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很高兴,和你做一世父女,有缘再聚(父亲)

最终,女儿还是选择留在了海边。

那个看不到风吹麦浪,没有大雪纷飞,只有高楼大厦的城市。

这个他只去过一次的城市。

第二次他来的时候,是参加女儿的婚礼。

这辈子,他都没穿过白衬衫。

小伙子他接触过两次,人很大方,也很稳重。

从男人的层面上,他觉得应该是个会顾家的好丈夫。

酒店的灯光很耀眼,铺满舞台的鲜花和女儿洁白的婚纱。

很好看。

他被邀请到了台上,看着下面坐着满满当当的人,忽然有点恍惚。

这一天还是来了,女儿嫁出去了。

忽然好轻松。

忽然好沉重。

“叔叔,您有什么想对两位新人说的吗?”身旁的司仪把话筒递到了他的嘴边。

男人吞了吞口水,转身看了女儿一眼。

女儿的眼神有点躲闪,里面有倏忽而过的担忧。

独自抚养她年,他当然能读懂他的意思。

他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说话。

哪怕在参加女儿婚礼之前,他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的普通话。

在纸上反复斟酌的写下了自己准备念出来的话。

他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即兴发挥的能力。

所以,那张纸,就让它安静的在口袋里躺着吧。

姑娘,幸福就好。

婚礼上,他一杯酒都没喝,看着女儿女婿到处敬酒的背影,笑得很开心。

回到老家,他醉了三天,没有摆摊,也没有做生意。

十七年,他终于能休息片刻。

如释重负。

两年后,小孙子出生了,女儿的生活很幸福。

五年后,女儿离婚了,生活的变故也总是在突然间出现。

他给姑娘打了几次电话。

要不,回来吧,在老家,至少还有人帮她照顾孩子。

但每一次,讲不了几句,电话就会被匆匆挂断。

所以每一次,他要说出口的那句话,都来不及说出来。

她过的不开心,每天也很匆忙。

孙子开始读书,女儿也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

日子一如既往,平凡而普通的向前开进。

直到有一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佝偻着背走进卫生间里,漱了口,出来后在沙发上呆坐了会。

忽然,他又重新起身进了卫生间,在牙刷上挤上牙膏,拿起了漱口杯。

刷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有点不对,貌似自己早上起来漱过口了。

呆立在镜子前想了一会,他摇摇头,还是把牙刷完了。

到底刷没刷,他记不清了。

重新返回沙发上,他就这样呆坐了一天。

朝霞出现,白云飘散,晚霞骤起,黑夜将至。

异常从这天开始发生。

忙活一生从未停止过前进的男人。

就这样被牢牢的困在了时间里。

一个月里,他走失了四次,片区的民警早都认识了他。

女儿回来了两趟。

他还像十三岁那年一样,坐在沙发上把头垂的很低,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认识女儿,他觉得内疚。

那么远的路,不该让她这么奔波。

她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老了,不中用了,真让人烦。

第二个月,他没再走失了,因为他去了养老院。

手续是拜托一位一直帮他的民警办理的,征求女儿意见时,男人一句话都没说。

女儿沉默了很久。

最后说了句,“好”。

太远了,她没有办法,儿子要上学,她要照顾。

爸爸不愿意来这个城市,她了解他,所以问都不用问,如今看来,只有这样了。

但,真的了解吗?

他越来越糊涂了。

经常会在桌上摆两个空杯子,不断的变化自己的位置,依次坐在两个杯子前。

有时候,可以这样玩一天。

没人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但如果女儿能看到这一幕的话,她一定会想起自己岁那年,父女二人一起玩过的一个游戏。

蒙眼找杯子,谁先摸到对方的杯子,谁就胜利。

阿尔兹海默症,近期记忆健忘。

但远期记忆,却能留存一辈子。

女儿最后一次来江城看他的时候,病已经到了后期。

所以,哪怕女儿这次终于陪了他三天,但他还是没想起她是谁。

不想忘的,也忘了。

月日,凌晨。

睡梦中的女儿接到了江城养老院的电话。

第二天上午点,飞机降落到了这个通了航线不久的城市。

只不过,她打车去的地方,是殡仪馆,而不是养老院。

岁那年,下着大雨,他带着家里所有的钱,不顾地上抱着哭泣的一对母女,毅然决然地推门离去。

岁那年,还是雨夜,他蹲在地上,抱着大声哭喊的女儿,内疚的望着那个推门而出的背影,留了下来。

岁这年,天终于晴了,女儿星夜疾驰的来到了他身边,但这次,他再一次选择了离开,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今天,终于可以真正的休息了。

很高兴,跟你做一世父女。

有缘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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