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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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以来南景各地多雨,其中尤以江南的两江沿岸为甚。

饱受暴雨侵扰的沿江各州府皆忙于抢修堤坝,竟扰乱了民间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性,那大堤上的壮工每每忙碌到傍晚才得以归家,只得望江兴叹,暗自企盼今年的汛期千万来得迟些。一时间,正应了文人墨客那句“愁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所描绘的光景。

但因着上京城坐北朝南、地势偏高,且四面仅有条护城河穿城而出,安居京中的权贵们从未有过水患困扰。

绵绵的春雨掐着分寸下了数日便歇了,今日却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御花园里芳草青青,飘摇的柳叶上缀着些微干的露水,半空中迎着太阳折射出耀目的光。

章公公不察,一时被那露珠晃了眼睛,便不由得有些恼怒,扯了手上的浮尘,压着声音够着树梢去掸,唯恐惊扰了一旁的陛下与秦大人商议政事。

“前日里刑部吴越与礼部胡聪两位大人的公子在乐坊大打出手,因此牵扯出的私贩军械一事,我已着人暗中寻访多时,却发现此事疑点重重,因而微臣今朝至此,要一并来禀明陛下。”

李熙承想了想,笑道:“此一事,朕记得数日前不是就已结案了吗?刑部尚书还给朕上了本子,说是钱钺本人已伏法,现已着了差役将此人流放至巴蜀之地了。”

“正是伏法的钱钺此人,身上疑点颇多。”

“哦?”

“首先便要说起,这乐坊伤人一案中两位当事公子在刑部礼部任职的父亲。臣查到,当年太子因谋反一事被幽禁东宫时,这位礼部员外郎胡聪胡大人曾上书替太子求情。至于另一位吴大人,现居刑部任职的众官中与二皇子交好者甚多,那吴越身居刑部侍郎高位,必也与二皇子一党脱不了干系。”

“另外,钱钺此人为官一向小心谨慎,在此之前并无任何贪污受贿的记录,兵部急急推了这样一个人出来伏法,其用意实在是有些可疑。于是臣又命疾风暗中查探,发现此人虽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但却同揽月楼一戴罪歌伎牵扯良多。臣于是亲访揽月楼,进而又发现那处乐坊中用的原是与宫中同宗的安神香。”

“由此观之,无论是乐坊伤人案还是兵部瞒报军械案,其背后种种,都必有宫中的三位皇子推波助澜。而那位钱侍郎,只是被不知哪一方压着出来,搪塞我们不再继续追查的顶缸之人罢了。”

李熙承闻言,又想了一回,道:

“自朕登基后,这京中皇子们的党派之争随处可见,或为主子谋权或为私仇报怨,本并不稀奇。而今卿所言,皆是你一人猜测,可还有什么能进一步探查下去的线索吗?”

“这事本收尾收得干净。臣去揽月楼时,那名与钱大人有牵扯的歌伎便早已被人救走,至此原本绝了线索。”

话至此处,秦准冷笑一声:“却不知哪方势力不愿见我等就此止步,又抛出个卒子知会,此名歌伎原与数年前犯事的一江南方府有关。这一遭事,臣今已着疾风前去江南涉事州府查探,不日便可知其前缘后果。”

正谈话间,章公公来报:苏贵妃娘娘遣了郑嬷嬷来请皇上,说陛下若今日得空可去钟粹宫处坐一坐。

有秦准前日里强扣苏怀钰于镇抚司在前,苏贵妃此举何意并不难猜——必是要为自己幼弟在锦衣卫处无端受的委屈讨个公道。

皇帝陛下无奈地笑笑,因吩咐章公公道:“朕而后便去,你自去知会一声,朕午间便在贵妃的钟粹宫处用膳。”

这壁厢章公公唱着喏正要退下,却又听下首秦大人开了尊口道:

“臣还有一事,想奏请了皇上应允。”

“何事?”

“听苏怀钰说,臣去揽月楼那日,他与裴府二公子被花魁迷晕,且曾见那花魁房中现身一蒙面男子,此人形迹可疑,或许也同案件相关。臣因而想请命提了那苏府世子苏怀钰协同办案。”

李熙承闻言一怔。

秦准此人,因当年秦府被夺嫡之争所害的缘故,一向最是不爱同京中各世家公子往来,而今却是撞了什么邪,竟上赶着要请命同那苏府小世子苏怀钰日日相伴协同办案。

更何况,这请人办案的理由也太过牵强附会了,倒像是出于秦大人的私心一般。

于是笑着摇摇头,道:“贵妃娘娘生气起来可最是难哄。若是今朝她再得知,你前日里把苏怀钰扣在镇抚司中还不算完,今朝竟还想日日押了她的幼弟协同办案,可不知又要在钟粹宫里闹成什么样子了。”

“秦准,而今你可欠下朕一桩大大的人情。”

秦大人先拱手拜了一回,别有深意地笑道:

“那么微臣一定投桃报李,多去诏狱陪杨大人饮几回桃花酿。”

李熙承闻言神色一黯:

“他腿疾可好些了?身体可还有什么其他不适之症?”

“杨大人在诏狱中一切都好。只是近日恰逢京中细雨连绵,诏狱又是常年阴寒之地,每每阴雨便总因着腿疾的缘故夜不成眠。”

李熙承闻言便背过身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准只听他悠悠叹了一声,却并未另作言语。便自告辞离去了。

半晌,只见那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顷刻间乌云翻滚,黑压压纠做一团,远处又有雷声隐隐闪电迢迢,是个大雨即将倾盆而至的征兆。

见状,章公公便大着胆打断了乾元帝的沉思,因道:“陛下,眼见这大雨打南面便要来了,御花园风大,贵妃娘娘又在钟粹宫中等着,不若您现下便摆了驾去用午膳?”

正说着,一声霹雳随声而至。

雨势渐浓。

这雨昏天黑地下了不知有多久。

疾风手里捏着个纸条,听着敲打在棚顶上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不觉间竟就在赶赴江南的马车上沉沉睡去。

伴着半空中炸开的春雷,那马车车身忽然猛地一震。

疾风惊醒,因问道:“马车外发生了何事?怎么停下来了?”

“回禀大人,眼下正逢一伙流民结队从车旁经过,适才雨势太大,小人一时没有看清,险些撞到这些流民身上,这才急停下来,惊扰到大人美梦,实是小人失职。”

疾风闻言,探头去看时,只见大雨中果真有十数名衣衫褴褛的百姓在泥泞中艰难赶路。便指挥着车夫拦下一人,因问道:“而今天下安定,尔等因何事至此境地,又在大雨中急着要赶往何处?”

只见那妇人携了个孩童,先是作了一揖,才回道:“今年江南各地多雨,许多地方皆坏了堤坝,其中尤属泾央城一带河流湍急、所坏之势最为严重,我们一家便是趁着现下汛期还未至、从那一带逃难北上来寻亲的。”

谈话间,那妇人身边的孩童却并不惧人,只是转着双黑亮的眼睛够着向车内探看。

疾风见了那孩童,不由得想起来一些自己的身世,心下恻然。

于是吩咐小厮道:“拿些零碎的盘缠银子兼并些果腹的干粮给他们。”

待到疾风捏着那张纸条再回身到车内时,马车已摇摇晃晃再次启程。

他又扫了眼那纸条上工工整整的一行字,笑了一声。

“料峭春寒雨,疾风入我怀”。

也不知这裴府高门大户、官宦世家,是怎样养出这般心无城府的小公子的,刚见面便软着嗓子朝自己耳边哈气儿,离京时还特意托人来问自己到底姓甚名谁,说要写句藏头露尾的情诗聊籍衷肠。

只是,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姓甚名谁。

疾风攥着那张已经有点皱巴的纸条,陷入了久远得已有点褪色的回忆当中。

那时候的疾风还是暗卫营里不见天日的某处“地笼”中,一个等待被赐死的无名小卒。

暗卫营是由先皇乾宁帝一力组建,营中卒子皆是由锦衣卫从各地搜罗的孤儿,因或多或少有些习武天赋,便自小被圈养于此处学些杀人的本领。

他们原不是人,只是上位者手中的冷刃,断了便丢弃。因此,疾风当年在营中只有个编号叫“廿九”。

八年前新帝登基,他们作为过期的兵刃,理应被赐死。

但也是廿九走运,那乾元帝登基后与各皇子制掣,正值用人之际,便从他们中挑些人留了下来,廿九因能力出众不多时便当上了锦衣卫统领,领命看管诏狱。

在诏狱里,廿九等了三年,等来了那个给了他名字的人。

那一年朝中出了好大的事,贵为两江巡抚的秦父秦如柏被人执了封信检举,说正在江南修建行宫的秦府要伙同太子在行宫里行刺即将出游的乾元帝。那信上印有秦如柏的私印,兼并检举者是在秦府当职多年的管家,因此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秦如柏在刑部堂前狡辩分毫。

那秦如柏不堪刑部严刑,不多时便去了,紧随其后而去的是秦准的庶兄,秦攸。于是审不多时,秦府上下竟只剩下秦准一人仍在刑部大牢硬扛了。

朝中局势,看似混乱,但廿九这几年总替新帝做事,因此看得清楚。

此一番原是二皇子殿下同太子殿下的一场鏖战,秦府只是二皇子炸向太子的一个火引子。那太子不敌因而败下阵来,被囚禁于东宫。

但其实对于这位新登基的乾元帝来讲,谁败下阵来他都乐见其成。所以这秦府究竟有没有伙同太子有行刺陛下的不轨之心,其实京中并无人真正在意。

至此,对于秦府谋逆一事,乾元帝袖手旁观,太子殿下自顾不暇,二皇子一口咬定,三皇子又附庸于二皇子缄默不语。

也只有当年那位无根无基又同秦府并无丝毫瓜葛的内阁次辅沈知微,在乾清殿外跪了一夜,说刑部此番行事有逼死秦家老小、毁尸灭迹之嫌,存了包庇贼人污蔑太子之心,这才请动了乾元帝把秦准下放至诏狱中问讯。

秦准被人押着至诏狱那天,廿九记得清楚。

那人已被打得浑身是血,没了个人的模样,全身上下无一块好肉。

便是这样,这人还硬撑着睁着眼睛,冷冷说着:“我要见沈知微。“

内阁的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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