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四品寒门

望月不禁感叹,国子监祭酒好歹也是个四品的官,整个京城未来的栋梁之才都云集于他手中,怎的这府邸里寒碜地连郡县知府的宅子都不如。

这墙裂了这么大个缝,缝里扎根的树比墙头都要高,却都没个人来清理清理。

还有院子里疯长的紫竹,看着这些紫竹生长茂密,根系在泥土里四通八达,一根竹子顶开石砖,突兀地竖在路中央。

新竹生长是早春的事情,现在都深秋入冬的时候了,被顶裂开的石砖就盖在竹子根部,再过几年,只怕连房屋地基都能被竹笋拱开,然后从地板窜到屋顶。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不可居无竹”的情调吧。

望月绕过竹子,顺着路走,别说人了,除了门口的大爷和那条狗,骆府院里几乎连个会喘气儿的都看不到,望月一路走过去,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骆毅有四个子女,发妻亡故,府中还有个小妾,骆琴箫排行老三,也已年过及笄。就算骆琴箫是庶出女儿没什么地位,她上头也还有一对哥哥姐姐,这府里不应该全然无人管事。

那究竟为何会荒废至此呢?

在骆府里绕了大半圈,望月已然摸透了里面的格局。

从大门进来,中间是主院,西侧只有一个院子,若是按东西对称的形式来,东侧应该也有一个东苑。

西苑的门虚掩着,望月从门缝往里面看,院里黑灯瞎火的,依稀能看见一个娇小的姑娘在晾衣服。

她背对着望月,从地上木盆里拿起一件湿衣服,找到领子和袖子,拽着两肩使劲把衣服甩平整,然后晾在两棵树之间的麻绳上。

望月在宣容府里从没见过人浣衣,文南说后院里有下人专门负责清洗衣物被褥,这些杂事一般都不会入主子的眼。

只有布衣人家,屋子小,院子也小,才会在前院里拉一根绳子晾湿衣服。

骆家未免也太简朴了些。

那丫鬟晾完衣服,弯腰拾起地上的盆,往屋里走去,望月也趁机从门缝里溜了进去。

进院子里还没走多远,望月就听到了人声。

听起来像是个年纪不小的妇人在说话,里屋的窗透着光亮,想来那妇人就在这里面。

望月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特意避开窗户,她蹲在窗户下面,将一只耳朵贴在墙上,能清楚听见里面人说的话。

“琴箫,娘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为何会被皇上亲口下令禁足?究竟是为什么?”

望月眉毛一挑,她还真没摸索错地方,这西苑大约就是骆琴箫和她娘住的地方。

刚刚说话的妇人,想必就是骆琴箫的亲娘了。

“娘…您别问了,女儿不会说的。”

骆琴箫的声音也闷闷地响起。

“你…唉,你不说,娘也会出去问,这么大的事情,娘就算是亲自跑去宫里问皇上,也要问个明白。”

她娘明显是急了,接着就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娘!”

“别拉着我,你还当我是你娘吗?!你一声不吭,瞒着娘顶替你长姐进宫,还闹出事情被皇上禁足,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知道吗!”

原来今日应该进宫的是骆琴箫的长姐,骆琴箫是冒名顶替进去的……

皇后邀请众大臣夫人和小姐入宫赴宴,每个府里能拿到请柬的,也都只有正室夫人和嫡出小姐,庶出的子女是很少有这个殊荣的。除非是特别得宠的庶出子女,或是正室无所出,才会由庶出女儿替代。

骆琴箫显然不属于这其中任何一种。

屋里一时只有母女二人的抽泣声。

良久,她娘才语重心长地道:

“琴箫啊,不是娘看不起你,咱们侧室所出本就低人一等,如今,你还在圣上跟前让你父亲尽失颜面,永远都比不上你长姐。娘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嫁一个好人家,一辈子安安稳稳便可。可现在……人家一打听便知你曾在皇上跟前犯过大错,哪家嫡出的公子,会愿意娶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姑娘呢?”

“回来时父亲已和女儿谈过,女儿也认错了,我自己做的孽自己担着,以后哪怕只嫁给一个布衣匹夫,在田间地头农耕锄草,也是女儿自找的。”

她娘重重叹了一口气,再也没说话。

望月观察左右,躲到无人能看到的树后面去。

没过多久,房门就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瘦弱的妇人,长相不错,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如何的容色倾城,只可惜岁月催人老,年轻时再美貌的女子,也过不去年岁的坎。

妇人轻轻关上门,抬手擦了擦眼角,又长长叹了口气。

望月注意到妇人十指纤长,左手指腹有茧,指甲修得很短,看来确实是个会弹琵琶的人。

她记得有人说过,骆琴箫的母亲姓袁,曾是个乐伎,弹琵琶的技艺名动京城,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嫁给一个姓骆的芝麻小官做妾,从此再也没在人前弹过琵琶。

袁夫人在骆琴箫门前抹了会儿眼泪,转身往院外走去。

望月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从树后出来。

松羽叫望月用灵力放个烟花通知他,望月不知道放个什么样的,想起昔日文人在外思念家乡,以荻花为喻,便随手往夜空里放了一丛荻花模样的烟火。

长长的像芦苇一样的荻花,只在空中开了一瞬,便消散了。

没过多久,松羽就出现在她后头,拍了一下望月的肩膀。

“是这儿么?”

松羽问。

“人就在里头。”望月用下巴指了指骆琴箫的房门。

松羽在外面先望风,望月去开门,确认外头一个人也没有之后,松羽也学着宁曜的样子,在门上设了一道禁制,隔绝里外的声音,也让外头的人无法进来。

他修为没有宁曜那么高深,宁曜一挥手,整个房子都能被结界笼罩,而松羽只能堪堪覆盖半面墙。

两个黑衣人突然闯进屋内,把屋里的骆琴箫吓了一跳。

“什么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松羽看看门:“你瞎么,走大门进来的啊。”

骆琴箫可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小匕首,握在手里,刀尖指着望月和松羽。

“你们别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喊人了!”

松羽笑了:“你可劲儿喊,能喊来一个活人我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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