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求情

锦衣卫北镇抚司审讯室里,鞭子抽打在身上的声音伴随着压抑的呻吟声阴沉沉的萦绕在房间里。屋子里窗子小,即便是白天也要点着灯才能看清,从入门开始走廊里都点着蜡烛,衬得审讯室的氛围愈发阴森。

刑架上正在受刑的是薛岳,一个锦衣卫拿着浸过盐水鞭子往他身上打,旁边田玉宁抱着胳膊皱眉看着,另一个刑架上还架着秦安。秦安先前已经受过刑了,这会儿虚弱的吊在刑架上垂着头,身上布满了鞭伤,尤其伤的重的几处血淋淋的裂开了大口子,参杂着些止血的药粉,看的人触目惊心。

刑架前摆了两张椅子,夏衡坐着左手边那张上抱着手炉翻看卷宗。耳边听着薛岳的呻吟声越来越小了,夏衡抬眼看向了薛岳,见他的脸色已经发青了,夏衡把卷宗一合起身制止道:“行了,行了,停手!没看见人脸色变了吗,把人审死了案子怎么结。”

田玉宁听到他的话也注意到了薛岳情况不对,连忙喝止了行刑的人,又吩咐另一个去给他处理伤口,然后走到夏衡身边问道:“厂公看了这么久卷宗可看出由头了?”

夏衡本来就很心烦,听到田玉宁问话愈发烦躁了,气呼呼答道:“没有!”xuqi.org 海豹小说网

夏衡答完转身又坐回了椅子上,田玉宁一脸焦急的凑到他跟前说道:“那怎么办啊?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再审不出来结果我们就完了。“

田玉宁看着夏衡不说话了,着急的摸了摸脑袋。没想到急着急着还真让他想出一个办法来,田玉宁眼睛一亮朝夏衡提议道:“厂公,厂公,我有法子了。你看啊,现在我们手上已经有了秦安和林开平的证词,还有那两个书吏,依我看我们就照着现在的证据审,我来帮厂公捋一下。先是薛岳托人去找秦安,说服了秦安帮忙在民间印制妖书,然后他又用钱收买书吏把妖书抄在了邸报上。在此期间,席文光从书吏那儿听说了这件事,他为了还清林开平的钱就提前把妖书给了他,所以林开平才把妖书印了出来。欸,你看,通啦。”

夏衡摇摇头说:“不行,你要这么审的话先不说段雲,就蒋正那边都过不去。”

“啧,蒋正存着什么小心思你我都一清二楚,他就是想把姜瑜拉下水嘛。那要是时间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往姜瑜身上审审,指不定还是对的,但问题是现在来不及了。排查加初审咱们花了六天,绕着姜瑜咱们又审了五天,十几天了,真的够了,再拖下去朝堂也受不住啊。”

夏衡皱眉看着刑架上的薛岳,脑海里想起了之前皇帝说他“和稀泥”的话,犹豫了一下起身朝他走了过去,田玉宁也跟在了他身后。锦衣卫给薛岳身上的伤口简单上了药,看见夏衡两人过来连忙让开了位子,夏衡弯腰盯着薛岳问道:我问你最后一遍,秦安和妖书的事情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薛岳听见耳边的声音艰难的睁开眼说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不明白你们,你们打着什么算盘吗?只要我认了,姜大人那边就完了。我告诉你,要么你就干脆点让我死在这里,想让我诬陷姜大人啊,你妄想!“

薛岳说完冲着面前的夏衡就吐了口唾沫,夏衡离他太近躲闪不及被吐了个正着,一时间又惊又气说不出话,旁边的锦衣卫见状立刻隔开了他们俩,转身打了薛岳一巴掌训斥道:“放肆!”

田玉宁拉着夏衡走到了一边,拿出帕子手忙脚乱的给他擦脸,嘴里念叨着:“呀~,厂督没事儿吧,没事吧。闫重,给他个教训。“

“是!“

闫重得了令,转头又朝着薛岳腹部打了几下,打的薛岳这次忍不住痛呼了几声,夏衡稍微平静了一下侧头朝着闫重吩咐道:“够了,别打了。“

闫重听言看了薛岳一眼停下了手,薛岳缓了一会儿突然大笑了几声说道:“呵呵呵,哈哈,夏衡,你不过一介阉竖,连起码的内书堂都未曾呆过你凭什么对朝堂指手画脚,四书五经你识得几何?你掌着东厂插手刑狱也就罢了,可你连廷推都要干涉,还让自己的党羽参与京察,你的野心不小啊。你先是严刑逼供沈昱莫,逼他在狱中自杀,现在又把这一招用在了我们身上,还想谋害朝中清流大臣。行啊,你今日便杀了我,若以我一人之死能让司寇看清你的面目,能让你被绳之以法,那我也死得其所。话说五日之期是不是要到了,厂督可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呵呵,邪不压正,你辛苦筹划了这么久要白费了,哈哈。”

夏衡冷笑了一下慢慢踱步到薛岳身边说道:“到现在你都还觉得妖书这事儿是我干的,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升迁上来的,这两年你都在干些什么。好,就如你所言,我看不惯清流在朝堂占据着职位挡到了我的路,所以我搞出了妖书把你们拉下马,最好可以把内阁也清空,这样连内阁都是我的了。所以我现在卡在这里一边冒着被皇帝一气之下撤职的风险,一边审理这个头疼的案子还要查王恭厂。你是看不懂妖书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装你看不懂?我要是想借刑狱在朝堂上开路为什么不用我把握最大的受贿,要在这里说废话,还只有你一个。”

“你以为我就那么看不惯你,从朝堂上那么多人里面偏偏咬住你一个。你来这里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有人上揭帖说你往日弹劾别人的奏章与妖书文风颇为相似,其中还有你惯用的家乡用语,你仔细想想会是谁上的揭帖。这次京察你也在,你回忆回忆名单是怎么确定的,有些人是怎么到名单上又是怎么不见的。我劝你有些事情最好跳开自己的圈子看,别被自己的一厢情愿蒙蔽了眼睛,让人两边利用。”

薛岳听完他的话安静了下来,愣愣地低头盯着地面,田玉宁凑过来又说道:“厂公你跟他费什么话,既然他这么不知好歹那我们也不必再为难了。反正薛岳是秦安亲口说出来的,供状还摆在这儿,证据确凿,现在差的就是他自己的口供。要我说倒不如把他家人带来,我还就不信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你敢!妖书此案与我家人无关,你凭什么迫害无辜之人。”

“就凭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夏衡看着田玉宁这边又和薛岳吵了起来正要开口说话,门口突然传来门的响动声,接着燕临的声音传了进来。

“爷,有情况了,出事儿了。”

燕临一路跑到了夏衡面前,礼都没行说道:“爷,刚兵马司派人过来说御史巡城的时候在萧爽楼逮住了席文光,还连带抓了七个士子,最关键的是里面还有英国公长子张意年,现在正把人往这边送呢。”

“什么?我这儿还没审完呢,怎么又有人了?”

田玉宁听了这话比夏衡还激动,拍了下手抱怨道:“完蛋,看来明天要去宫门跪着了。”

夏衡只感觉自己的头突然疼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头朝田玉宁说道:“你把他们送回狱里,我先出去。”

夏衡吩咐完带着燕临出了门,留下田玉宁叹了口气生气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们说人在萧爽楼抓到的?”

“对。说是巡城御史在街上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席文光就跟了上去,然后就在萧爽楼一网打尽了。”

夏衡出了审讯室的门一路上往门外赶,走到半路上突然脚下一转,带着燕临往锦衣卫安排给他临时休息的地方走了过去。燕临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也转了过去。

“吱——”

夏阳原本在给手炉加炭,听见了开门声回头一看是夏衡开心的说道:“欸,爷审完了。”

夏衡进门没顾得上搭理夏阳,走到书案后随便磨了两下墨,拿了张纸提笔写了起来。燕临转身关好了门,跟一脸好奇的夏阳凑到了桌子边问道:“爷这是写什么?”

夏衡两下写完了字,吹了吹纸折好跟燕临交代道:“你把这个信封好加急送给东江李振南,跟高远说一声查奸细往东江查,注意和李振南的消息对接。”

燕临愣了一下接过来答道:“好,我这就去。”

夏阳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燕临又匆匆地走了,小心翼翼朝坐在书案后的夏衡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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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里,江易背着手带着门客风风火火的往书房走,一边走一边气愤地说道:“我就跟他说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他可好,非要闹,天天鼓动言官上折子弹劾徐平、弹劾姜瑜,这下把自己弹劾进去了吧。你说说那张意年他没事儿干这些天乱跑什么,添什么乱,这下好了,连王恭厂都不用了,计中计啊。”

江易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了书房,那门客跟在身后关上了门,走到江易面前问道:“那阁老如今有何打算?”

江易坐在书案后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过了会儿开口说道:“使人去跟英国公说一声,让他去御前求求情,看能不能先把张意年弄出来。”

“这样不会让上头疑心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不救才更奇怪吧。再说把张意年留在锦衣卫我也不放心,还是带出来好,免得给他们留下把柄。让英国公去御前求情解释一下,有贵妃的面子在,或许皇帝就不会计较了。我先等等看情况,不行的话我还得再上一张请辞的折子试探一下。”无广告网am~w~w.

门客低头皱眉想了想说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江易听他说完话越想越烦燥,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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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宅门口,刘溪带着几个小厮和小离跟夏安交涉,只见夏安无奈地笑了笑说:“薛夫人,不是我要为难你,是我们爷特意交代了,不让我们夫人见不相干的人,更何况您这个架势,这明显就是,那什么嘛,我们夫人不见。要我说啊,您与其来找我们夫人,倒不如直接找爷,找我们爷更容易一些。”

“我是来拜访你们夫人的,是去是留自然是由你们夫人说了算,你报都不去报怎么知道她不愿见我呢?她好歹也是夏宅的夫人,连这点儿主都不能自己做吗?还是说你这下人奴大欺主,连主母都不放在眼里了?”

夏安听刘溪这么说脸色一变,冷着脸说道:“薛夫人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好言好语的劝你你不听也就罢了,还在夏宅门口拨弄是非。我跟你说了,这是我们爷交代下来的,凡是像你这种想借着内室攀附我们爷的,我们家夫人一概不见。我话已经说清楚了,不想再对你浪费口舌了,识相的赶紧走,免得适得其反。银子还你!”

夏安说完把先前刘溪给的荷包塞回了她的小厮手里,转头就打算回去,结果刚一抬头就看到远处一辆眼熟的马车驶了过来,夏安见状连忙跟身后夏宅的小厮吩咐道:“你们把他们往那边带带,看着像是夫人回来了,别让她凑过来。”

刘溪隐隐约约听到夏安提了句夫人,回头也看向了渐渐驶过来的马车。没等刘溪有动作,夏宅的小厮围了上来赶着薛宅的人往路边走,薛宅的小厮怕刘溪受伤挡在了她面前,但因为手上拿着东西不方便只能被迫往后退,退到了夏宅的墙角角。

夏安看着刘溪她们走远了些被挡在了树后,跳下台阶往停好的马车跟前迎了迎,站在了能遮住白潇视线的那一边,一脸笑意看着林芸扶着白潇出了车厢。

“夫人回来了,白老夫人的身子好些了吗?爷不是说了夫人可以在娘家多住几天嘛,夫人着急什么。反正爷又不在,夫人待在宅子里也无聊,倒不如好好陪陪老夫人。”

夏安领着白潇她们快快的往宅子里走,一边在说话分她们的神,白潇没有注意到异样,笑了笑回道:“阿娘身子好些了,多亏了之前你送去的药膳食谱和药材,确实有用。阿娘说让我谢谢你们,所以把我赶回来了。”

“是嘛,有用就好,改天我再给夫人多找几个。”

这边夏安就要领着白潇进门了,另一边的刘溪还是被堵在这里出不去,只能徒劳无功的跟他们周旋。

不行,这是最快最有用的办法了,我一定要见她!

“哎,站住!”

刘溪想到这儿心一横,趁着夏宅的小厮不注意推开最薄弱的一边跑了出去。薛宅的人看见夫人走了,立刻拦住了想要追过去的小厮,腾出空让小离赶过去给刘溪帮忙。

“夏夫人!”

白潇刚踏上台阶,突然左手边传来几声呼声,下意识停下脚步望了过去,问道:“那边是有人吗?”

夏安回头一看果然是刘溪过来了,连忙开口解释道:“夫人,她是来……”

夏安话还没说完,白潇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惊讶地呼道:“刘姐姐!”

夏安听到这一声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时白潇已经越过他迎了过去,只好呆呆地转过头看向身后,没想到又看见了刘溪好奇的脸。

“潇潇?”

“刘姐姐怎么会来这里呢?”

“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刘溪看了眼白潇身后的夏安,想起了夏安之前的话,又想起了燕临说夏衡进宫警告王鹏,看着白潇惊讶地说道:“所以你夫君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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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潇因为在宫里做事,习惯了不留长指甲,也不染色,只修剪的整整齐齐的,透着自然的粉色。素手扶着茶壶稍稍一倾,清澈明亮的茶水落入杯中,激起了阵阵水雾,一股暖意也飘散了上来。

白潇拿过一个茶盏递给了刘溪问道:“刘姐姐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事的?”

刘溪看着白潇一副温和的样子,原本酝酿好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话到嘴边转了一下说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白潇笑了笑回道:“姐姐是说我住在这里的事?我不是故意瞒着姐姐,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没有说出去的必要,就像姐姐也没有告诉我你是薛大人的夫人。”

刘溪点点头接着说:“我明白了。你在这里还好吗?”

白潇看着刘溪眼神里蕴满了担心,愣了一下答道:“我挺好的。我和玉娘的情况不太一样,我在宫里待过,多少有些人脉。别的不说,他待我还是挺好的,自我出宫以来一直以礼相待未曾逾矩。我有自己的院子,平常只有我去他的院子,他不会过来的。宅子里的人对我也不错,这从夏安身上也能看出来。“

白潇顿了顿问道:“所以姐姐来这儿,是想托我办什么事吗?与厂公有关?”

刘溪听她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再忸怩了,跪在地上朝白潇求道:“潇潇,我求你帮忙救救薛岳吧,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求你救救他吧!”

“姐姐这是做什么,有话我们好好说,我受不起的。”

白潇看到刘溪跪下朝她叩头,连忙站起来避开了她的大礼,蹲到她身边扶她起来。刘溪不愿意起来,拉着她的手哭着说道:“潇潇,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不是故意想为难你的,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薛岳,薛岳本来就和姜翰林走得近,这次他们分明就是为了陷害姜翰林才让薛岳入狱的。姜翰林现在自身难保,朝堂没有人可以救他,我怕,我怕他们为了结案会逼薛岳认罪。潇潇,你在宫里待过的,你应该知道他和姜翰林的,我向你保证他和妖书真的没关系,我求你救救他。”

“我知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过薛侍御的名字,宫里的人都说他敢于直言,为人清正。只是这次他牵扯进了妖书,朝堂上的事我虽不懂,但我也知道妖书之事牵连甚广,这么大案子我也没办法啊。“

“你,你可以帮我在厂督跟前说说他的好话,兴许他能听进去你的话呢。或者你帮我跟他搭线,厂督要是要银子的话,你告诉我,我想办法给他凑。“

白潇听言皱着眉说道:“我来这儿也不过半年,平常他倒是不怎么管我,可他官场上的事情又岂是我能置喙的。这样吧,我尽力在他跟前帮薛大人开脱,帮你和他牵线。只是我人微言轻,我的话他未必会听,而且我也不知道妖书的具体情况,若是事情不成的话,还请姐姐莫要怪我。“

刘溪听她应了,激动的说道:“谢谢你,谢谢,你肯帮我,我真的很开心。我知道你的处境,我不为难你,只要你肯帮他说话就够了,不管这件事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你。”

“我知道了,姐姐你起来吧。”

刘溪擦了擦眼泪,顺着白潇扶她的力道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拉着白潇的手叮嘱道:“潇潇,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若他实在不愿意听的话就算了。总归你我都已经尽过力了,若他还是救不回来,那我只能怪老天不公,怪妖书背后主使之人。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想让你受苦,不想让你受伤。”

“我知道,我会护好自己的。”

白潇应了之后,扶着刘溪又坐回了位子上,拿出了手帕小心翼翼给刘溪擦起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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