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墨社(七)

之所以等到春天才召开墨徒大会,是因为我需要时间将墨学重返稷下的消息传播出去,更要给那些打算来临菑参加墨徒大会的人一些时间。在我的预计中,这次的墨徒大会需要召集上万人。这么大一帮人聚在临菑城外,任谁都会觉得不安,万一发生踩踏事件那就太悲剧了。

为了能够安全顺利地召开,我亲自找到了一片开阔的谷地,方便声音的传播。让人在沿途两侧竖起路灯,将整个观众区分成数个方格,严格控制方格里的人数,不让人过多地拥挤在一起。一共有三条路通向主会场,这样可以保证人员的分流进场和退出。

考虑到夜盲症的问题,大会将在下午召开。等到傍晚天色渐暗的时候,应该可以推举出墨社的首任钜子了——当然,那人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是别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们都被共济会的和平表象所迷惑,作为墨社最外围的基层组织,共济会除了会首是墨社墨者待遇,其下所属的会丞、会长,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街坊,看似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一旦要举行这种大规模的活动就展现出他们的力量了。在这些基层干部的蛊惑下,去看热闹成了临菑城里的主流,如果不去实在是件落伍且遗憾的事。

早在大会举行前两天,我就已经拿到了一份比较靠谱的报告,临菑居民有意参加大会的人数超过了五万,几乎占了全城人口的一半。于是我只好以发放门票的方式加以限定,凡是低于十三岁,长于四十岁的人,尽量不让他们去。低于十三岁的孩子太小,去了也不懂,反而会有危险。长于四十岁的人已经思维定型,真心是去看热闹的,可塑造性太差。只有那些半大不小的小伙子和青壮年,才是我主要的设定的客户群。

传出门票制度之后只半天,我就听说了黑市上门票炒到了三斗米。墨学是平民学说,弄一帮有钱人去有什么意思?于是我当即放出风声,人人可去,瞬间打压了炒票风波。

庞煖虽然只带了五十个墨徒作为剑术学生,但是这五十个首批弟子每人还要传授使人,如此我们就有了五百五十个最初的持剑墨徒。这个数量也是陶邑能够提供长刀的上限,若是要更多的武器,还得再等个把月。

这些持剑墨徒成了维护秩序的主力,保证沿途不发生一些恶件。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空荡荡的山谷渐渐填满,心中越来越激动,甚至有些小小的紧张。作为此次大会的嘉宾,尹文子在他的弟子簇拥之下,坐着我设计的肩舆出现在了会场。考虑到他的年纪,全场只有他可以坐在幕布围绕的休息室,喝着****。其他所有人都只有喝凉水的份。

尹文子来的时候,谷地的人已经不少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壮阔的景象,双目中闪动着惊喜的泪光。我上前迎接他,搀扶着他走进休息室,坐在他对面跟他闲聊。尹文子说两句之后就按捺不住激动,漏着风对我道:“想子墨子在世时,也不曾有过如此壮观。”

“子墨子相信诸侯,”我淡淡笑道,“小子却信天下生民。”

尹文子往外望了一眼:“齐王不会忌惮你么?”

“会。”我道,“但是他来不及。”

多余的话我不说了,尹文子也隐约知道了一些内幕,没有追问。最近到手的情报里可以看出,田章就是我记忆里的田甲,随着他门人的调动,那件历史大事很快就会在齐国上演。齐王就算有心对付墨者,也只有等到那件事结束之后。

当所有门票都顺利收回之后,我登上了高台,等众人坐定,开始带领门下学子高诵“四句教”。诵读之后,我请尹文子上台演讲。尹文子不是很习惯用扩音器,但是面对这么多人,若是不用扩音器,声音甚至不能传到台下。好在今天天气好,谷中风不大,声音还能传得略远一些。

尹文子虽然知道下面的人大多是一些目不识丁的国人,真正读墨经明墨义的人少之又少,但他还是改不了讲学的习惯,张口是一连串让人难以明白的文言文。等他讲完,下面的墨徒们也只是出于对前辈墨者的尊敬才草草拜谢,目送他下台。

我登台之后,下面顿时欢声如雷,只得用手压了压方才能开始讲话。其实我已经没什么要讲的了,只是重复了一遍我们推举墨家钜子的用意,以及钜子所承担的义务,告诉墨徒们遵守墨家之法,服从钜子之令的重要性,看看夕阳偏西,可以举行选举了。

为了表示公平,梁成也作为候选人登台与大家见面,说了几句。一位从宋国赶来的“墨徒”也要求参加钜子竞选。竞选钜子并非单纯的传统,而是墨子提出“尚贤”实践,可谓深入人心。周昌却觉得让一个没有声望的外人成为候选人很难看,请我示下,我当然一口答应。一个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墨者”要给我当垫脚石,这不是求之不得的事么?

那位墨者重复了几遍老生常谈,见下面反应冷漠,只得讪讪而退。南郭淇上台主持选举,所有人都被发了一粒红豆,设立了三个大缸,对应我们三人的名号。选民依次走过大缸,将自己手里的红豆投入其中,十分简单。

结果当然数都不用数,红豆基本都在我面前的水缸里。

南郭淇宣布了选举结果,顿时下面欢声如雷。我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自己居然有了这么高的声望,光是这种声望就让那些君人者不敢对我轻易下手,否则势必要担上加害贤者的恶名。

不过墨社比较麻烦,不用别人抹黑自己就已经把“黑”字写脸上了。这段时间我最关注的事,就是让墨社洗白,强调纪律和戒律,反对私斗任侠。这个工作并不轻松,街头好任侠之辈往往自称出身墨社,意图给对手造成心理压力,根本没办法杜绝。

“请夫子登台开讲。”南郭淇长揖高声道。

我走上木台,深吸了口气,接过扩音器朗声道:“子墨子的传授的道理其实就是一部《墨经》而已,燎年轻智浅,说不出什么高明的话让子墨子的精髓传播天下。惟独能够做的,只有身体力行而已。燎曾与诸君子以四句教互勉,今蒙众君子不弃,选为钜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亮掌于前,高声道:“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台下的墨门弟子异口同声地高呼“四句教”,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起誓,整个场面慷慨激昂。在我的示意之下,木台之后的山地上亮起一朵朵如花般的火光。此时夕阳已经落入山后,天空中只有淡红色的余光。火光缓缓升入天空,在渐浓的入夜背景下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辐转轮”图案。

这就是孔明灯。竹为骨,纸为皮,依靠热气腾空。原理很简单,在此时却是它的第一次登台亮相,尤其是在下方绳索的牵引下组成了如此巨大的墨门标记,无不透着神秘力量的震慑。

台下众人齐声惊呼,看着这个由三百个孔明灯组成的墨记,纷纷叩首。

我站在墨家印记之下,根本不用多说什么,身后的火光就已经足以把我烘托成神棍了。齐国人早就知道我再现了墨字的木鸟,也亲眼看着流马在临菑的大街小巷穿行。此时让他们看到的,是远比机关术更为神奇墨术,也是墨学重回华夏的宣告。

随着这批现场观众回到临菑,墨术的奥妙越穿越神。只不过三天时间,故事传回我耳中的时候就变成了:“钜子燎得授天命,承继钜子之位时呈现异象,有天火为三辐转轮见于半天。”

苏秦来找我核实过,我只是笑了笑,看得出他对我这种故弄玄虚很不满。不过他也不是特意为了这件事而来,真实目的还在于狐婴。

我用狐婴的名头骗了燕国的上谷守给赵奢,苏秦总得来拿个保证。我从他深陷的双颊就能看出,这些天他没有睡好。苏秦的功名心之重远超寻常人,所图越大,忍耐力也就越大。他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但是也害怕小命不保,所以现在跟我套套近乎攀上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尤其他获得了齐王田地的特许,可以参加齐国的朝会,偶尔还客串顾问谋士,使得他更需要一个势力支持。

齐国的名门有国氏、高氏、鲍氏、晏氏。国、高两族是当年周武王时代就封在齐国的卿大夫,相比于小国之君,笑看沧海桑田依旧坚挺。甚至姜齐变成了田齐,他们都没有倒下去。鲍氏是齐桓公名臣鲍叔牙之后,晏氏也起源于桓公,却崛起于齐景公时代的晏婴手中,算是最年轻的豪族。即便如此,这两家也不是苏秦能够投靠的。遑论门槛更高的国、高。

唯一一家支持苏秦的,只有孟尝君。

苏秦应该很清楚孟尝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我非但是诚实可靠苦行家,还跟狐婴有瓜葛,怎么看都是个结盟的好对象。

“你不知道么?”我淡淡对苏秦道,“狐婴已经到了临菑。”

苏秦脸色大变:“狐婴此来所为何事?”

“你猜。”我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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