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被诅咒的力量

父亲不慌不忙,身子侧偏,用左手一镗——

拳掌相触,他的脸色蓦然一变。

他稳稳地接住了莳闇的拳头,付出的代价却是——

“嘎嘣!”

手骨登时断裂!

父亲提着莳闇衣服的右手一松,把他爽快地丢回地上。

小莳闇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凶劲儿全没了,怎么看怎么是被打的一方。他净白的额头上全是汗,大汗珠边上细细密密地布着小汗滴,滴滴答答滚落脸庞,像蒸桑拿刚出笼。

由于精神力的差异,普通人与低等级能力者对高等级之人出手,会受到“以下犯上”的精神压制。而此时的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发自灵魂的颤抖。

戴罪的惊惧与后怕。

父亲从没对莳闇说过自己的能力,更不提他的等级。

但莳闇心里有数,父亲看似嬉皮笑脸,总是没个正经,却委实强得变态。整个四方大陆,他真的堪称横行无阻。十余万能力者,有资格被他提及的,也就那么赫赫有名的几个。

可是……

那声骨断的脆响仍荡在耳边。

小莳闇很清楚,自己的一拳,至少打断了父亲右掌的一块骨头。

如此轻易,难道是他高估了父亲?

但他很快推翻了这念头。

不。父亲的强大,是他从无数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的,证据确凿,绝非盲目崇拜。

那么,最可能的就是——

父亲故意受伤,卸下他的力道,并如此保全小莳闇不受其反震,自食其足以破墙拆楼的一击……

想至此处,他心中愧疚,面孔又红又热,琢磨着怎么和父亲道个歉。

虽然吧……完全是父亲挑事儿。

然而不等莳闇别别扭扭地张嘴,父亲没事人似的甩了甩手,而后“啪啪”地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掌下生风。他眉眼弯弯,乐呵呵地赞道:“不错,有你爸当年的魄力哦!。”

小莳闇一呆,快速扭过脖子,盯着他本应重伤的右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磕道:“爸,我记得……你受伤……诶,不痛吗?”

父亲满不在意地耸耸肩:“痛不痛和伤不伤是两码事;你看见的和真实发生的,又是两码事哦。”

小莳闇稀里糊涂地眨了眨眼睛,心道:所以……没事就好?

父亲顿了顿,望着那张与自己小时候有七分相像的脸孔,语气温和,话意认真。

“儿子啊,你听好。从今往后,你就是一名能力者了。这是个全新的世界啊,一旦迈入,此生不出。”

小莳闇突然反应过来,扬起脸问:“爸,所以你是故意试探我的力量?”

“是啊,我仅凭肉身强度接了你一拳,亲自体验过才知道,果然够劲儿!不愧是我儿子啊!”

父亲又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望向静静看戏的一原祭,笑意微敛。

“你啊,可有结论?”

一原祭盯着莳闇的这段时间,表情由出拳前的悠闲,变作惊讶,继而化为肃穆,最后归为常态的慵懒。他对父亲扬了扬下颌,不紧不慢地给出一句评价。

“呦呵,你捡到宝了。”

父亲撇了撇嘴:“他是生出来的……”

一原祭噙着意味深刻的淡笑:“你说的那是他的身体,而他本源的精神力,以及继承的能力,可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父亲的眼神变得郑重:“有话直说吧。”

一原祭提手一抖黑袍,上前两步,派头十足,先来了个吊人胃口的大喘气,继而带着六分严肃、四分戏谑道:“你儿子是雷雯的转世,继承的也是同一个力量。当年的雷雯,一指头就能把你碾死;这一世的他,却管你叫爹。好个风水轮流转哟,你就偷着乐吧!”

面对他插科打诨的语气,父亲眉头紧皱,破天荒地没还嘴。

小莳闇似懂非懂,目光在二人脸上转着,耐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雷雯是谁?”

父亲淡淡地瞥了眼一原祭,示意他给莳闇解惑。

一原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坐在床沿上,缓声道:“雷雯是六百五十年前,冠绝天下的皇室武力第一人——赫赫有名的八级中能力者。”

“八级中”的字眼一出,小莳闇惊得眼睛都要“夺眶而出”。

众所周知,目前地球上最强的三个能力者乃是七级上,距离八级下一线之遥,只差突破的契机。

而此三人较之八级中——

不啻于霄壤之别!

大鱼吃小鱼、鸿鹄戏燕雀,三人叠起来也顶不了他的一半儿!

见莳闇眼神发飘,一原祭摆了摆手,召回他的注意力。

“小子,你听着。雷雯强归强,却不是个‘完整的人’。他的性格极端,好斗与好色都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因此成为皇帝最容易控制的杀器。雷雯身为皇子,当了二十多年的暴君,最终败于八级上能力者,被打成失去行动力的废人。之后,他作为活死人,依靠几百万能力者的供奉吊着命,吸取‘血祭’的力量,在漫漫时光中肉体修复。再醒来,却成了只知毁灭的疯子,最终自取灭亡。”

听着一原祭的话一路走下坡,小莳闇绞起眉头,喃喃道:“沦得……只知毁灭?”

一原祭发自内心地一喟:“你小子啊,拥有这一切,时也,势也,是你的命数——更是世界的气运。”

他深深望着眼前男孩,那初具迷倒众生特质的俊美相貌,表情凝肃,终道出真相。

“你的能力名为:‘灭绝’,力量乃‘毁灭之力’,是专司破坏的存在。”

小莳闇的心头剧烈一震,说不清此时是什么心情,缓缓垂下头,望向自己的拳头,喃喃道:“那个叫雷雯的,究竟做了什么?”

一原祭在漫长的回忆中搜索一番,答道:“雷雯刚开始只是脾气极大、沾火就着;继而破坏欲强盛,周围之人皆被祸及。当他迈入七级下,从‘不分青红皂白地搞破坏’晋升为‘灭物’——字面意思,毁掉万事万物。而他到达七级上后,更是有了‘灭心’的力量。那是对精神体的完全封杀,中招之人,无一例外地成为行尸走肉,连转世都会沦为精神力低下的废人。”

“‘灭物’的力量让他成为毁灭机器,戕身伐命。而‘灭心’的他,一同灭去的还有自身的良知与人性。不仅是雷雯,我所知的‘灭绝’之人,共计四个,下场一个比一个惨。死前是所有能力者的公敌,死后,地球很快就太平了……直到其转世出现,浩劫再临。”

听他说了这么多,一旁的父亲始终沉默。他侧目瞧着莳闇一脉相承的黑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双脚摆出丁字步,脚底轻轻打着地面。

小莳闇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显得尤是平静,问道:“处于预备阶段的我,因此才会忍不住打架、摔东西?”

一原祭薄唇一弯,瞟了眼旁侧站得没形没样、吊儿郎当的父亲,调侃道:“此言对了一半。你的脾气哟,是遗传的。就你爸年轻时候的德行,岂止打架,把人当炮仗给炸了,都是常有的事。”

父亲的黑眸淡淡瞥来,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在说:喂喂,发明“血祭”间接害死数百万人的你,好意思说别人吗?你长得细皮嫩肉的,脸皮咋就这么厚?

小莳闇依旧在消化着新得到的惊天消息,又问:“所以,我以后也会和我的前世一样,成为人间霍乱的始作俑者?”

一原祭似乎是话说得多觉得累了,困意绵绵地打了个哈欠,顺便飘出两字:“非也。”

“可你说了,这是我的命……”

“小子,就算你选择认命——”一原祭一副任务完成后交接棒的样子,往莳闇的身后递了个眼神,“你爹可还没答应呢!你问问他,这辈子何时不在和老天较劲儿?”

莳闇一怔,扭过头,举目望去。

父亲笑丝丝地注视着他,漆黑的眸中荡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高深。

“儿子啊,你爸别的不会,但有两点尤为擅长哦。”

父亲伸出食指,在身前晃了晃。

“其一,压制力量。所谓‘无效化’,听没听说过?”

这种专门克能力者的力量,莳闇岂能不知?他若有所思道:“爸,你也是‘无效化’的能力者?原来如此,你把我对你的一拳‘无效化’了。”

父亲一撇嘴,摇头道:“无效化可没有这个功能哦。它的作用是干扰精神力与力量的转换,让能力者有力没处使、瞪眼干着急。”

莳闇眼帘微垂,心说:这样的人一定不受待见……不过,和自己相比,他们大概堪称“万人迷”了。

父亲又伸出中指,在半空比了个“二”。

“其二,你爸啊,最会给人收拾烂摊子了。不管你是毁了东西需赔钱,还是搞出人命要急救,我全包了。就算你把天捅了个洞——”

他瞅着小莳闇泛光的眼眸,风度翩翩地一笑。

“放心吧,我就算出生入死,也会找人给你补上哦!只要能帮你,大不了狠狠得罪一番这个地球!”

小莳闇听得鼻头发酸,突然想扑上去抱住父亲。

但就在这时,父亲话锋一转。

“儿子啊,我可以不惜一切地罩着你,但我对你有两个要求。”

“爸,你说。”

父亲上前两步,俯下身和他脸对脸,一字一顿,极其认真。

“我不允许你像雷雯那般,被力量拽着走,二十五岁便达到八级。无论你晋级有多容易,我要你步步为营,用清醒的脑子战胜毁灭的欲望,最终——彻底降服这力量,让它为你所用。”

小莳闇睁大眼睛,迟疑道:“我……我行吗?”

父亲的语气透出无可动摇的坚决。

“你是我儿子,你不行,谁行?”

小莳闇心头火热,咬了咬嘴唇,用力点头。

“我会努力的!不让你失望!”

父亲并不满意他小孩子气的答语,暗如极夜的眼眸微微眯起,邃得有些吓人。

“失望?不,我不会失望哦。但倘若你有一天失去了‘人’的样子——我会把一切,连本带利地收回来,让你给世界赔罪。”

高等级能力者的精神威压略微释放,莳闇的心头登时一凛。他觉得自己突然成了“披星戴月”的夜行人,脑袋上顶着广袤无垠的黑夜。那黑漆漆的苍穹中,正有什么令他畏惧的东西匍匐其中,无时无刻不在望着他。

父亲淡淡问:“记住了吗?”

莳闇强力压了压愈发急促的呼吸,终于把心跳带回原速。他抬起头,与父亲四目相对许久,直到把他的眼神描摹到自己的眸中,学得一般无二。

他郑重道:“我,谨记在心。”

父亲这才满意一笑,抬手拍了下他的后背,把莳闇的身子带着转了九十度。

一原祭是个“素质绝佳”的观众,安静地斜倚在床头,黑袍随便摊在床单上,半躺半卧的姿势七扭八歪,显得柔弱无骨。听着父子对话,他不停地揉着眼睛,困得犯迷糊。

小莳闇嘴角抽了抽,心里莫名有火,想在他的床褥下埋钉子。

父亲嘴角一翘,立马弹回平素嘻嘻哈哈的闲散状态。

“儿子呀,第二个要求,你已经猜到了吧?”

小莳闇干咽了一下,紧张道:“爸,你不会……真的要把我留在这儿吧?”

父亲打了个响指,笑道:“儿子啊,答对了哦。我要你待在这里,和这不老不死的学学如何修身养性。直到你能初步控制住力量,我再考虑把你丢到北方学院去哦。”

小莳闇的脑筋猛地一抽,心脏在嗓子眼居高不下。

面对这恶名昭彰的血祭祀,他打心眼儿里是怕的。

一原祭看着像个黑色的床罩,着实无害。但那双殷红的血眸,勾魂摄魄、妖美邪异,仿佛荡着生死交界处的呼唤,凝着千载岁月中命丧其手之人的魂魄。

莳闇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爸,你把我关在咱家好不好?也能修身养性……”

父亲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满脸正色,拒绝得很是干脆。

“儿子啊,家,是我和你妈的。有你这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我动手动脚之前还得防着你,诸事不便啊!”

莳闇咬着牙,翻了个大白眼。

父亲嘿嘿一笑,指了指一原祭,继续道:“当然喽,还有别的理由。血祭祀曾经从小带大的徒弟啊,性子那叫一个清静,半辈子在‘通天之塔’里窝着,妥妥的‘隐士’风范!”

小莳闇一皱眉,小声嘀咕:“曾经的徒弟?难不成已经……”

“死了”二字还没问出,父亲摆摆手打断了他。

“因为这家伙把他搞到床上去了啊。再不改口,就乱了辈分了啊!”

莳闇语塞,呆呆地站在二人之间,似乎风化了一半的雕像。

一原祭其人,害臊之情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听之,他面上带出些小得意,瞥了一眼父亲,轻笑道:“你不怕我把这小子调教歪了?”

父亲自信满满:“我儿子本来就是男女通吃的料。”

小莳闇不知这是不是夸人的词。正值呆若木鸡之际,只见父亲转身即走,速度之快如刮起一阵旋风。

门口传来话音:“儿子啊,我一周来找你三次哦!拜!”

小莳闇拔腿想追,突然被两个横空飞来的气弹撞上前胸。他蓦地倒退几步,“嘭”地倒在床上,被柔软的大床又“噗”地弹了起来。

他眼直地瞅着门口,胸口发闷,过了良久才接受了被父亲抛弃加甩包袱的现实。

……而且理由是为了能和母亲过二人世界。

莳闇郁闷地转向一原祭,脑子里还回想着父亲的几句认真话,便问道:“我爸他……真有这么厉害?”

一原祭趁机翻身滚到床中央,大摇大摆地把双手枕在脑后,连连打哈欠。

“你爸啊,猛着呢。哈……明面上横征暴敛,高压政策;暗地里坑蒙拐骗,专下黑手。说是为了让你妈过上好日子,赚得那叫一个天怒人怨。呵……待到你出生,他才拍拍屁股离开北方学院,最糟心的是唷,居然没留下任何证据。他洗得干干净净,后来又跑去审议团继续祸害人……”

莳闇听得有些犯傻,但在惊诧的同时,却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就此萌生——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他终有一天要去北方学院,子承父业地……

人财两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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