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5 夫妻夜话

临近年关,天越发冷了,沿街卖儿乞讨的更多了。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

小五拖着伤腿跟在周励的身后,护着怀里刚讨来的两个硬馍不时地回头张望,突然被绊倒,听到动静的周励扭头道:“毛毛躁躁的,被车撞了还这么不小心。“

“咦?是个人,励哥,肯定是他使阴招绊我,小五爷的馍也敢抢,找打!“

小五一脸凶狠打人,突然道:“励哥,有棉衣,快搭把手剥了。“

借着月光,周励低头一瞧,一个男孩蜷缩在雪地里,发乱面青、双目紧闭,瞧着有几分眼熟。伸手去拨乱发,没承想,男孩突然张嘴咬住手指不放,一双血红大眼睁开,直沟沟盯着自己。

小五一见,“嗷~~“一声连滚带爬的远离。

周励也才十三,吓得眉心一跳,血红的双眼在昏暗中瞧着瘆人,模样却看清了,竟是庄家小少爷!

“棉袄不要了,这小嘎豆子说不准得了什么怪病被人丢了。“

周励有些愣神,庄家的事这几日在丹江城里疯传,说什么的都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全家死绝,没想到这位小少爷竟还活着,衣角被男孩死死拽住,嘴里唤道:“春明哥哥,哥哥。“

“励哥,这病说不定会传人的,快走。“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小五边说边去掰男孩的手,没想到这小崽子竟有几分力气,掰扯间,听见他嘶哑地唤:“哥哥,我疼。“

周励打眼一瞧,男孩的手背红肿且有几道青痕,嘴里不停唤着哥哥,一双红眼望着自己含泪欲哭,像极了幼时父亲送自己的那只小白兔。

见周励一脸不忍,小五气道:“每次都这样,见到街边的小崽子可怜,捡回去养几天人就跑了,不是谁都像我小五这样讲义气的,咱们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回不准心软,不准,就是不准!“

周励唉了一声,将男孩拉起身,从怀里掏出硬馍,掰了一小块喂到嘴边,轻声道:“不是疼,是饿了,吃吧,吃了就不疼了。”

“气死我了!”小五拖着伤腿朝前走了,一瘸一拐地走了一段,停下来扭头回望。

周励便知会这样,抬头道:“还不快过来帮忙,多个人挤挤夜里也暖和些。”

小五骂骂咧咧地走回来和周励一道架起男孩,边走边道:“晚上我要睡最里边,让他在外面给咱们挡风。”

到了平日安身的墙拐角,小五恨恨道:“明天让他跟咱们去火车站,找四叔赊个破碗,我再求麻二哥画个地,让他讨要去,不准心疼他。”

周励啃着硬馍,低声笑着应道:“好,都听你的,让他挤在咱俩中间,这样,大家都暖和。”

半晌,小五不情不愿地抱紧男孩,嘀咕道:“就你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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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丹江城火车站外的小广场多了一个粗布蒙眼要饭的小叫化子。

五月夏至,深夜。

中年男人拎着打包的剩菜哼着《古城会》朝家走,还未到院门口,便听见一直占着自家墙角的叫化子在吵嘴。

正想上前撵人,借着月光一看,两个小乞丐你推我攘的边吵边瞪眼,其中一人一双血红眼睛很是瘆人,眉目依稀有些眼熟,正欲细看,那乞丐视乎有所察觉已低头闭目。

周励上前作揖磕头道:“老爷行行好,刚才是我们不对,吵到您了,您大人大量,别撵我们走,我们再也不敢了。“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推门入院,关好院门后匆匆进屋。

“忒大的酒味,还不快去洗洗。吃个酒这么晚才着家,那周二管事找你干啥?”

见男人坐着不动,也不言语,妇人拧干毛巾递给男人,问道:“这是咋啦?你倒是说话呀。”

“庄家那事你还记得不?”

见男人问起,妇人顺势坐在炕边倒茶,一撇嘴道:“才过去多久怎会不记得,城里各处贴着的悬赏告示还在呢,提供线索赏五十大洋,一场大火烧得啥都不剩,又是大雪夜,哪来的线索。”

“听隔壁王嫂说,那天早上她侄儿跑去亲眼瞧了,没一个逃出来的,有说是土匪寻仇的,也有说是下人护卫监守自盗的,可见这太有钱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听着自家婆娘八卦,男人心里忐忑不安。

男人姓周名安平,是丹江城春晖幼小的采买干事,每日不需坐班,只要将学校所需物资备齐即可,因他与学校几大校董之一的周家沾亲带故,才谋了这份油水差事。

庄家这个大股东出事,学校乱了一阵子,后来公推周家主管,行事自有别于从前。新聘的校长说时局艰难要减薪资,还将收留的孤儿撵了出去,引起部分老师和干事不满要罢课,周二管事找周安平,便是要他暗中观察,将牵头的找出来交给警局,来个杀鸡儆猴。

他自然是认识庄静安的。

“说起庄家也是可怜,就独活了那个当营长的少爷,听说是有紧急军情当晚赶回军营,这才逃过一劫,而且,半路还遭到截杀,一群人护着他,九死一生的逃回军营,受了很重的伤。”

男人闷声闷气道:“别瞎说,弄得你啥都知道一样。”

“这可不是我瞎说,就上月初的事,那段时间你送咱松儿去北平读书不在家,我记得是初五那天下午,庄营长带着一群兵进了城,跪在废宅子前一通大哭,好多人都瞧见的,这能有假?后来还找城防巡警干了一架,说是他们放匪入城啥的。”

男人一捂妇人的嘴,朝外瞧了一眼,低声道:“你真胆大,这些话不许再讲。”

妇人原是怕了,却又故作不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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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同你在自己家里唠几句,外人我也不稀得说,当家的,真要是土匪入城可咋得了?”

男人喝了口茶,缓缓道:“我只说两桩事你便知道这其中凶险。”

妇人平日无聊,最喜听奇闻八卦,自家男人在学校里任职,儿子周松读书优秀,得了老师的推荐能去北平上学,自觉比街坊邻里多几分见识,便催促道:“快说来听。”

“第一件,庄家养了二十几匹好马,还有一群护卫,领头的是老管家庆福的大儿子喜顺。一年多前,一大群盲流不知被谁撺掇来抢学校里的粮食,那日我正好也在,这喜顺拎着根木棍一纵身就上了高墙,一个人便把人打退了,至少上百人,乌泱泱一大片,你说他厉不厉害?想来比那戏文里的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也差不离,这般好汉却死得无声无息。”

妇人倒吸一口冷气。

“第二桩,不管是寻仇还是杀富,要拿下庄家,没有几百号强人是成不了事的,且庄家不是在城外野地,而是在城内。如果真是外来土匪所为,四五个就罢了,这么多人带刀枪入城,守门当兵的全都眼瞎么?”

见妇人还想再问,男人不耐烦道:“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说这么多是让你嘴上把门知道深浅,大半夜的,睡觉。”

男人躺下后,一夜辗转反侧。

清晨起身离家前,顶着一双乌青眼冲妇人道:“我瞧门外的小叫化子一个瘸一个瞎的,平日里若有吃剩的送他们些。”

“哟,这是干啥,你这老抠转性了?上回我给了你还骂我。”

男人假咳了几声,道:“这不是怕被赖上嘛,又不是让你每日都给,松儿求学孤身在外,算是替他积福吧。”说罢,开门忙去了。

是年夏,帅府欲收回铁路与罗斯帝国战起,北军以一隅之力,对抗罗斯军械之师,无数男儿血染疆场,可惜双方武备悬殊,又金陵方面山头林立、人事纷扰下未派兵相助,终半数精锐尽失而不得胜,只便宜了久候的黄雀。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不觉已经两载。

世间人事变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高升富贵,有人一夜赤贫。

两年间,庄静安也偷摸回过庄府,那里已被铲平,重新建了几间宅院出售,卖给外来不知情的商贾洋人。

坊间传闻此为庄瀚菁伤心地,不愿再回,便卖给他人,又有人说是没有庄家作后盾,养不起多出来的兵,只能卖了祖地应急。至于一年热孝刚过便娶了周家大小姐周碧云的内情外人更不得而知,其间种种当时盛传,随着时光流逝已渐渐淡出世人视线。

至于那日庄瀚菁祭拜庄家逝去亲人,庄静安听说后赶去时正是与城防干架的当口,乍见久别的父亲,他本急着上前相认,却突然停住脚,躲在不远处再三打量马上之人,半晌后转身离去,其中缘由唯有自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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