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5 章 追妻。

话说,柳莺莺将勺子高高举着,连手都快要举麻了,可那道身影依然归然不动,丝毫没有要转过来的迹象。

只咬着牙关,死死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远处吴庸和弥生见了,一个用力的着拧眉,一个恨不得连连跺脚,看得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这人不来,日日巴巴盼着,都望眼欲穿,不吃不喝了。

今儿个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盼天盼地,可算是将人给盼了过来。

公子如今竟又是在闹哪出?

这二人恨不得一把冲过去,联手齐齐将人给掰过来。

柳莺莺如今身怀六甲,这还是这半个月来头一次下地,其实身子亦不见得多么稳当,举到胳膊发麻,再无任何一丝力气了,良久良久,只慢慢收回了手,撑着肚子忽而间抿着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一起,刹那间,只见远处吴庸和弥生二人齐齐变了脸色,与此同时,仿佛以为她要走似的,一条胳膊立马毫无征兆的伸了过来,一度死死扼紧了她的胳膊。

力道之大,险些将她的手腕给生生攥断了。

而后,只见原本背过去的那道身影猛地转了过来。

柳莺莺一低头,二人目光相撞,她的目光不期而然的径直撞入了一双微微猩红狭长的凤眸里。

对方生了一双狭长锐利的鹰眸,看人时,总是透着股子不怒自威的威严之气,令人心生胆怯。

然而,此刻只见那双清冷锐利的眼眸里分明血丝密布,鲜红的血丝仿佛要从眼角里给溢了出来,眼尾有些清亮潮湿,有些微微泛红,此刻正咬着牙关死死盯着她,那目光恶恨恨地,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然而再细细看去,又见眼里分明有恼恨,有愤恨,有迁怒,有埋怨,也有一丝失而复得的欢喜和委屈,万般情绪、滋味融为一体,最终化作一股浓浓的酸涩。

就那样死死看着她,当那一簇簇万马奔腾的情绪从那样一双清冷的眼眸中齐齐溢了出来,不知为何,看得柳莺莺心中亦是有些苦涩。

两人就那样定定的对视着。

整个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

良久良久,只见柳莺莺轻声道:“药快凉了,快将药吃了吧。”

说着,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缓步再度往前挪了半步,而后侧身坐在了榻沿上,随即看了眼紧紧攥在自己手腕上那只指骨分明的手,也没有劝说,只就着那只手,再度将手中的勺子缓缓送入他的嘴边。

沈琅看着送到嘴边的勺子,又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他榻前的这道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狂喜的同时,只觉得整颗心酸涩不已,只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梦里,那样的虚幻和不真实。

这日是小年夜,殿内灯火通明,超亮得整个室内宛若白昼,远处有人影晃动,几缕倒影的暗影投射在了床榻之上,打在了她的脸上,将她整个人置身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

烛光下,她神色温和,温柔娴静,晕色光晕将

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那扇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像一柄小扇子。

此刻正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这是这么久来,第一次,她这样温柔的看着他。

亦是这么久来,第一次,她主动靠近、并接纳了他。

只觉得那样的不真实。

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卑微讨好,她始终都不肯看他一眼,始终将他视作陌路,这辈子仿佛永远将他从她的生命中剔除了,永远将他给弃了似的。

被人弃掉的滋味,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经历,只觉得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

他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然而此刻,二人目光相触,她再度触手可及。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心脏一下一下剧烈紧缩着,只快要痉挛和停止跳动了,只堵得厉害,酸涩得厉害。

以往,除了那日宴上她媚药发作后,第一次出动生扑了他后,过后的每一次几乎都是他主动逼迫她,她几乎从未曾给过他任何好脸色。

分明是她先招惹他的。

是她先扑倒了他的。

可是,为何到头来,却是她不要他了呢?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不敢声张,不敢动弹,生怕到头来又是一场黄粱美梦,是这半个月,甚至是上京这整整四五个月来日日做过的那一场场美梦,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像镜花水月般,一戳就破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缓缓咬上了那只勺子,而后又生怕那只勺子忽然间抽走了或者消失了似的,只一点一点加重了力道,用力的咬着,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险些一度将勺子给咬碎了。

直到凄苦的药瞬间窜进了气管里,窜进了肺里,终于猛地咳嗽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从五脏六腑传了来,直到背后伤口裂开,骨头再度断裂开来,肝肠寸断的疼意就那样清晰而猛烈的从后背传了来,他亲眼看到她脸色微微一变,噌地一下起了身来,他亲眼看着周遭众人纷纷神色大变悉数涌了过来。

而就在这一切混乱和杂乱中,他却分明蓦地笑了。

不是梦,梦里是感受不到痛意的。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终于,他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却是忽然间长臂一挥,嗖地一下一把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身,直至将脸死死埋入了那片柔软的怀中,任凭整片背部生生断裂,任凭背后的痛意将他全然淹没,他早已无暇顾及,只顾拼命的索取那抹熟悉的味道,仿佛那是他活着的唯一养分。

却在脸贴上去的那一瞬间,浑身如遭雷击。

高高隆起的腹部顶着他的脸。

沈琅浑身一颤。

柳莺莺一低头,只见他浑身分明颤抖得厉害,再一抬眼,又见后背的鲜血早已从纱布里头溢了出来,当即脸色微微一变,便要将他推开,道:“伤口溢出——”

然而话刚出口,却见这时他分明将她整个人连同整个肚子越

抱越紧,越抱越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他的身体里,良久良久,只浑身哆嗦,喉咙沙哑道:“别推开我……“

“……”

?想看姀锡的《表妹柔弱》吗?请记住的域名[(

一开口,声音竟哑得厉害。

像是在结了冰霜的深冬寒潭里泡了整整一个冬季,嗓子全然坏掉了的那种嘶哑。

细细听去,竟仿佛还透着一丝脆弱的央求的味道。

柳莺莺微微一怔。

沈家大公子沈琅,乃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世家公子之间亦是分三六九等的,他便是在世家之中,亦是最顶端的那个,无论是在沈家,还是清远城,但凡出现,永远皆是人群自动散开甬道,受众人夹道相迎的那个,便是来到了京城,连天子都没有资格奈他何。

这般天尖上的人物,何曾将人世间这些小小蝼蚁瞧在眼里过。

然而,此刻竟低下了那高贵的头。

用力的抱着她,像是溺水的人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河中唯一的一根浮木,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将她抱着,声声哑声道:“别走,就一下,就这一下……”

他将头埋在她的怀中,一声声呢喃,又生生剧烈喘息着。

背后的伤口撕裂开来,很快将整片后背染红了一片,分明疼得他浑身乱颤,直冒冷汗,却压根无从顾及,任它那样疼着,只顾将她抱着,抱得越来越紧,像只受伤的猛兽,缩在她的怀中一口一口舔舐着伤口。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柳莺莺鼻尖酸涩,只缓缓扬起头来,将眼中的酸意一点一点逼退了回去。

良久良久,只缓缓抬起手来,第一次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将他轻轻揽入了怀中。

只觉得他浑身一震,在她怀中猛烈的哆嗦着,而后反手将她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屋内众人见此情况,一时纷纷噤声无言,丝毫不敢声张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破了此刻难得静谧。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太医匆匆而至。

柳莺莺一怔,这才如梦初醒般,立马缓过神来道:“太医来了。”

说话间,赶忙将人推开,却见他仍然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看着背后那片刺目的鲜血,柳莺莺到底不忍推开——

…………

当太医将那层层纱布轻手轻脚揭开时,沈琅已是疼得两肋鼓胀了起来,只见他疼得浑身痉挛,两腮阵阵蹦起,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绷了出来,头上的汗水如豆大,滴滴滚落了下来。

而当太医将那片厚重的铁板卸下,再将铁板下纱布卷起后,当柳莺莺目光落到那一片泥泞发黑的后背时,眼里终究忍不住潮湿了一片。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无一处完好之处,有的地方竟还有腐烂的趋势。

也是,那么重那么重的锤子,一锤子下去,所到之处全部断裂粉碎,能保下一条命已是谢天谢地,哪还有什么完好之处。

柳莺莺并非软弱之人,昔日坠下悬崖前,她快刀斩乱麻,亲手手刃了那两名歹人,坠入悬崖后,她

亦能大刀阔斧的为他挖掉腐肉,徒手为他拔箭,处理伤口。

然而,纵使如此,当看到眼前这片泥泞后背时,依然忍不住浑身紧绷,全身发颤,不多时,眼底模糊一片,只忍不住伸出修长的指尖,触及到了那片泥泞之上。

在太医用烧红的刀尖将那腐烂的腐肉一层层刮去时,在沈琅疼得几度昏死过去时,柳莺莺于黑红的腐肉中,缓缓触及到了左侧肩胛骨的那处久伤上,一下一下轻抚摸着,不多时,只语气微颤道:“疼么?”

声音很轻很轻,喃喃的,轻得宛若未闻。

不知是在问此时,还是从前。

她的指尖柔软,轻柔,与太医刀刀入骨的凶狠比起来,全然就是春风细雨。

在她指尖触及到背上的那一瞬间,只见沈琅痉挛扭曲的身板浑身一僵,不多时,咬着牙关让自己拼命保持着一丝清醒,只撑着最后一口气,缓缓摇着头哑声道:“不疼。”

说话间,只用力的咬着牙,又生生从牙缝中又挤出了两个字,翁声道:“你在。”

柳莺莺闻言,一度红了眼。

听太医说,每次上药都会疼得昏死过去。

这是第一次,全然清醒。

当上完药后,饶是忍痛力巨强的沈琅,亦是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浑身像是被雨泼过了般,早已湿透了。

柳莺莺正要起身为他擦拭时,却被他飞速一把死死攥住了手腕,只见痛得早已精疲力竭、再没了一丝力气的他,却依然卖力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知为何让柳莺莺心中略微有些刺痛感,只再度坐回了原处,命桃夭将银盆端了过来,她则坐在榻沿上,凑过去,亲手用帕子给他擦脸,擦身,擦手。

整个过程,无论是上药时,还是擦汗时,他都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过一下。

过后,又亲手喂了半碗药。

吃了药的沈琅有些昏昏欲睡,却生生撑开眼皮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此刻,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室内室外一片静谧。

这时,魏帝还在殿中坐着,守着他上完药,见他安然无恙后,眼看着魏帝起身欲走,竟见这时沈琅奋力的撑着最后一口气,只有些虚弱的,竟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动朝他开了口,神色淡淡道:“下雪路滑,可要下一盘再走?”

说话间,却是生生握着她的手腕,分明似怕她也要跟着走似的。

魏帝听到此言,神色一愣。

说话间,只见沈琅死死捂着胸口,借着柳莺莺的搀扶竟挣起了身子。

柳莺莺和殿内众人闻此言,见此状,纷纷神色巨变,吴庸更是大步上前,道:“少主,您身子还虚着,怎能起来?”

话刚说完,还不待魏帝回应,便见沈琅微微喘了一口,道:“去取棋来。”

顿了顿,紧紧握着手中的细腕,又道:“再生盆火,送些汤食来。”

说这话时,他仿佛忽然来了几分精神。

吴庸见此,只觉得荒唐,还欲劝说,却见魏帝看了眼沈琅,触及到那双第一次抬眼落到他脸上的目光时,沉吟片刻,竟将背在背后的双手紧紧一握,而后竟欣然同意,只喉咙微热着,冲着吴庸微微点头吩咐道:“去罢。”!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