,永嘉侯想?来也?无心再管这些俗事。”

沈瑶舟颔首回头,眼神冷了下?来。

陛下?猜得果?真没错,早前的怡亲王不过是个拱火试探的工具。真正在背后操持一切的,只怕就是这京都中人人都知的病秧子顺亲王。

今早凤君的行踪,连沈瑶舟都只是刚刚收到?飞鸽传书,顺亲王却已经知晓的清清楚楚。她的眼线遍布渝北,若非她的授意?,李尘如何敢这般布局。

沈瑶舟从暖阁出来,面?色凝重?。

即便陛下?早有预料,预备以此彻底肃清这些心怀叵测之?人。但自打陛下?登基,就已经有人放出谣言,直指陛下?不顾手足之?情?,杀孽颇深。

史?书向来都是胜方的笔墨。

顺亲王筹谋许久,只怕此次不会像从前那样容易对付。

她忧心忡忡,亦不敢将事情?告知正在府里养胎的苏沐,只得打起精神暗暗部署了京城内外的御林军。

无论如何,她既答应要守住皇城,就决不能食言。

京都里已是流言四起,不安与猜测让每个人举棋不定。倒是渝北城里,除去?那场白事,一切照旧。

冯肴的肉摊就在灵堂对面?,她也?不嫌晦气,眼光烁烁紧紧盯住烧着纸钱,招呼吴阿四等人的苏家。

也?不知那人的消息准不准,她怎么瞧,对面?看起来都只是一群家道中落的败家子。只是娶的夫郎各个俊俏。

尤其今早想?要殉情?的那个男郎,那泪珠简直哭到?了她的心上。

冯肴眼珠滴溜溜一转,美滋滋地想?着若是事情?顺利,也?不知上面?能不能把这个男郎赏给?她做夫郎。

她心思一花,龇牙咧嘴笑得猥琐。

魏盛妤早就觉得后背有人盯得牢,这会子一转头,正对上冯肴。她登时冷下?脸,狠狠白了眼冯肴,暗道这屠夫当真没分?寸。

她心中嫌恶,拉下?了棺木前的薄帘。

六月天热,尸身放不了太长?时间。到?底相?识一场,吴阿四心中过意?不去?,积极地忙前忙后,又是选丧葬地,又是帮着寻人前来相?送。

等入了夜,灵堂前也?像模像样地支起了些小桌子,上面?摆着些酒菜。在座的几乎都是吴阿四的街坊四邻,与苏家一行人不过打过个照面?,听了她们的遭遇。全都仗义前来,说要帮着守灵。

有魏盛妤和许应书在灵堂前忙碌着,阮程娇端了些吴阿四做的素菜往客栈厢房送去?。

“主夫怎么样?”他低声问着出来的崔成。

“情?况不是很好?。”

崔成叹息着摇摇头,整整好?几个时辰,躺在床上的颜昭都不曾动过。

他想?尽了一切法子,就是候在房里的书钰也?说干了嗓子。凤君似是压根听不见,只怔怔地望着窗外。

可在国之?大事面?前,这样的情?深也?只能被放在一旁。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夜更深的时候,书钰也?坚持不住,到?隔壁阖眼睡了过去?。天地寂寂,除去?灵堂前昏暗的白灯笼,也?就只有颜昭厢房里那一盏油灯还微弱的亮着。

崔成守在他房外,走廊里临街的窗半开着,恰恰好?能瞧见灵堂前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轻又缓的脚步绕过崔成,只听着吱呀一声门响,厢房里刚刚还亮着的烛火蓦地被人吹灭。

黑夜里,再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无限地放大。

颜昭却不想?搭理。

他哭肿的眼里早就没了泪水,唇瓣干的发裂,只静静地看着窗外。

床边有脚步顿住,他没有反应。有人替他盖上了被子,他也?没有反应。直到?发中的木簪被人抽下?。

“不许碰!”

这是妻主留给?他的,男郎的声音干涩,一把握住木簪的另一边,像是被气急了的小猫,甚至等不到?来人放手,想?也?没想?便一口咬了上去?。

暗夜里分?辨不出人影,四处都是乌泱泱的黑。

他咬得狠,被咬的人却没有缩手。直到?那满袖的纸灰味里有淡淡的冷香传来。

正用劲的男郎一怔,睁大了眼瞧着身前站着的人影。

她不说话,颜昭也?没有开口。只颤抖着手轻轻地,试探着抱住那仿佛泡沫幻影的人。

“妻主……”

流干了泪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他神情?却是带着笑意?,“你来接我了,对不对?你瞧,我有乖乖等你。”

生离死别,从来都不是爱人之?间的距离。

颜昭闭上眼,温顺地窝在她怀里,“妻主,你就带我走吧。”

入夜

“江远。”

元苏轻轻叹了口气, 用手抬起他的下巴,微弱的月色里?,男郎面容憔悴, 唯有那双眼闪着异样的神采。

她顿了顿, 问?他,“肚子饿不饿?”

嗳?

“妻主……”

颜昭一愣,摇头,抱着她腰身的手臂收紧, “我不饿!”

他看过话本,死后现身之人?都是有心愿未了。陛下定是担忧他不吃不喝, 才会在夜里?出现,若是他应了她的心愿。

陛下……陛下就会化作一缕青烟, 再也抓不住, 握不到。

“我也不渴。”

他把脸捂在她怀里?,声音闷闷地,“我只?是想跟妻主在一起, 永远永远。”

只?要他许的愿望足够永久,说不定陛下就能留下来?。

颜昭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可今夜里?, 男郎的心却格外的虔诚。

或许是他的执念,抑或是他的妄想。

陛下身上暖暖的,纸灰味也越来?越淡。颜昭又惊又喜,傻傻地抬起眸子,弯唇想与?她笑笑。

干裂的唇却先有了血气,颜昭毫不在意地抿抿唇。

在夜里?时间一长, 周遭的事物反而越发清晰。

元苏心中轻叹,手上用了巧劲, 轻轻松松挣脱开颜昭抱在她腰间的手臂。转身才要从桌案上拿了茶水过来?。

“妻主!”坐在床上的男郎却已经骇到了极致,想要起身去追她,腿脚还?疲软着?,扑通一声就重重跌到了地上。

扑簌簌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他根本不觉得痛,只?心急想要捉住她的衣摆。

元苏微愣,心似是被?拉扯着?,声音都涩了几分,“我在。”

她设想过这一场假死,京中会是怎样?的群魔乱舞,也想过如何用这一场意外彻底地将大晋中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一网打?尽,将帝位牢固。

却唯独不曾想过,她的夫郎会这样?难过。

他明明是清冷端方的公子,就算是失了忆喜欢黏着?她,也不该这样?情深。

可白日里?他落下的泪,想要追随她去的死志。

无一不是他的情,他的心。就像是一张网,密密地将她拢在其中。

“我不走。”元苏伸手扶起哭成泪人?的颜昭,温声低低安抚着?他,“我只?是想替你取杯水来?。”

“真的?”躲进她怀里?的男郎明显有所怀疑,他抽抽噎噎地用衣袖抹干泪珠,重新抱紧她,“妻主,你别走,我不渴。”

他当?真是怕极了。

元苏叹了口气,“你哭了这么久,怎么会不渴。”

她的腰身被?颜昭困住,稍稍伸手拿过桌案上的杯盏,递给眼巴巴一直盯着?她的男郎,“放心,天?亮前?我都不会离开。”

天?亮之前?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雷,狠狠劈在颜昭将将放松的心上。

原来?话本上说得都是真的,她还?会消失。

颜昭心中难过,就着?元苏的手喝水的时候,余光往窗外瞥了瞥,若是天?能永远不亮,永远是黑夜就好?了。

他哀伤的神情藏不住。

元苏实在不忍心,等他喝了水,这才将人?抱在怀里?一起坐在床边,握在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江远,你感受到了吗?”

掌心下软绵一片,颜昭耳尖一红,一时没转过弯来?。只?眼眶泛酸,手下稍稍用力,听话地感受着?她。

是了,陛下定然对此事也有遗憾,自打?他失忆后,她们还?未曾亲密过。话本里?也曾有过些志怪之说,他大抵是知晓的。

“妻主,我不怕人?鬼殊途。”

颜昭仰起脸,攀上她的肩头,轻轻地温柔地在她唇上吻了过去。

月色银辉,清晰地映出纠缠在一处的两个影子。到底是他的气息先乱了序,鼻尖生着?薄汗微微退开些,正要解开自己的衣带。

“江远。”元苏揉揉他的脸,重新握着?他的手搭在自己心口,“你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颜昭哭了近一日,脑子都是懵的。这会气还?没喘匀,正晕晕乎乎想要将自己献祭。

咚咚——咚咚——

稳健的心跳透过掌心,传递出一片勃勃生机。

“这是…….”那双漂亮的眸子先是惊愕,渐渐欢喜,还?不等元苏与?他低声说了此次安排,她的心口就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男郎蓦地背过身去,侧脸气鼓鼓地。显然已经明白了所有。

他果真是个傻子!

颜昭愤愤地抱住自己的臂膀,心底却已经彻底地轻松下来?。

她还?活着?,幸好?,她还?活着?。

可这样?庆幸的情绪越是明显,回忆起刚刚那场乌龙的恼意也就越甚。

他用余光瞥了眼正微微蹙眉揉着?心口的元苏,低低哼了一声。他刚刚可没用多?大的气力,她定是故意做出副疼的模样?来?诓他。

颜昭心中有气,也打?定主意再也不会上当?。只?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可真当?坐在他背后的人?有起身的意思,颜昭哪里?还?坐的住,悄悄向后伸手,将她的衣袖压在自己臀腿下。

“妻主也知道疼。”他抿唇,与?她生出些埋怨。

虽说她这样?做,必然是有些不能与?他细说的道理。但颜昭就是生气,气她竟然这样?诅咒自己。

他难过心疼,却也明白。若非背水一战,她亦不会出此下策。

“妻主?”

身后的女郎还?在轻轻吸气,颜昭一顿。哪里?还?顾得上与?她生气,转身便皱着?眉要瞧她的心口。

糟了,可别是他刚刚真的用劲过大。

颜昭心中担忧,还?未解开她的衣领一探究竟。就被?元苏止住了动作,“我没事。”

她面色在月光下异常的苍白。

颜昭心头一跳,“妻主又骗我。”

他手忙脚乱地扒开她的衣领,果真见?到了沁出血迹的棉布。她真的受了伤,而他刚刚竟还?在她的伤口上那样?用力的捏了捏。

“妻主。”颜昭心疼地无以复加,眼瞧那双红肿的眸子又要掉眼泪,元苏忙与?他轻松地笑笑,“真没事,这伤算不得什么。”

她越是这么安慰他,颜昭心头的委屈酸涩就越难抑制。

伤在心口,足见?那些人?是下了死手,若是再深上几分…….

颜昭不敢再想,刚要去点灯。

“外面还?有监视之人?。”元苏压低了声,与?他摇摇头,“不然我也不会等夜深才来?瞧你。”

“妻主。”颜昭担忧地看着?她,“那明日该怎么办?”

如今天?热,元苏又是「横死」,须得早些安葬。

那些监视之人?必然会紧盯着?封棺。活人?被?闷在棺木里?,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别怕,明日自会有朝廷的人?运送棺木回京。”元苏细细说了之后的安排,又道,“渝北官盐一事,已无追究必要。如今李尘一死,顺亲王自会把所有的丑事都推在她身上,再以血统之身,名正言顺地坐上帝位。”

“她要想既位,就需要动用那些暗中扶植的力量。此次既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亦能除去所有的威胁。”

元苏眉间冷肃,这些年?因?着?她的出身,和先帝给予亲王的权势,朝政其实并不十分的稳定。

她亦是谋划了三年?,才一点点从亲王世家中收回了大部分的权力。

如今最后一击,确实要更?加谨慎收网。

“妻主,那我白日里?会不会做的太过?”

颜昭借着?月色从桌案上拿过放着?的药箱,这本是阮程娇敷了伤口随手留在这的。却不想此刻竟有了大用。

“不会。”元苏忖了忖,半晌又低道,“江远。”

“嗯?”

颜昭正细心地从药箱里?寻出伤药和棉布。半褪下元苏的衣衫,用小剪子剪开沁出血的棉布。

元苏道,“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万不能如今日一般。人?活着?,方有无限的可能。”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颇有些哀伤地看着?她,“我活着?还?能有什么可能?”

“我……”那双红肿的眼眸微微低垂,说着?真心话,“我只?想跟着?妻主。”

天?上地下,抑或是一片虚无,他都想陪着?她。

这世间有那么多?人?,却也只?有她们成了最为亲密的妻夫。

他的话简单,却也暖人?心窝。

元苏一时愣住,不由得压低了声:“为什么?”

她分明是知道那个答案的,可见?到他扬起的眸子亮晶晶地似是星河,元苏却装了傻,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哪有什么为什么。”颜昭手里?攥着?药瓶,借着?夜色的遮掩,才没有让她瞧见?红透的脸,“还?不是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妻主。”

“……”

元苏神情一僵,想问?他要是当?初嫁给了旁人?,可还?会这样?情深。

可话都到了唇边,又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当?真无聊。

她本来?就是他的妻主,又怎么会其他的假设。

她唇边泛起些自嘲的笑,就听正给她上药的颜昭幽幽问?道,“倒是妻主的伤,是谁帮着?上了的药?棉布裹得真细致。”

“你说这伤啊。”元苏没察觉她那夫郎快要酸成一缸醋,只?如实道,“亏得当?时有崔成在,才能及时止了血。”

颜昭微微挑眉,“那妻主觉得是我上药的手法好?,还?是他好??”

元苏有些意外颜昭会提出这样?比较的问?题,忖了半晌才严肃道,“崔成曾学过些医术,于包扎伤口是熟练些。”

“哦。”颜昭抿唇,低下头。

“不过我还?是喜欢让江远替我上药。”元苏揉揉他的发顶,“江远动作轻柔,所以伤口不会太痛。”

“其实,我还?有让妻主不太痛的法子,妻主要不要试试?”低垂着?的俊容已然烧得通红,却还?不轻不重地问?着?。

元苏瞥了眼桌案上的笔墨,以为他又是要画个笑脸,便点头“嗯”了一声。

话音才落,心口便落进了一片温软之中。

他像是最为虔诚的信徒,一点点一寸寸在纷乱的心跳声中,落下轻若雪花的吻。

与他

“江远。”刻意压低的女声在?喉间凝滞了须臾, 蓦地软和下来。

元苏伸手捧起他的脸,低眉俯首,她的影子与他的重叠在?一处, 气息渐渐乱成了咚咚无序的心跳。

连日?里?紧张与压抑的心似是找到了突破, 正如贯穿渝北的那条江河,滔滔不绝地倾泄开来。

他束起的发早就半散,衣衫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仰躺在?床上。

透窗而来的月色清亮, 似是把那身玉骨渡上了一层银辉,沿着半敞的衣领, 一点点隐入肌理分明的胸膛。

那双漂亮的眸子犹如雨后沾了水珠的花瓣,微微眯起。

“妻主……”

他伸手搭在?元苏的肩头, 模样恍似醉了酒的仙, 跌进?了万丈红尘,俊俏且魅惑。

元苏低低嗯了一声,才要解开衣带。搭在?她肩头的手指一路下滑, 落在?裹好伤药的棉布上,轻声问道,“你伤口还疼不疼?”

山峰覆雪, 红梅满枝。

一室月色,映出了烧在?心尖的火。元苏摇头,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他的唇,“还有些痛。”

她并不是会苛待自?己的人。

总归此间离天明也有段时?间,元苏重新?俯身。

他的唇温温软软,似是一把小勾子, 勾得她心尖又痒又疼,恨不能再重些。

静谧的夜里?, 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元苏抬手,才要把那件碍事的衣衫脱下。

“妻主。”

刚刚还意乱情迷的男郎脸上还烧哄哄的,声音也被吻出了甜意,却在?此刻用手抵住了她的吻,“正事要紧。”

元苏:“……”

她顿住身形,一瞧藏在?月色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心中当即明了。

他哪里?是真的让她停下,不过是故意捉弄她,以报白日?里?惊吓伤心之事。

不然,他也不会口里?说着「正事要紧」,抱住她腰身的手却不曾松开,还趁着她怔愣的时?候,悄悄地吻在?她的锁骨。

她的夫郎,是只有脾气的小猫。

元苏弯唇,与他侧躺在?一处。手指绕着他的发尾,任由小猫在?自?己身上落在?印记。

颜昭聪慧,衣领以上的部位几乎不碰。所以元苏并不担心明日?会因?此穿帮。

“妻主。”他欢欢喜喜在?她怀中玩闹了好一会,才将心中那股空虚将将满上。这世间并不是每一回都能失而复得。

颜昭这一日?乍悲乍喜,心绪早就不复过去矜持冷静。

他恨不能把自?己的这颗心完完整整全都捧给元苏瞧,这会窝在?她怀里?,那双好看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盯住元苏,又唤她,“妻主。”

“怎么了?”

“没什么。”颜昭摇摇头,须臾,又甜滋滋地唤她,“妻主!”

元苏揉揉他的脸颊,大抵也能懂一点他此刻的情绪。只由着他一声又一声轻声唤着,她也好脾气地一声声回应着。

“妻主,等这次回京以后。”颜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下巴微扬伏在?她耳边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等一切安定,等她不再被这些事务烦心。

男郎眉目温柔地幻想?着以后的日?子,元苏亦弯了唇。还不等她应下,崔成在?外轻轻敲了敲门?。

元苏刚刚还带着笑意地面容登时?冷肃了下来,她伸手替颜昭盖好被子,利落起身。

“妻主!”

这样的情况,颜昭留不得她,却也十万个不放心。他拉住她的手,“我想?去陪你。”

哪怕是坐在?棺木前,也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的躺着。

元苏微微叹气,止住他要起身的动作?,“你就留在?这吧。”

“妻主,我……”颜昭才要起誓自?己绝不会露出破绽,元苏与他摇摇头,俯下身低道,“哪里?有人刚死了妻主,眼角眉梢处还这般艳丽的。”

嗳?

颜昭怔住,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脸上登时?又红了几分。

这哪里?能怪他,还不是她渡来的春风。

男郎唇角微扬,“那等天明,我画惨白些再去。要不我怕那些人起疑。”

这回元苏没有否决,点了点头,将他按进?被里?,“既然这会安心了,就多睡一会。有事与崔成吩咐便是。”

“嗯!”颜昭乖乖地目送她出了房门?。

天上一弯月,星辰正亮。

楼下走来走去的人影早就呵欠连天,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喝酒暖身的那些人,心中不知有多羡慕。

许应书?与魏盛妤招呼了街坊好半日?,尤其魏盛妤,这会子打个哈欠都是酒气,却还记着要盯住那几个可疑的人影。

一层薄纱,分割开了热闹与寂静。几乎没有人,会在?夜里?长?时?间地盯住薄纱后的棺木。

借着夜色的遮掩,元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棺木。

快天明的时?候,人的胆子也肥了不少?。冯肴借着送肉的时?机,总算靠近了棺木。

她人虽站得近,眼睛却还是不太敢往里?多瞅。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六月天的清晨不算热,却也说不上冷,偏偏苏家棺木这阴森森的,稍稍靠近些都觉得头皮发麻,凉意咻咻。

看来老话说「冤死之人魂魄难安」也不是空穴来风。

冯肴心惊胆战地瞥了眼棺木中的人影,见的确是元苏,也来不及再多看,当即溜之大吉,去跟上面复命。

她前脚刚走,后面唢呐声就重新?响起。纸钱烧在?铜盆里?,周围人忙不迭地帮着折纸点香。

书?钰是被窗外的唢呐声叫醒的,他懵懵地坐起身,好半晌才想?起今夕是何夕。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他快步走出房门?,先?去瞧了颜昭。

“主夫呢?”

隔壁半开的房门?外只有端了汤水候着的崔成,书?钰探头往里?面瞅了瞅,疑惑道。

“早前家中来人,主夫这会就在?楼下与她们商谈回家事宜。”

“那你怎得不跟去?”书?钰皱眉,“主夫如今心神不定,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如何担待的起!”

他说罢,也不等崔成解释,蹬蹬蹬就往下去。

如今陛下骤然离世,颜府又只是五品,这些奴才少?不得要生出怠慢。就算是为了自?己,表哥也不能有事。

书?钰心中拿定主意,见到戴了帷帽的颜昭,想?也没想?就要靠近。

唰——

一道白光似是天降,蓦地直指他喉间。吓得书?钰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求助似的看向颜昭。

“他是自?家人。”许是昨日?哭得太过的缘故,颜昭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看向隐隐发抖的书?钰,“你且去房里?等我。”

有些事,知道的人不必太多。

临街的窗大开着,渝北近来也没什么外乡人,客栈里?最是清闲。如今接了苏家的银子,自?是尽心尽力。

小二殷勤地换了新?的茶水上楼。

瞧见兀自?惊魂不定的书?钰,忙搭话安慰了几句。下楼时?还依依不舍的又回头瞧了几眼,且不说这苏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单是这几个男郎,就是在?渝北,也都是一等一的俊俏。

尤其那个端着汤水站在?窗边的男郎,眉目间与原来的崔氏一族着实有几分相像。

她一面想?着,一面与掌柜闲话了几句。

“这话可不好乱说。”掌柜的到底年长?些,见过的风浪也多,打断小二的话道,“渝北人谁不知晓崔氏一族已经流放,便是崔家尚有人在?,也多是官奴,如何能成为良家夫郎。”

“你看这苏家,显然是有些家底的。如今又有官煞子上门?相谈,你我还是闲话少?说,免得生出事端。”

她就是个小本买卖,万不想?掺和到什么惊天大事之中去。

有了掌柜的吩咐叮嘱,小二也不敢多言。就是颜昭上楼,也低垂的眉目不敢多看。

“主夫。”崔成听?见动静,忙从房里?迎了出来。他微微向后张望了几眼,见那些人并没有跟上,松了口气道,“刚刚那些都是家里?人?”

颜昭点头,“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也不能在?渝北多留,还是要尽早回去的好。你且去收拾一下,咱们再过半刻,吉时?出发。”

“嗯。”书?钰转身就要去收拾包袱,脚步还未迈开,又生生顿住,细细打量着摘下帷帽的颜昭,“主夫,我怎么瞧着你今有点不一样。”

颜昭被他问得一愣,低下眉没说话。崔成放了汤水在?桌案,寻了时?机解释道,“主夫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如今事关回家事宜,若不打起精神,谁来主持大局?”

他这么一反问,巧妙地回答了书?钰的疑惑。

书?钰自?是不希望颜昭继续寻死,当即拍了拍自?己的嘴,讪讪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

他回房整理自?己的包袱,颜昭示意崔成关上门?,压低了声,“我的神情竟真的这么明显?”

“是。”崔成低头恭敬地回答道。

颜昭一听?,幽幽叹了口气。总归过一会就要回京都,他把帷帽一戴,倒也看不出什么。

稍稍用了些汤水暖胃,颜昭想?起元苏心口的伤,问道,“妻主的伤到底是何人下的手?”

李尘不过是个文臣,断没有机会能伤了陛下。

他稍稍一想?,就觉得蹊跷。崔成一直都在?陛下身侧,理应知晓些缘由。

“回主夫的话。”低着头的崔成却不似刚刚回答那般利落,他交叠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攥紧,好半晌才又继续道,“大姊的伤全因?我而起。”

若非他想?要亲手替母亲报仇,擅自?去寻被捆住的李尘。也不会连累闻讯而来的陛下。

她又救了他。

救了毫无用处,只会拖人后腿的他。

想?起她心口上那深长?的刀伤,崔成眼眶酸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夫,是我害了大姊。”

他欠陛下得恩情,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清了。

崔成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颜昭忙扶他起来,心中却隐约察觉出了一丝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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