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6威名

对于普通的西夜百姓而言,官家军已经覆灭,可是西夜王和书房里的其他人都知道官家还有最后一个官语白。

一瞬间,西夜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

曾经,在西夜,官如焰父子之名足以恫吓住啼哭不已的孩童。

曾经,不知道有多少西夜名将败于官语白这个黄毛小儿的铁蹄之下,更有数以万计的西夜将士命丧于西疆,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土……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在西疆的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名早就超越他的叔辈,隐隐有与其父并驾齐驱的势头……

曾经,那如同一颗新星般冉冉崛起的官语白,那如日中天的官家军,让父王,让他,让西夜都是如坐针毡,夜不成寐!

他费尽心思才除掉了官家军,只留下那个官语白变成了一个病秧子苟延残喘……

官语白已经废了!

大裕皇帝是不可能再用官语白,官语白更不可能再为大裕皇帝所用!

他以为他已经替他们西夜彻底除掉了眼中钉!

可是,事隔九年,那个官语白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以这般的雷霆之势悍然归来!

这怎么可能呢?!

西夜王的心中仿佛起了一片惊涛骇浪,汹涌地叫嚣不已。

到底是谁给了官语白这数万大军,而且还是如此的精锐之师?!

决不可能是那个懦弱、多疑又无能的大裕皇帝。

不管官语白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官语白的大军都不可能凭空出现在拉赫山脉以北……难道说拉赫山脉以南的城池已经全数被拿下了?

想到这里,西夜王瞳孔猛缩,脸色有些惨白,那可是如今的西夜近六分之一的江山啊!

西夜王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手背上、额头上青筋凸起。

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了些许,沉声道:“给本王上舆图!”

近侍应了一声,很快就把舆图呈了上来,压在了那面旌旗上,平铺开来。

西夜王俯视眼前的西夜舆图,目光一下子就准确地落在了连绵数百里的拉赫山脉上,然后继续南移,掠过汐河,最后定在了西夜南方小国七里国。

官语白很有可能是经过这七里国进入他西夜南境,那就代表着官语白还要经过大赤国、罗暹国……然后是南凉。

这些小国也就罢了,也许会惧于数万虎狼之师压境而被迫借道,但南凉可是南方大国,就算北征失败,被那镇南王世子驱逐出南疆,它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怎么也不可能任官语白率大军随意过境……等等!

南疆!又是南疆!

大裕西疆有南疆军,他们西夜东南境也有南疆军,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巧合!

官语白的骤然出现必然与南疆有着莫大的联系!

没错,一定是这样。

以官家人的清高,是不可能会受南凉人的招揽的,再加之如今西夜遭受南疆军和官语白的三面夹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西夜王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喃喃道:“原来如此,官语白和那个镇南王世子萧奕是一伙的!”

一句话令得书房里的气氛微微一变,气温好像骤然冷了不少,几个在一旁待命的大将都是暗暗地面面相觑,眼里惊疑不定。

他们虽然不明白王上是如何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王上一向智谋过人,能知人所不知,他既然这么说,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路才得出的结论。

很显然,现在的西夜正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官语白乃是一员百年难出其一的智将,而那大裕镇南王世子听说也有其祖之风,即便是在西夜,他们也曾听闻那老镇南王“人屠”的赫赫威名!

西夜王没有在意其他人,他的目光仍旧是在那张舆图上流连不去。

虽然确定了官语白和萧奕必定是暗中勾结,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官语白到底是如何突破西夜南境,如何绕过了拉赫山脉……

西夜王反复观察着拉赫山脉附近的环境,不是南凉的话,还有什么可能性呢?

难道是从大裕西南的蛮荒高原过境,再绕过拉赫山脉东侧?

可是那岂不是要惊动了大裕皇帝?

还是官语白是从更西侧的那些小国绕了一个大圈……

又或是……

据他所知,官语白此人一向诡计多端,敢想人所不敢想,各种天马行空的阴谋阳谋层出不穷,此人委实不好对付!

还是他大意了,早知道有今日,五年前他西夜使臣前往大裕王都的时候,就该借着大裕皇帝想议和,趁机开条件除掉那官语白才是,何至于今日腹背受敌!

一个二十来岁方脸的年轻将士审视着西夜王的面色,抱拳出声道:“王上,末将愿南下,好让那官……”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西夜王忽然右臂往御案上一扫,把案上的舆图、旌旗、茶杯、镇纸、笔墨纸砚等等统统都扫到了地上……

一时间,只听那凌乱的落地声此起彼伏,茶杯摔得粉碎,碎片与茶水、墨水一起飞溅而出,其他的东西也滚了一地,书房内一下子就满目狼藉。

那些将士根本就不敢动弹,由着茶水或墨水溅上了他们的袍角、鞋履。

之后,书房内一片死寂,那年轻将士也不敢再说话,他身旁的几个中年将士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这黄毛小儿真是年轻气盛,不知死活!那官语白驰骋疆场、傲笑群雄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呢!

至于西夜王,在发泄了一番后,并不觉得畅快,反而是眉头锁得更紧。

如今官语白的大军自南境而来,来势汹汹地吃下那么多城池,仿佛自他心口生生地剜下了一块血肉,他必须要有所作为,出兵支援南境……

他阴沉地瞥了那年轻将士一眼,脸色更为难看。

南下?!

他也想派兵南下,可问题是……

西夜此刻已经是捉肘见襟,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往了大裕西疆,小部分则被遣往东南境去对付那萧奕了。

而且,不仅是兵力不足,粮草军马、衣甲器械等等全都青黄不接……

想到这里,西夜王的面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墨来。

他定了定神,方才抬起头来,沉声问道:“拉克达,还能调出多少兵马南下支援?”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士立刻往前半步,不敢抬头,抱拳应道:“回王上,最多两万。”

那方脸的年轻将士闻言,终于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书房内又静了一瞬,随即只听西夜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可知那官语白带了多少人?”

拉克达的头伏得更低了,声音略显僵硬地回道:“暂时还不确定……但依末将看,至少五万。”

他话落的同时,无论是他,还是四周的其他将士都屏住了呼吸,等着西夜王下一波怒浪的袭来。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好一阵静默……

西夜王似乎是冷静了不少,摸着下巴的胡须,垂眸思索着。

萧奕那边也就增援了两万兵马,不能动,免得顾此失彼。

这样的话,也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选择。

大裕西疆!

现在西疆的大将韩淮君已折,大裕皇帝和那什么威远侯又一心求和,对自己和西夜而言,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大裕西疆那边共有西夜十几万大军,只要西疆的战事一定,他就能从那边调出足够的兵力南下铲除官语白。

当年官语白和那官家军不知多少次让他西夜损兵折将,更大损他西夜的威风,让他西夜不得不多年偏安一隅。

这一次也是那官语白送上门来,给了自己清算旧账的机会。

等他落到自己手里,一定要让他后悔胆敢挑衅他西夜!更要让他知道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西夜王的嘴角勾出一个阴冷的笑意,如同一尾毒蛇般。

“传旨挞海,尽快结束西疆的战局!”

西夜王一声令下,那些将士立刻品出其中的深意,纷纷抱拳恭维“王上英明”。

在一片赞颂声中,西夜王一吐之前的郁气,又变得意气风发起来。

如今的战况虽然看着极险,但是只要西疆战事了结,局面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只要调集了足够的兵力,官语白那区区五万大军又算得上什么?!

这五万大军说到底不是官家军,不过是南疆军罢了!

当年的官家军如此强大可怕,不仅是因为那些兵卒都是以一敌十的精兵,更因为军中上下一心,在那些官家军将士的心目中,官如焰父子就是他们的信仰,为了信仰,官家军全体将士都可以毫无一丝疑虑地赴汤蹈火……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南疆军的主子姓萧,不姓官。

不管官语白是何时又是如何和萧奕勾结在一起,他们之间必然有某种利益的联系,一旦涉及利益,这种合作就极其脆弱,如今,萧奕可以赠官语白数万大军,明日,他就可以因为某些原因而撤回这数万大军。

只要是人,就免不了多疑,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免不了这个毛病!

想着,西夜王眼中闪过一抹嘲讽。

自己只需稍稍使些手段,定能在两人之间埋下怀疑的种子,让他们彼此相互猜忌,让他们反目成仇,那么官语白还能有什么倚仗呢?!

此刻的官语白看似引领数万大军,不可一世,实际上,他是走在一根细细的绳索上,四周都是万丈悬崖,随便一阵风吹来,就足以令官语白万劫不复!

九年前,自己能毁了官语白一次,如今,就能毁了他第二次!

而这一次,官语白再也别想翻身!

书房里安静了许久许久,但这一次,充斥其中的不再是沉闷压抑,而是一颗颗跃跃欲试的野心。

砰!砰!砰!

心跳如擂鼓,不知道过了多久,西夜王终于再次看向了众将,沉声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须臾,就听书房里响起了众将士洪亮的附和声、领命声。

之后,那些将士就昂首挺胸地鱼贯而出,各自归去。

再之后,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旨意被火速地送出王宫,送往遥远的大裕西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终究陷入黑夜的笼罩中,万籁俱寂……

相比西夜与大裕的危机四伏,高氵朝迭起,南疆如同世外桃源般平静,那些纷纷扰扰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

腊八之后,王府更为忙碌,转瞬就到了腊月十四,宜祭祀、祈福、纳采、嫁娶等,乃是黄道吉日。

一大早,王府的正院里就是一片热闹喧阗声。

不只是镇南王在,南宫玥、小萧煜、卫侧妃和萧荣容玉也在。

镇南王洪亮的声音自厅堂中传出:“世子妃,下个月就是煜哥儿的周岁礼了,可马虎不得。”照他看,上半年的双满月宴还是太简陋了点,那可是他的宝贝金孙,镇南王府的继承人,再隆重也担得起!

南宫玥欠了欠身,含笑地应下了。等煜哥儿的周岁礼前,阿奕和官语白他们就要回来了,是该好好热闹一下。

镇南王捋了捋胡须,不放心地叮嘱道:“世子妃,本王待会儿吩咐账房挪一万两给你,到时候把远近的亲朋好友都请来,再请上那程家班过来唱戏,一定要隆重,要热闹。还有,周岁礼用的东西也都要用最好的……对了,本王记得本王的私库里应该有些好东西,可以给煜哥儿抓周用……”

镇南王滔滔不绝地说着,越说越兴奋。

南宫玥不时地在一旁附和着。

厅堂里,和乐融融。

镇南王一鼓作气地说了一连串周岁礼的事宜后,觉得有些口干,捧起茶盅润了润嗓,心里幽幽叹息:只觉得自己真是为金孙操碎了心!

哎,谁让他有一个不省心的逆子呢!

镇南王忍不住蹙眉道:“马上就是煜哥儿的大日子了,阿奕也不知道跑哪儿去!”距离宝贝金孙的周岁礼只剩一个多月了,这逆子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一想到萧奕那逆子是领着数万大军离开的骆越城,镇南王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厅堂里,静了一瞬,南宫玥捧起茶盅,只当做没听到,卫氏和萧容玉亦然。

而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刚好从西稍间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正好就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啊啊”地叫了起来。

这奶声奶气的叫声立刻让镇南王转忧为喜,喜笑颜开,赶忙循声看去。

小萧煜摇摇晃晃地朝镇南王的方向走来,对着镇南王毫不吝啬地露出灿烂的笑容和可爱的小米牙,嘴里叫着:“祖……祖……”

“煜哥儿!”

一看金孙如同乳燕归巢般朝自己而来,镇南王傻乎乎地笑了。

小家伙的两条小胖腿走得趔趔趄趄,绢娘在后头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一脸的紧张,就怕小世孙一不小心会……

这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忽然,小萧煜右脚一崴,直挺挺地朝地面摔了下去……

绢娘低呼一声,想要去扶住小世孙,可是已经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小家伙摔了个五体投地。

镇南王的老脸几乎皱在了一起,好生心疼,好像摔倒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咯咯咯……”

小萧煜扬起圆圆的脸庞,开心地笑了。其实这正院的地面上早就被镇南王吩咐下人铺了地毯,小家伙身上又穿着厚厚的袄子,摔了也根本不疼。

小家伙觉得好玩极了,身子一歪就想去地毯上滚,可惜,他没能得逞,镇南王走到了他跟前,急忙把他给扶着站了起来。

镇南王本想顺势把小金孙抱起来,却小萧煜拼命地摇着头,不要抱,非要自己走。

镇南王只得由着宝贝团子,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总算顺利地走到了原来镇南王坐的太师椅前。

“我们煜哥儿走得太好了!”镇南王极尽赞美之词地夸奖道,“以后一定是练武奇才。以后祖父教你练武好不好?”

“啊!啊!”小萧煜挥舞着小肉拳叫着,在他祖父耳里,这就是宝贝金孙同意了。

镇南王满意地笑了,一把把小家伙抱到了膝上,心里只觉得金孙不愧是他萧家男儿,年纪小小就有心要继承祖辈风范。

祖孙俩鸡同鸭讲地玩了片刻后,南宫玥就带着小家伙告辞,萧容玉也起身,表示要去跟先生上课。

镇南王依依不舍地放他们走了,只留下卫氏还陪着他说话。

出了正院后,南宫玥和萧容玉都是往东而行,小萧煜由绢娘抱着,走在两人身后。

南宫玥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五妹妹,你跟关先生学了好几天棋了吧,感觉如何?”

萧容玉顿时眼睛一亮,抬眼看向南宫玥,一脸认真地说道:“大嫂,关先生教得深入显出,昨日我与娘亲下棋,娘亲也说我薄有进益。”

顿了一下后,她露出羞赧之色,又道:“以前我只觉得围棋枯燥无趣,听先生几句话,方觉醍醐灌顶,体会到围棋的乐趣。”她的小脸在旭日温柔的抚触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听到这里,南宫玥饶有兴趣地挑眉。

这人哪怕是再聪慧,若是对一样事物不感兴趣,自然是怎么也学不好,这位关先生能够因材施教,也是难能可贵了。

这家里的两个姑娘都对这位关先生如此推崇,难掩溢美之词,南宫玥心里倒是对此人生出几分兴趣来,对萧容玉道:“五妹妹,今日我随你去旁听,你可欢迎?”

萧容玉怔了怔,露出可爱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道:“当然欢迎!”

南宫玥让绢娘抱着小萧煜回了碧霄堂,自己则随萧容玉去了专门给姑娘们读书的映雪居。

映雪居在王府内院的东北侧,略显偏僻,主要也是为了姑娘读书能有个清净之地。

关锦云已经到了。如同前两次见到她时一样,她穿着打扮极为素净,不卑不亢,言谈之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关锦云看到南宫玥来了,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上前给南宫玥见了礼。

南宫玥没有赘言,只是简单地表示她只是来旁听,请她自便。

关锦云也没有拘束,等萧容玉焚香净手后,她们就开始上课了。

所谓的上课,其实就是下指导棋。

下棋和教棋虽然互有联系,却非必然,下棋下得好,不代表就会教棋。

比如萧霏,她曾指导过萧容莹下棋,却只想着一股脑地把本事倾囊相授,却不明白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记住而没有领会的知识只是浮于表面,就算是今日记得,明日后日也会忘记。

这位关先生确是名师,循循善诱,解释自己每一步的用意,又指出萧容玉每一子的利弊,偶尔给予适当的鼓励……

看着萧容玉聚精会神的样子,南宫玥不由勾唇笑了。

她没有打扰这对师徒,一炷香后,就独自悄悄离开了。

南宫玥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双幽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幽深,恍若深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幽潭之下翻涌,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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