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湖溯源 2

想到“岁岁平安”,就想到了老孙头,想到老孙头,自然就想到老杨师傅,想到老杨师傅,孟瑭脑袋中忽然蹦出了一个想法:天阳极绿究竟让谁加工雕刻呢?此人非老杨莫属!以老杨的雕刻功力,若他来雕刻天阳极绿,是能镇住其余的雕刻技师的。

赵泉祥对孟瑭“关于将天阳极绿翡翠料交给老杨师傅”的意见,二话不说,便签字同意了!起初孟瑭提出用天阳极绿做文章时,他还略略带有怀疑,然而,如今这一张牌打出去,产生了极好的效果,他愈发对孟瑭刮目相看了。

这天下午,老杨来到了孟瑭办公室,一进门,先是矜持地站着,待将房门关上后,忽然激动得像个孩子,两手在身前搓来搓去,“孟经理,你这么信任我老杨,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这辈子能雕刻一回天阳极绿,值啊!孟经理,我一定拿出最好的方案,完成一件精美的作品!”

孟瑭为老杨泡了一杯茶,说:“设计方案,你可以慢慢地琢磨,不急。以你老杨的雕刻的技艺,你不来担当这重任,又有谁能担当呢?我相信,你能创作出最好的作品……”guxu.org 时光小说网

老杨情绪激动,为了平复情绪,连忙去喝茶水,茶水太烫,刚喝一口,便缩了缩舌头,朝外吐着气,“对了,孟经理,你瞧我这一高兴,把正事儿都忘记说了:我派人打听到了,老孙头现在在玩石铺……”

第二天一早,孟瑭约上老杨、师父高秉魁,以及陈判非,来到了玩石铺。

玩石铺的茶馆极多,在一条老街上,几乎是茶馆连茶馆。大清早的,许多茶馆都才刚刚开门营业,孟瑭一行人便在老街上东转转西瞅瞅。

陈判非边走边踢着一个塑料袋,说:“等茶馆的人都来个差不多,恐怕要到中午了,咱为啥不到那个老孙头的家里去呢?”老杨说:“他在十几年前,算个人物,现在,谁晓得他,谁在乎他,据说他经常是这个房檐下一躺,那个花坛里一卧,就这么对付着过日子哩。”孟瑭便问:“老孙头这么凄惨?那他还有闲钱去茶馆喝茶?”高秉魁便笑着说:“穷人自有穷人路,现在这社会,只要稍微动动身子,哪里不能挣几个小钱?拾拾破烂,淘淘垃圾,怎么地也能混几个喝茶的钱。再说,老孙头不是重操旧业,雕刻‘岁岁平安’了么,收点加工雕刻费,应付个喝茶,还不是小菜一碟?”

四个人来到一家小吃店,一人来了一份“过手米线”。这“过手米线”是玉州一道名小吃:相传当年的马帮,行走各地,贩买贩卖,在商旅途中,多是山岭野地,以碗筷吃饭显然多有不便,于是,有人想出了将米线直接抓在手里的吃法:煮熟的米线,捞出后,沥干,备用,吃时挑起一团,放在手掌心,而后抓来一些肉末、作料,洒在上面,就这么囫囵地吃下去,因此名谓“过手米线”。

吃“过手米线”之前,自然是要将手洗净的。孟瑭来到小店后院洗手时,见一位老伯十分悠哉地躺在一张竹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听着手机里传来的评书《水浒传》:“……看那武松一哨棒抡下,咔嚓一下,老虎没打着,哨棒却折为两截!老虎翻转扑来,大吼一声,震得整个景阳冈都抖了三抖,武松牙根一咬,只得赤手空拳来对付老虎……”听到这里,手机里的评书却突然停了,老伯一下坐了起来,大喝一声:“小六,出来——”

厨房里跑出一个干瘦的小伙子,怯生生地站在老伯面前。老伯将手机高举着,质问:“让你给我录评书哩,咋刚到节骨眼就没有了,咹?”那位叫小六的小伙子,将头低着,用手抠着裤缝,磨磨蹭蹭地说:“前天晚上……我用手机打了游戏,忘记充电了……录着录着,电就不够用了,所以……”

老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这儿忙得离不开身,让你小子去给我录评书,你又嗑瓜子,又喝茶听评书,活不让你干,真把你给惯坏了,录个评书都录不好,还用我的手机打游戏哩……”说着,老伯脱下一只鞋子,单脚蹦跳着,要过来用鞋子打小六,小六倒机灵得很,左一转,右一闪,躲到了水龙头边上,让孟瑭的身体挡住了自己。

孟瑭见此情形,甩掉手上的水珠,边来劝老伯。老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将鞋子穿好,向孟瑭道歉。老伯说,街东头的喜来福茶馆,最近来了个北方的说书人,说那《水浒传》,真是一绝,把人吸引得全跑过去了,其余的茶馆,基本没有了生意……

孟瑭他们吃完了“过手米线”,便来到了街东头的喜来福茶馆,此时茶馆里的人还不多,茶馆的伙计,正忙着调试功放、音箱、话筒,为说评书做着准备。

孟瑭他们特地挑了一个靠门口的桌子坐定,点了一壶六安瓜片,一个果盘,几碟凉菜,而后,边吃边喝边聊。老杨手里捏着茶杯,“噗噗”地吹着热气,眼睛却一直瞄着门口。

茶馆里的来客,逐渐多了起来,偌大的茶馆大厅,居然也显得有些拥挤了。说书人身着一身灰色长袍,留着个瓜皮头,摇一把纸折扇,来到了评书台上,用嘴对着话筒吹了几下,试了试音响效果,茶馆大厅里立刻便有人鼓掌叫好,吹口哨……

这时,老杨扯了扯孟瑭的裤子,悄声说:“看,老孙头来了……”孟瑭顺着老杨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瘦而高的老汉进来了,双手像鸡爪子,眼窝深陷,头发稀疏,两眼浑浊,但一身衣裤倒也干净,不大像是睡屋檐卧花坛的那种流浪者。老杨说:“这就是老孙头。”

孟瑭他们几人,皆随着老孙头的身影移动着目光,直看到他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坐定。陈判非便说:“我看这老孙头挺牛的嘛,那桌子好像是提前预定的呢……”

茶馆老板走到评书台上,向众人鞠了一躬,“各位,感谢捧场喜来福。我们从北京重金聘请的李先生,将继续为大家说《水浒传》,今儿的段落是‘潘金莲温酒陪武松,西门庆借势逗美人’……”茶馆里顿时掌声四起,有人高叫着:“今儿这段落好,多来点带彩的哈!”

这时,孟瑭猛然一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曾在玩石铺玩“点兵点将”的石子游戏,在那家小诊所为给双胞胎外孙看病,和诊所里的人吵架的老汉,光头青眼彪的老丈人。孟瑭之前听人说过,老汉因为玩石子游戏,且又姓石,于是人们称其为石将军。

令孟瑭颇感意外的是,石将军径直走到了老孙头的桌子前,坐了下来,整张桌子,只有他们两人就座。石将军坐定后,将手一扬,立刻便有茶馆伙计,端来一盘盘的凉菜,在桌子上码了个满满当当……

孟瑭在想:这位石将军,因为女婿青眼彪的自杀身亡,家庭陷入一片窘境,为给双胞胎外孙挣点奶粉钱,不得不抹下老脸,当街摆起了“点兵点将”。双胞胎外孙生了病,不去医院治疗,却去那种小诊所,因为一瓶药水,都要和诊所的人吵个脸红脖子粗……可是,如今这石将军,怎么显得大方阔绰起来了?难道说,是他和老孙头联合起来,做了那种变色石的生意,因而挣了大钱么?

老杨悄悄问孟瑭:“现在咱咋办?”孟瑭说:“喝茶,听评书……”

孟瑭脑袋里琢磨着事儿,说书的人说得是精彩纷呈,听书的人掌声频起,孟瑭也没听进去几句。

孟瑭夹了颗花生米,朝嘴里一丢,想:现在这情形,还是应该先观察石将军和老孙头,不要分心走神的好……

说书人一手拿话筒,一手执折扇,时而跨步上前,时而后退摆势,摇头晃脑,挑眉撇嘴,说得极为精彩:“且说这潘金莲,一双勾魂眼,半点骚情唇,肉乎乎的手,粉扑扑的脸,细溜溜的腰,胀鼓鼓的奶……她端起酒杯,迈开碎步,裙摆飘动,走到武松身前,眼含柔情,眸生蜜意,娇滴滴,脆生生,麻酥酥地说:‘叔叔,多日当差,辛苦你了,嫂嫂敬叔叔一杯……’武松端起酒杯,虽不便正眼打量这疼死人的尤物,但这美人身上的香味,像是牡丹粉,又似玫瑰晶,‘蹭蹭蹭’地直朝武松的鼻孔里窜,那叫一个香啊……”

老孙头听到这里,嘿嘿地笑,鼻涕流出老长,一下滴在了茶杯里,他连忙用袖子去擦,眼睛却只盯着评书台,一不留神,胳膊将一旁的茶壶扫下桌子,“哗啦”一下,在地上生花脆响……

原本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书,整个茶馆除了说书人的声音,再无半点杂音,老孙头这么一整,茶壶在地上的脆响,便分外刺耳了!

于是有人笑叫起来:“说点带彩的,再刺激一点嘛,我们这儿有人连茶壶都拿不住了,那可是激动呀!”人们纷纷吆喝起来:“对对,整点荤腥嘛,素了吧唧的,不带劲哩……”老孙头一见这场面,高兴了,直接站到了椅子上,鼻涕挂在嘴前,拍着他那鸡爪一般的手,“好!好!胀鼓鼓的奶,好听……”

大家纷纷转头来看老孙头,有人要将他从椅子上拉下来,他却来了劲,一个劲地鼓掌,嘴里连连叫着好,鼻涕淌了一下巴。

说书人有些无奈,向老板投去求助的目光,老板脸色很不好,便朝老孙头这边走来。这时,石将军站了起来,拍拍老孙头的腿,老孙头乖乖地从椅子上下来了。石将军掏出五张“领袖头”,在手里捋了捋,陪着笑脸,将钱塞到了老板手里……

陈判非看见这一幕,便侧过身子,低声问老杨;“杨师傅,你没认错人吧?就他那德性,还玉雕高手呢……”

一直不说话的高秉魁,咳嗽了一声,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老孙头疯是疯了,但雕刻手艺,绝对仍是一流……

评书说完后,茶馆里便恢复了闹哄哄的场景,打纸牌的,下象棋的,侃荤段子的,一片热闹!老孙头用手从盘里抓起一根粉条,高高吊起,歪着脖子来吸溜粉条上的蒜醋汁,石将军掏出纸巾,给老孙头擦了擦嘴巴,领着他朝茶馆外走去。走到孟瑭的跟前时,一瞥眼,看见了孟瑭,却又迅速将头转向前方了……

孟瑭和老杨交流了几句,老杨便找来了个熟人,问明了石将军家在玩石铺平砖里7号。

孟瑭一行四人,依照地址,来到了石将军家的附近,远远地看见一幢三层红砖楼房,外围一圈院墙上,爬满了青藤,几只灰鸽子,在院墙上走来走去,“咕咕咕”地叫着……

“这事儿有啥邪乎的?”陈判非见孟瑭和高秉魁都只伸头,并不朝前再走半步,便感觉他们太有点煞有介事了,“我喊几个兄弟来,大摇大摆去敲门,就往院子里那么一站,一排铁塔似的,准保吓得那俩老家伙尿尿哩,那时候,咱再进去,问啥他说啥,信不信?”

高秉魁笑着拍拍陈判非的后脑勺,而后严肃地说:“你去问啥呢?人家又给你回答啥呢?你那样无凭无据地闯人家家里去,人家打个110,就能把你们给摆平了,你信不信?”

“要不,这样……”老杨说,“我进去看一看,毕竟老孙头也算是我同行,我就找他聊雕刻方面的事儿,趁机观察观察……”

孟瑭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忽然对陈判非说:“非哥,你手下兄弟不是挺多的嘛,你安排几个,有事儿没事儿就把这院子给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手机联系!”

“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陈判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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