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张弛

第四章 张弛

“呵…”

放下手中的斑斑驳驳的钢笔,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仰头靠在椅子上,闭上疲倦不堪的双眼,享受秋日黄昏的温暖。

良久,一阵秋风如同少女的体香飘满小屋,飘满了我的心扉。

我睁开眼睛,旋即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今天倒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远远望去,白云朵朵,不时几只不知名的小鸟竞相追逐,洋溢着生命的气息。城市的喧嚣回荡在耳畔,车水马龙的情形浮现在脑海,充斥着水泥钢筋尾气的味道飘满鼻腔。

这就是城市,现代人的生活。

有人说湖南人有个特点——霸蛮。身为湖南人,我倒不这么认为。或许近代以来,湖南名人辈出,不可胜数,人们才思量出这样一个看似贬实则褒的词语。就我本身而言,我却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完全配不上“霸蛮”这个词,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对于许多新鲜事物,本人总抱以无所谓或嗤之以鼻的态度;

其次,本人传统思想深厚,与现代社会开放的潮流风气格格不入;

最后,本人生活更加传统,整间房子的陈设等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譬如说,床铺都是木制结构,被子、床单、窗帘都是清一色青花图案,墙上所挂不是那位歌星的大头照、也不是那位演员的定妆照,还是清一色山水字画…总之,我是旁人眼中的“顽固分子”,完全不假。好几次,亲戚朋友们来家做客,都是杏能言善辩才解了尴尬。杏也不止十次地劝我改一改生活作风,无奈,我听在耳里却没有记在心里,如此敷衍了事就过了三年多。不过,夫妻最后还是习惯了不少,不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

从第一次起,我的小说都是用笔写的,这只白色的袖珍钢笔也一直用了五年多,从未换过。夕阳下,它反射的光线无比刺眼。那绝不是因为华丽的外表,恰恰相反,那是严正的抗议。

电脑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将文字做成电子版的工具。在本人看来,虽然社会一直在进步、人类也一直在前进,这固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可是,退一步讲,物欲横流、利欲熏心的时代,真正能流传后世的文字又有多少呢?文学的灵感不应该用传统的笔来记录吗?键盘敲出的电子影像又有多少涵养呢?

第一章写了整整一天,看看手表,都快六点了。棘手的是,迄今为止,我都没有拟好名字。只是一味地梳理剧情,却不知道出师无名可是大忌。这是从前未曾遇到的情况,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从事这项工作三年了,业绩中等,不上不下。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更不是我想保持的。如今连个名字都构思不出,看来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我的水平一直没有没有太大的跃升。

眺望远方,一望湖水如蓝色的宝石,将我带回那个黄昏…

您好。仰慕已久,望乞一见。后日玉珠湖桥头,不见不散。切勿辞绝,三生有幸。

这是什么意思?是表白吗?是挖苦吗?

二十六岁的我显然还没有这种经历,被无端地塞入裤兜一张纸条,还写下了不明所以的话,用的居然还是废弃了近一个甲子的繁体字。即便是从前谈恋爱,我也只是想想便作罢,以为她人认为我老土,因而也没有发生这种低俗的事。

不过我还是庆幸,因为总算找到一个与我略微相似的对象了。我自认在新一代人中,本人固守传统已然无以复加,但手机、mp3等现代化设备还是从未离身。而现在,居然有人塞纸条,还极有可能是个妙龄美少女,怎不教人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人就是这样。在这个世上,哪怕只有一个貌似知己的知己,哪怕他(她)远在千里之外,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登上既不准时又不快速的特快列车,怀着激动到汹涌澎湃的心情,十万火急、心急火燎地飞奔到他(她)面前,然后握紧那双颤抖的手,眼中闪烁着水晶般的光芒,口中喘着**般的粗气,声嘶力竭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知己,你让我找得好辛苦呀!”

前天的案件还在调查之中,死者的身份还未确定,经法医验尸,说死者是因为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而导致死亡,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应该是一起自杀事件没错。

是啊,在上千万人的大城市,自杀身亡本身并不稀奇,这已经算不上是新闻。地球上,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生命游戏,有人死亡、有人出生…惟其如此,人类才得以繁衍生息。在生命游戏中,有成功者,就有失败者,人们往往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譬如压力、失业、失恋等而轻生,最终选择不同方式结束了父母起早贪黑、含辛茹苦抚养十几二十年的人生最大的财富——生命。

这张纸条因该是当时人群拥挤时,某只神秘的手趁我不注意而下手的。好在,他(她)要的不是我的生命,否则当时那种情况下,即便是千里眼摄像头也无法记录凶手是谁吧?

玉珠湖桥头。

这是一座仿西湖断桥的拱桥,全身通白,栏壁雕花,凤穿牡丹。而桥如其名,该桥果然被拦腰截断,因此就名“断桥”。

看到遒劲有力的“断桥”二字,也看到了她,一张精妙绝伦的脸…

夫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以翰墨为香,吾无间然矣!

我只能想到张潮的《幽梦影》来形容,因为本人腹中的墨水着实令人汗颜,这一段无疑是更绝妙的文字形象,不知道当作者面对这张脸时,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自豪?会不会情不自禁再添上两句?

此景只有,梦中相逢;此生不忘,月貌花容…

“你好!”我递过纸条,“这是你的吗?我一直收着。”

她莞尔一笑,接过纸条,葱根拂过皮肤的一瞬间,别样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让人置身于山水之间。

“萧先生,真是冒昧了,还请您不要见怪。”她恭恭敬敬地向我鞠了一躬。

这倒让我猝不及防,赶忙扶起她娇柔的身躯:“哪里哪里,小…姑娘这么漂亮,这应该是小生的莫大荣幸才是。”

“对了,我叫萧愁,敢问姑娘芳名?”我立马抛出了问题。

“我叫张弛,您叫我小弛就行。”

“张弛?”我眯起眼睛,思索了一阵,“嗯,好名字。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看来你还是位才女。”

“先生过奖了。”张弛的脸略微泛红,显得有些局促。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上次的类似情形早在六年前就成定局,当时的我少不经事。而如今,角色变换,我还能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吗?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左右,竟然就有这种风情,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勾魂摄魄,这要是待得岁月年华的洗涤,真不知世间哪个男子有如此福分抱得美人归?

“小弛,找我有什么事吗?”既然女孩都不介意,我自然入乡随俗。

“是这样的…”

流香驿站。

一家颇有名气的咖啡店,坐落在一条繁华的步行街。一般情况,我与杏是不会进这种高档所在的。一来,本身并不富裕;二来,正如上文所说,本人的性格决定我不喜欢饮用这种外国的咖啡。

茶,才是本人的最爱。

但正所谓一回生则二回熟,虽不常来此,还是有心仪的位置。那就是一张靠窗的中间位置,这样既可以欣赏城市的繁华,又不至于像角落一样冷清,两全其美。

前几次,主角是杏;而这一次,是驰。

“真想不到,你竟然会因为这个原因来找我。”

“让您见怪了…我的想法是否太过天真?”张弛如水般的眼睛望着我,像是在寻找答案,其实,她就是在寻找我的答案。

我搅了搅咖啡,端起还在旋转的**,慢条斯理地泯了一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美丽的女孩。雪白的瓜子脸恍如刀削,乌黑柔亮的披肩长发,弯弯的柳叶眉,大大的杏仁眼,小巧的鼻梁,樱桃小嘴。不施粉黛却极尽少女美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仿佛有一道道奇异的光线,透射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并不喜欢这样看一个人,因为本身的社交圈子就小,在加上工作的关系,使得我养成了半封闭的性格。而这一次,我却按捺不住要窥视一番。

杏虽然不及这女孩漂亮,可是两者也不会相差天壤,加上二十六岁的年纪,又多了几分成熟,这是眼前的张弛所无法比拟的。

哼哼。真是的,难道没见过美女吗?这样萎缩地窥探人家,简直太没出息了!

思想与咖啡同时殆尽,我收回目光,抖擞精神,放下杯子,重新开始谈话。

“怎么说呢?”我沉思一阵,发现这么久了,我就只知道她叫张弛而已,至于其它的比如家庭、职业、住址等等都没问,看来定力是大不如从前了,“你不上学吗?”

“哦。”她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我是单亲家庭,父母几年前离异了,我跟着母亲过,我还有个哥哥,跟着父亲。你知道,工人的工资是很低的,而且我妈妈身体不好,没办法,家里实在供不起,只有出来打工了。”

“那你可以贷款啊!现在政策很开放的。”

“我…没上高中。”

“哦。那你初中毕业吧?”

“嗯!”

“你对文学了解多少?仅仅是看看书,写写文章而已吗?”

“不!我知道,以我的水平,要想在这方面有所造诣的话,的确很难。不过,我从小就爱好文学,古诗词背得滚瓜烂熟,而且我还保留着写日记的习惯。我想,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我知道这话的含义,她果然不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而已:“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好推辞了。你的底子还可以,但是毕竟没经过训练,写日记也看不出多少水平,那都是信手拈来,价值很低。你如果真要跟我学,那我们必须约法三章!”我做出“三”的手势。

“哪三章?”张弛高兴地问道。

“第一,不能怀疑我,因为信任是我们能长久交流下去的基本保障;第二,不能偷懒,我布置的任务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第三,不能放弃,即便你的手磨出了茧也不能轻言放弃,否则你只会白费功夫!”

“好,没问题!”

“你要记住,你不是小孩子了,说出的话不能当作玩笑。而我,当然也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果一年后,我还没将你培养成一个中等的写手,那是我的能力问题,你大可以到处宣扬说我萧愁从前的成果都是剽窃,我毫无怨言。而如果是因为你个人的原因,那就没办法了。”

“是,您说的都是对的。师傅,徒儿记住了。”

师傅?徒儿?

哼哼,这丫头果然古灵精怪,嘴这么甜…真不知,就这样答应她,会不会太过仓促,至少也得跟杏商量商量呀!让我担心的是,自己究竟有没有这等本事教好这个徒弟?

我现在才知道,那句话原来是那样的透彻,如同可以从女孩的眼中看到天堂一样。

的确,专业不是问题,问题是不够专业。

毕业后,我和杏就结婚了,履行当初的诺言。而各自也选择了不是专业的工作。我是工科出身,最后还是该行做了自由撰稿人,虽说名气还在中游,可毕竟是轻松的工作,名利双收,多少人梦寐以求。杏则是会计出身,最后还是做了初中老师。她说,她喜欢这个职业,宁愿放弃本行也要和孩子们在一起。那是她的天性。当然,三年来,我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我的不必多言,杏则是好几次被评为市优秀教师,女中强人!

“师傅,师傅…”

张弛把我拉了回来。我感到失态,咳嗽两声,继续说道:“好了,乖徒弟。时间上,你打算怎么安排,你的工作情况怎样?”

“我在一家酒店当前台,这工作是没有休息的,不过周日晚上我可以找人替班。那就每周日晚上好了,师傅,你觉得呢?”她在询问我。

“那好吧!地点就在“断桥”,反正玉珠湖是晚上十点关门的。这样既可以欣赏风景,还可以陶冶情操,对你来说再好不过了。”

“嗯,就这样决定了…那学费…我们该怎么…”她撮着玉手。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酒店前台能赚多少钱呢?再说,这种事对我本身也是有好处的,我不是大师,我同样需要学习。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在帮你的同时也在帮我自己…”停了一阵,扫视张弛,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侧过脸去,“我想,抛砖引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待你扬名之日,只要还记得有我这个师傅,那就足够了。”

她握住我的手,目光虔诚,不容置喙:“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的心头一阵惊诧,头脑一阵眩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句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是我想太多了吗?还是…

“萧愁,萧愁,萧愁!”

“哦!”

我惊醒过来,猛地抬起头,杏皱起的眉头让这场梦清醒了九分。

“哦,杨杏,你回来了…我…我…”我伸了一个懒腰,懒懒地站起,随机乘其不备,突然抱住杨杏,贴紧她的胸脯,搂紧她的柳腰,“我想死你了!”

她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在夜色中,甚至能听到噗噗的心跳。我感觉得到,即便是三年的夫妻,杏的敏感仍然不亚于初中时代。

她奋力推开我:“萧愁,你要死了,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谁想看谁看,我不在乎。”我抬起她的右手,借着灯光,深深地印下爱的吻…

“萧愁,你的小说怎么样了?”

“哦,才写了第一章。照这程度,至少得二十章,差不多十万字。”

“嗯?你不是很能写吗?怎么写林然的故事只写区区十万字?”她似乎有些不高兴。

“唉!”我躺进被窝,拉上被子,望着天花板,“谁知道呢?或许,这个故事也并不需要那么多言语吧。林然他,会明白的。你说是吧?”我搀扶杏睡下。

“是第一人称吧?”

“嗯。”

“真搞不懂,为什么别人都放弃了这种写法,你却要迎难而上!”

“因为这就是我的性格呀!”我翻起身,“你看我今天这么累了,不还是要迎难而上嘛!”

“什么?”杏莫名其妙。

“那就是…我来了!”

“不要!”

我关上台灯,搂上杏的娇躯,重重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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