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Part.2 死前第九十九天

忘川河畔,靠魔界的那一侧沙滩上,有一块大石碑。上头空空的什么字都没有。

过往的魔界中人或者是妖精魂魄靠近,都会被那块大石碑给冻伤。据说这块大石碑,乃是当今天帝五百年前所立下的,誓言以此为界,从此再不踏足魔界。

一个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稚龄孩童,端着一根钓鱼竿,杵在不远处的河边,钓鱼竿伸出去,做钓鱼状。

他可不是普通人。

他名棠樾,真身是一只水属白鹭。他的祖父,是上一任天帝,外祖父是上任水神,祖母和外祖母,分别是上一任火神和上一任花神。他的父亲,是上一任火神,上一任魔尊旭凤,母亲是上一任水神锦觅。

满门神贵,贵不可言。

正专心致志地钓着,一道黑烟落了下来,幻化成黑衣少女模样,大声叫着:“白鹭!”

棠樾转头看去,叫了一声:“卿天姐姐。”

少女十五岁左右,眸子灵动,肌肤雪白,长得精致又可爱。一身黑衣,布料极好,偏偏裁成了短打服色,手臂和膝盖以下都光着。

卿天是白鹭娘亲的义女,她亲生母亲是女魔尊鎏英,父亲是灭灵族暮辞。

魔尊鎏英当年还怀着女儿时,夫君暮辞就没了,后来又跟着前魔尊旭凤与天帝干了一场架,受了重伤。

因此卿天在娘胎里就元气不足,生下来差点没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初鎏英给女儿取的名是倾天,意指要将惹起战端的天帝那小子给拉下来踩几脚。后来旭凤向玄灵斗姆元君求了一朵睡莲来,把孩子放进去养着。

玄灵斗姆元君是天界元老,鎏英没好意思,就把女儿改了名叫卿天。

卿□□河里张望了一下:“白鹭,干吗呢?你娘呢?”

“我娘在同你娘说话。”名为白鹭的孩童眼皮一抬,笑咪咪露出一口白牙,“你快看,我钓媳妇呢。”

卿天乐了:“你是不是傻呀,媳妇要用抢的。”

白鹭闻言苦恼:“我灵力低微,抢不过怎么办?”

卿天满不在乎地手一挥:“那就哄啊,骗啊,什么法子好使用什么,好媳妇乃是兴家之根本,不先下手就没份儿了。不跟你细说,谅你也不懂。我走了。”

白鹭忙问:“你要去哪里?”

卿天兴高采烈地道:“我要上昆仑去。那日我在青城山跟一群道士玩,见到一个昆仑弟子,长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我怎么也忘不了他,连做梦都梦见他。我寻思着呀,这是不是我的姻缘来了。若果真是,我便把他掳来做你姐夫,庆祝我五百一十岁生辰。”

白鹭闻听也动心,闹着要去。

卿天在睡莲中养了两百五十年,才将将的固住了那点儿元气,又过了两百五十年才长成了十五岁的样貌。因为先天不足,所以修为也是不高,魔族的那些硬功夫一样不会,只会一些机巧应变之术。

因为在魔界长大,魔界下辖魔妖鬼三族,多是魔妖之流邪气偏重的角色,因此卿天耳濡目染,时常有一些荒谬言论和行止。这只见了一眼的人她便说要拉来成亲,白鹭直觉那个场面必定十分有趣。

卿天眼珠一转,哄道:“你别去了。那昆仑天险,神仙不少,万一我给神仙们捉去,还得靠你喊干爹来救我啊!”

白鹭讲义气,小胸脯拍的砰砰响:“那你尽管放心去。这事包在我身上!”

卿天一笑,旋身化成黑烟,向着昆仑而去。

白鹭转头,又专心致志看着河面。

“棠樾,你怎么在这里?”

白鹭大喜转过头看去:“大伯!”

他这名字很是生僻,知道的人不多,能这样称呼他的也就只有天帝大伯了。

果然,一个白色身影向他走来,翩翩白衣,如日如月,照亮了整个灰扑扑的忘川河滩,正是脱去帝王冠冕的天帝。剑眉星目,晶莹如雪的肤色,嘴角含笑,看上去如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一般。

天帝微笑,摸他头顶,和声道:“钓鱼呢?”

白鹭:“钓媳妇。”

天帝笑容绽开,像是想起什么开心事来:“你娘亲教你的吧?”

白鹭捉着钓鱼竿,一本正经:“娘亲说了,河里有很多好看的媳妇。只要你耐心细致,就能钓到属于自己的媳妇。大伯你和我一起钓吧。”

天帝一怔,好似布满星辉的双眼登时黯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笑着,向四周看了一眼,又向河中心看了一眼。

忘川河两岸之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气霭飘动环绕,深不见底,也看不见水,只有哗哗的水声,还有诸多魂魄在其中沉沉浮浮,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哽咽和叹气。这些声音没有一些修为的人是察觉不到的。

天帝记得他昔年多次来此,每回都能听到很是嘈杂而隐密的魂魄们的动静,而今那忘川河却只剩下河水的流动之声,好似河中那些无穷尽的魂魄都消失了一般。

“果然有古怪。”天帝心底纳罕。

“小鹭。”一声温柔甜美的呼唤声响起。天帝心一跳,呼吸也是一滞。他转头看去,只见那心尖上的女子,她带着笑容,明媚如花,一如当年。

对视的那一瞬间,往事呼啸涌来,那入骨多年的忧伤和悲凉,升起又落下,翻腾又平静,最终渐渐不落痕迹。

这一眼,像是过了一万年。

“我说呢,怎么一股仙气萦绕,原来是你呀。”锦觅微笑。

“办些公务,路过此地,便来看看。”天帝也微笑。

“不知道办些什么公务啊?这难道现在山下凡人打架,也归你们管了?”锦觅看着他如画的眉目,言语中带着一丝嗔怪和愧疚。

世人会受惑于天帝的面容,以为他本就是这样肌肤胜雪,她却知道,这是因为他送了一半的气血和精元给自己,一生的天命仙寿已经折损了一半。

少了气血精元的天帝,看起来如同透明的画中人一般飘渺,有一种病态的美丽,隐藏于他的儒雅温润和君王气度之下,硬是糅合出了一种少年天子的绝代风华。

天帝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关切,低头一笑,终于还是问道:“这些年,你幸福吗?”

看那女子温柔笑着为孩子整理发丝,他知道了答案,释然一笑:“你自然是幸福的。如此甚好。那么……我也该走了。”

终究是放心不下,锦觅对着他背影唤道:“润玉……”

天帝转身,迎上了她关切的目光。

“昔年我听花主们说,昆仑冰泉,乃是上古洪荒时的鸿蒙遗迹。若能常以冰泉浸泡体肤,可有一些重生疗伤的奇功。你若得空,去昆仑看看,若能有所补益,我和旭凤也少些挂念。”锦觅大大方方地道。

天帝心下微苦,点头道了谢,起云离了忘川。

一路飘飘荡荡,大半心神竟像被风给吹得没了方向。

昆仑冰泉,他自然早就知道。母亲洞庭君当日留下的一箱书籍中某一本也提到过。只是,他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追回那些失去的仙寿的必要。

他孑然一身,没有需要照顾和惦念的人。义弟彦佑没有音信数百年,想来已经将自己视作避之不及的凶残之人,宁死都不会出现在自己跟前。三弟游鲤修炼多年,已然升格为蛟龙,打理洞庭湖也井井有条,不生波澜。

他没有仙侣和后代,以他的心性,未来的数万年也不会有。

对于天界和天下,他恪尽职守数百年,早已把天下治理得滴水不漏,已经对得起这旁人眼中来得不明不白的天帝之位。

如今,唯一所余下的,就是无尽的孤单和寂寞。好在他也习惯如此清冷的时光。

只盼着那殒身归鸿蒙的那一天了。

饶是不改初衷,也不知为什么,他就不知不觉地地调转了头,来到了昆仑地界。

昆仑地貌高凌险峻,山间天地灵力充沛,很是适合凡人修炼。

此处上古时期曾是鸿蒙神邸,居留过多位远古尊神。鸿蒙隐化尊神退位之后,留下的几个古迹,而今被号称“昆仑”的修真教派所控制,派了人日夜守护,倒是保留得十分的完好。

天帝自然不惧那些教派凡人,只是挥挥手,他们便都个个哈欠连天,睡了过去。

熠熠银光闪过,天帝现出了原身——一条长二十丈的银白色应龙。龙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浸入水中,几乎透明,矫健优美的龙躯在水中缓缓舒展开来,静静地沉入水底,任凭那冰凉的泉水抚慰着全身的伤痛。无广告网am~w~w.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天昏地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天帝从睡中醒来。感觉有一双手,在轻轻抚触着他颈下那块逆鳞之肤,有一颗圆圆的球形物贴着他的脸颊,扭头看去,正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双眼。不由大吃了一惊,下意识变换回了人身。

“放肆!”惊怒交加的天帝振水而出,狼狈不堪。

一个黑影紧随着破水而出。

“啊——非礼!”一声比他的斥责更大声的尖叫尾随而来,像一把尖刀直戳得天帝脑仁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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