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山坡羊 十一

韦夫子心里有些异样。

本觉得这或许是一支稍有素养的骑兵,听到那句要去牵驴的话,他觉得自己是想的有些多了。

于是,他后退了两步。

垂头,等着这些兵痞子都进去,而后方能关门,就在自己那小楼上呆着。

可千万莫去招惹了他们。

他们可也莫要将那些书桌都拆了用来生火才好。

就在这时。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三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李辰安已脱去了盔甲,他朝着韦夫子拱手一礼,“老人家,打扰了!”

韦夫子一怔,抬头,便看见了那张清秀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笑意。

笑意中有一丝疲倦。

看上去并不像一个武夫,反倒是更像一个文人。

“啊……将军客气了。”

迟疑了三息,韦夫子也拱了拱手,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敢问将军从何而来?”

“我们从安南道过来。”

“哦……听闻无涯关开了关,吴宁两国结盟……敢问将军,而今那边两国通商如何了?”

李辰安笑了笑,“老先生,别叫我什么将军,你就叫我小李好了。”

“无涯关确实已经开了关门,两国的商人,也已经通过无涯关在行商贸之事。”

韦夫子又看了李辰安一眼。

眼角的余光扫过了李辰安身侧的三个姑娘。

军伍,是不允许带着家眷的。

这男子说别叫他将军……那么他就不是军伍中的人。

但这支骑兵数量虽不是太多,但那漆黑的盔甲看上去就很厉害。

如果这支骑兵是保护他的,那这男子的身份就有些高。

他们从安南道而来……

莫非这是赤焰军的骑兵?

他姓李……年岁和传闻差不多……还带着三个红颜知己!

后面那少年刚才说本想弄一条狗给他补补!

韦老夫子心里一震,已隐隐猜出了这位李公子的身份!

应该如此。

只是听闻他要回京都,要登基成为宁国的皇帝!

他跑来这北漠来干什么?

韦老夫子这一瞬间便想了许多。

“李公子,若不嫌弃,能否移步寒舍小坐?”

李辰安想了想,“那就打扰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扭头就对王正浩轩吩咐了一句

“你带一些人去镇上买一些吃食……另外买一些柴火棉被啥的,让大家今夜好生休息一晚,明早一早出发!”

他又看向了韦老夫子,“请老先生带路!”

“李公子请!”

韦老夫子带着李辰安四人向楼上走去。

王正浩轩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的扭头看向了阿木

“大师兄,他只叫我去买,却没给银子……这是让我去抢的意思么?”

阿木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你去抢试试!”

王正浩轩双手一摊,“可我也没银子啊!”

“……师兄也没有!”

小武走了过来。

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袋。

打开,里面是亮闪闪的五锭银子!

王正浩轩眼睛一亮“你哪弄来的?”

小武咧嘴笑。

伸手递了过去。

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王正浩轩看不懂,“走,一起去看看有啥好吃的!”

……

……

门楼的二楼。

光线渐暗,韦老夫子点上了一盏灯。

也重新换了一壶茶。

李辰安与韦老夫子相对而坐,钟离若水三人分坐在了李辰安的左右。

“请问,老先生贵姓?”

“免贵姓韦。”

“哦,韦先生,这处青石镇,若没有下雨,平日里人多么?”

韦老夫子斟茶,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是平日当集……青石镇逢三六九当集,当集的时候倒是有一些农人猎户来赶集,但人也是不多的。”

“镇上老少一起,拢共也就三百二十口人,连江南道的一个村都比不了。所以就算是这本就不多的铺面,而今也空出来了不少……没人啊!”

李辰安点了点头。

队伍进入北漠道之后,一路而来,确实也未见几处村落,倒是荒弃了的田地不少。

“我见这瀛洲之地里,虽说多山,但山下的田地也还适合耕种。”

“听说朝廷现在也减免了许多税赋,至少姬泰当年强加在百姓头上的那重税已经取消了,老先生可知现在此地的那些百姓生活上可有了改善?”

韦老夫子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愈发确定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他沉吟片刻,一捋那山羊胡须,徐徐说道

“老朽倒是听说了一些外面的消息。”

“减除那些税赋,这确实是朝廷的一件惠民之大事,只是……”

“咱们这北漠道距离京都太远,似乎那减税之策,并没有传到北漠道来。”

李辰安一怔,俯过身子,极为认真的问道“韦老这话的意思是,整个北漠道依旧课以重税?”

韦老夫子忽的一笑

“老朽就是个教书先生,仅仅是听闻有坊间传言,说百姓之税,依旧取两税各三成……又听说反而富裕的江南道和安南道这些地方,百姓之税已降为两税各一成。”

“或许是朝廷这一政策尚未传至北漠道吧……若能早些传来,北漠道的百姓们日子自然也会好过两分。”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也就好过那么两分!”

李辰安问了一句“为何?”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算是朝廷减了税赋,地方上也穷啊!”

“比如这虚怀县,县令大人要维持县衙开支,若就靠朝廷规定的那点税……就算是县令大人将朝廷发给他的月俸全部补贴进去,也是不够的!”

“穷啊!”

“百姓穷,无商业无作坊!”

“就算是两税能够全部收起,上缴了朝廷之后,这虚怀县还能留下几个铜板?”

“这笔账很简单,留下的铜板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一县最低的开销。”

“那能怎么办呢?”

“唯有制定地方的杂税,比如养马税、养犬税、鸡鸭牛羊税等等!”

“这不,为了不交这些税,整个青石镇连一条狗都没有,整个虚怀县牛马也没有几头。”

“农人耕种农田没有牛,全靠人来拉犁。”

“运送一些田产土货,也没有牛车马车,全靠肩挑背抗……”

“但凡有少许本事,但凡有少许家底的人,去岁今年离开青石镇的最多!”

“人,总是向往更好的地方,总是希望在更公平一些的环境中去生活的。”

“他们这一走,虚怀县的人口就更少,县衙就更缺银子,那杂税就会更多,留下的百姓……就只会更苦!”

李辰安听明白了。

这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能怪当地的县令么?

除非他中饱私囊,否则真怪不了他们。

这能怨百姓懒惰么?

更不能!

他们身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

却偏偏无法逃离。

带来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人丁越来越少!

没有人再敢生孩子。

因为无法负担!

他们已是苟延残喘的活着,再过一些年,等他们死去,这青石镇或许会渐渐消失。

就连虚怀县,恐怕也会渐渐消失。

李辰安起身,站在了窗前,推开了窗,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书桌上的笔,砚台里还有一些墨,他的笔落在了墨里,又落在了一张纸上

《山坡羊》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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