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破心结

檀七郎本愿守着海外那片绿豆大的地盘, 老婆孩子热炕头,奈何师千羽与他结下血仇,誓要剿灭蛇族, 而沈霁野心勃勃,亦有心将这些非他所用的蛇族赶尽杀绝, 这场仗, 他不打也得打。

与蛇族的这场战争, 打了三个月,大魏接连丢掉两座城池, 士气大挫。

数日前,重樱纵马于城楼前,一箭射断蛇族的帅旗, 惊得执掌帅印的小白蛇一头从城楼上摔下来,才挽回一点脸面。

那是她和大蛇自玉仙宫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宫明月就站在城楼上, 用黑黢黢的眸子, 居高临下,遥遥与她对视。

重樱冲他挑了下眉头,射断帅旗就跑。

那些城楼上的蛇族小士兵,对着她骂骂咧咧, 有人大肆嘲笑她的箭术,最后被宫明月一句轻飘飘的“我教的”堵得哑口无言。

他们差点忘了, 眼前这大蛇妖,是人族灵女的师尊。他们两个师徒反目的故事,都已经成了百姓口中的饭后谈资。

暮春的傍晚,风裹挟着花的香气,掀起湖上的涟漪, 晃碎水中落日的余辉。

或许是念在这里曾是自己的故居,驱逐宫明月后,沈霁大肆查抄国师府,却未降罪于国师府其他人的头上,依旧允他们在府中居住,非宫明月财帛,也尽数赐还。

除霜降连夜逃出,追随宫明月左右,其他人感念沈霁恩德,投在他的麾下,为他尽忠效力。

重樱坐在湖畔,托着下巴,望着落日发呆,徐徐微风吹落花枝上的残瓣,铺了她满身,她却恍若未觉。

没有了宫明月的国师府,冷清许多,连柳条垂在地上的影子,也带上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宫明月叫人养在湖里的两只小鸳鸯,并肩划着水。整座国师府被忧愁笼着,只有它们无忧无虑,交颈缠绵。

“嘤嘤。”宫明月留在府里的梦魇兽,从身后拱了拱她。

重樱捏着它头顶的两只角,问:“又没人陪你玩了?”

这小东西夜夜爬百姓的窗户,逮着噩梦就吞,重樱好几次见它挺着肚子,躺在地上打嗝。

战火肆虐,死的人多了,噩梦也就多了,梦魇兽是代表着不详

的灾兽,没有几个人愿意陪它玩。

它垂下脖子,把脑袋搁在重樱的掌心,哼哼唧唧,吐出了一颗白色的珠子。

重樱不明所以。

梦魇兽示意她捏碎珠子。

这珠子名为留影珠,重樱甫一捏碎,无数画面纷至沓来。

画面里张灯结彩,树下垂着红绸,门上贴着大红囍字,从这满目的绯色中,重樱分辨出,这里是国师府。

这样的国师府有些眼熟,重樱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画面里出现了一道颀长的人影——

宫明月。

那红衣青年眼底略带着一丝惊疑,踩着细碎的月光,走到树下,摘下一根红绸。

“大人。”有小厮捧着托盘,从他身后经过,行了一礼。

“站住。”宫明月指尖缠着红绸,叫住了他,沉下脸来问,“府里大张旗鼓,是在替谁办喜事?”

那小厮脸上闪过震惊的神色,却不敢提出质疑,老老实实答道:“回大人的话,这喜事是为您操办的,今夜是您和十姑娘的好日子。”

小厮走后,宫明月眼底的惊疑,都变作了复杂的神色,复杂中隐约还有些欢喜。

因为,他和重樱一样已经猜出此地是哪里。

此处是梦魇兽以歌声为重樱构筑出来的幻境。

重樱的梦魇是国师府。

她在梦里,和他结亲。

宫明月步伐变得轻快起来,衣摆扬起的弧度洋溢着愉悦。

他熟门熟路地回到紫园的住处。

不出意料,他的屋子被布置成新房的样子。

案前燃着一对龙凤喜烛,烛火欢快地跳跃着,蜡泪顺着烛身缓缓滴落,堆满金色托座。梳妆台上贴满的大红囍字,在烛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出喜庆。

拂开五色珠帘,映入眼底的,是一室内的旖旎,风拂来时,牵起红纱帐,那红帐便飘曳起伏,恍若大雾涌动。

帐内铺着柔软的红色鸳鸯被,被子底下撒了红枣、花生和莲子等物。

今夜,他会和重樱在这张床上洞房花烛。

宫明月坐在床畔,抚着被子上的鸳鸯,唇角微微上扬。

过了一会儿,他霍然站起。

他该去找他的新娘子了。

他迈步朝着门口走去,忽而身形一顿。

墙上挂着的一幅寒梅傲雪图引

起他的注意。

这幅图是他亲手所作,他记得,重樱顽皮,偷试他的剑时,剑气不慎将这幅画劈作了两半。

为何以重樱的经历构筑出来的梦境里,它还是好端端的?

门外一道人影闪过,宫明月五指张开,挂在壁上的掠影剑凌空飞入他掌中。

宫明月持剑追了出去。

乌云掩去月色,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朦朦胧胧地映在地上。夜风呼啸,摇动着庭前的花枝,长廊的拐角处,一袭如血的红色衣摆,在风口里一闪而过。

宫明月一路追到底,停在一面石墙前。

已经没有路了,方才他并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说明此人没有使用灵力逃离,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宫明月面沉如水,抬起手掌,按在石墙上。

石墙上的法印识出他的掌纹,霎时幽光乍起,墙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宫明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口。

曲折蜿蜒的甬道尽头,是一间谁也不知道的密室,密室连接宫明月的卧室,宫明月特意在卧室的墙上凿了一个孔,就藏在那幅寒梅傲雪图的后面。

这间密室其实是间私人刑讯室,当初重樱误毁了那幅图,恐已窥见他在密室里惩处奸细的一幕,才对他避之不及。

宫明月扬袖轻挥,密室内的灯烛瞬间亮起。明亮的烛光驱散眼前的黑暗,将密室照得一览无余。

密室的中央,摆着一口水晶打造的棺材。

棺材内睡的既不是死人,更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木头雕出来的女人。

女人雕得栩栩如生,眉目温柔,神态慈悲,连衣服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但凡见过灵女石像的,都会认出这女人就是已经死了几千年的千重曦。

宫明月并不觉得惊讶,很奇妙的,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他就知道她的用途了。

他要复活她。

扒下千重樱的皮裹在她的身上,取出千重樱的心脏和灵骨,予以这个女人重活一世的机会。

宫明月的心里不止一次有过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但在与重樱的朝夕相对中,这个想法一次又一次的动摇。

若说先前他怀疑千重樱的身份,现在,他已经确定,千重樱的这具身体里换了

个崭新的灵魂。

他的新徒弟,有颗玲珑心,早已识破他真正的目的,才会陷在这样可怕的梦魇里。

宫明月举起手中的掠影剑,打算毁了这尊木雕,一道人影猛地从身后扑过来,宫明月手腕翻转,剑光直袭那人周身要害。

打着打着,宫明月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他们二人使用的招式是一样的,就连出招同样用的都是左手。

宫明月挥出一剑,剑光如雪,凌厉的剑气瞬时将那人逼退三分。

那人站在角落里,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照出他的面容。

桃花眼,高鼻梁,宫明月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在照镜子,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表情一模一样,都是那种张狂的,阴沉的微笑。

这是幻境里的心魔。

梦魇兽构筑出来的幻境里,心魔会追杀幻境的宿主,如若在幻境里死去,幻境外,梦境的主人会同样死去。

几乎是在认出眼前这怪物身份的同时,宫明月出手了。

就算这个心魔是照着宫明月衍生出来的,宫明月也不会放在眼里。

无非是杀死自己而已。

这个世上,最了解宫明月弱点的,还是宫明月。

那心魔说到底是个冒牌货,不出几招,落了下风,在宫明月连连将他逼退时,他的脸上终于有了慌张的神色。

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不像宫明月了,观看留影珠的重樱,轻易就分辨出哪个是假的宫明月。

“我会替你完成心愿,过了今夜,千重曦就会回来了。”心魔开口。

下一秒,心魔的脸色变了,宫明月手中的掠影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血花喷溅,淋了宫明月满身。

宫明月冷漠地拂去面颊沾上的血珠。

“你会后悔的。”心魔轰然倒地,不甘心地挣扎着。

宫明月掷出掠影剑,冷酷无情地又朝着他的心脏补了一剑。

哪怕面前这心魔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杀他时,丝毫不见手软。

杀死心魔后,他用灵力抹掉剑上的血痕。身上的血迹可以抹掉,沾上的腥气却如附骨之疽跟随着他。

重樱不会喜欢这个味道。

宫明月皱了下眉头,一脚踢开心魔的尸体,离开密室。

紫园内凿有浴池,引

温泉水灌之,是他的专属沐浴之处。

宫明月一路行来,婢女小厮纷纷见礼,无人怀疑他的身份。

他步上台阶,撩开垂帘,氤氲的水汽,化作一团团白雾。

白雾的深处,一道纤瘦的人影趴伏在池边。

那少女半截白玉似的身子沉入水中,乌黑的发沾了水汽,湿漉漉地垂在身后。她用双臂枕着脑袋,双眸阖起,睡得又香又甜。

宫明月在池边蹲下,撩起她的一缕发丝,轻声唤道:“樱樱。”

重樱身上樱花与蛇的纹身吸引了他的视线。

樱花灼烈绽放,花团锦簇中,金色的蛇缠着她纤细的腰肢,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吞噬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浸在水中,又有雾气干扰视线,这幅图看得不甚分明。若隐若现,更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幅图十分契合宫明月的审美,便是图的寓意,也暴露了宫明月的心思。

重樱对他揣摩得很是透彻,想来这图是心魔的手笔,等出了幻境,他定要在重樱的身上绘上一幅。

宫明月心猿意马,身下传来异动,一阵金色的光芒中,双腿被一条粗长的蛇尾取而代之。

每每对着重樱动情,蛇尾便不由自主化出,宫明月对此已习以为常。

他的蛇尾滑入水中,尾巴尖撩起晶莹的水珠。

“有我在,樱樱的噩梦,一定会变成美梦。”宫明月下了水,将重樱抱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承诺着。

话音刚落,宫明月表情一僵,随着眼底光芒消失的,还有他看着重樱时绵绵无尽的温柔。

与此同时,密室内心魔的尸体也消失了。

地面打斗的痕迹,水晶棺里被破坏的木雕,倾倒的灯烛,顷刻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待一切恢复如初,宫明月含笑的眼底再寻不出丁点温柔的痕迹。

心魔死了,宫明月被剥夺记忆,赋予心魔的记忆,成了新的心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重樱在幻境中亲历的那般,她的幻境融合了她和千重樱的经历。她既是千重樱,又不是千重樱,她及时地挣脱了千重樱心魔带来的束缚,在新婚之夜,把匕首捅进了宫明月的心口。

所有画面走马灯似的回放着,最后一幅画面碎

裂的瞬间,画面里被刺了一刀的宫明月,眼底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伤心之色,消失在重樱的眼前。

梦魇兽完成了任务,悄悄转身,朝着府外奔去,它的身影如同闪电飞窜而过,很快就出了城,又一路狂奔,停在河畔。

河畔立着一道人影,夕阳完全沉落,只余零星的余辉浮在天际,映入清浅的溪底。

他的影子便同那余辉的影子一起沉入水底。

梦魇兽用角蹭了蹭他的小腿,嘤嘤叫唤着。

檀七郎弯身,将它拎在手中:“送到了?”

梦魇兽点头,讨好地拱着他的掌心,讨奖赏。

檀七郎却将它丢在地上:“战火之下,家家户户都有做不完的噩梦,你呐,也算衣食无忧了。”

梦魇兽没讨到奖赏,不高兴地背对着檀七郎。

留影珠是檀七郎叫梦魇兽送给重樱的,当初他留了个心眼,把这段梦境录了下来,能不能起到作用,就看宫明月的造化了。

他的这个师弟,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去亵渎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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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估自己了哈哈,没能一口气写出结局,先把写的放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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