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低低应了声“好”。挂断电话后，他才低垂下眼睛，自嘲般笑了笑。
要直面自己的感情，谈何容易？
上一次把感情交付出去的经历，让他觉得羞耻，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不堪的人。
他绝对，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与其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上，不如从一开始就自己先斩断的好。
只要没有期望，就永远也不会受到伤害。
“远远！”
潘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如同一声惊雷，把夏远从思绪中炸醒。
他刚抬起脑袋，潘嘉已经如旋风一样刮到对面。刚落座，就叉起个包子往嘴里送，又“呸”一声吐出来：
“这包子都凉了！咱不吃了，老板，再来两笼牛肉的！”
找那个小主唱的事情，潘嘉已经和下面人交代下去了，现在只需要等消息。陆洋说急着回家赶稿，潘嘉体谅打工人的辛苦，就大手一挥把他放回去了，自己屁颠屁颠跑过来找夏远。
他到现在屁股都还疼着，急需大吃一顿，把昨晚损耗的精力补充回来。
夏远坐在对面，看潘嘉想坐又不敢坐实，只敢虚虚地挨边坐，不由有点奇怪：“你没事吧？”
“没事儿。”潘嘉还疼得脸色发白，却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就是昨天玩得太猛了，有点伤腰。得吃点好的补一补。”
“这样啊。”夏远点点头表示理解，边说边站起身来，“那你慢慢补，我先走了。”
“别走啊！”潘嘉一张脸顿时皱成了包子，连声哀求，“好远远，再坐下陪我吃点呗。”
“我吃饱了。”
“那陪我聊聊天呗。”潘嘉灵机一动，“就陆兄马上要拍的那个真人秀，你猜除了你跟那个谢……谢什么星，还有谁要参加？”
“谁？”夏远果然好奇起来，重新在对面坐下，“是不是有个兽医？还有个训犬师？”
前天去做义工的时候，他听俞宽说自己是兽医。那个高马尾义工林诗看着柔弱，却是货真价实的训犬师。他们两个应该也会参加。
潘嘉从不跟他卖关子，直接眉飞色舞地说：“除了那俩，还有星耀传媒狄总的儿子，狄亭。你认识吗？就那个拿‘小夏远’做宣传点，天天想蹭你热度的。”
“狄亭？”夏远对上号了，是少昊纪那个韩系男团风的小少爷，“我知道，但他怎么会参加这个项目？这对他的事业，应该没什么帮助吧。”
“鬼知道。他突然说也要加盟，给我也搞懵了。”潘嘉往嘴里塞了个牛肉汤包，含糊不清地说，“不过就是因为他，星耀传媒那边也想投资，打算跟我们公司合伙做这个项目。”
夏远失笑：“你们公司还真把业务领域拓宽到娱乐圈了？”
“只要能赚大钱，我老爹才不管我做什么。”
潘嘉边说，边观察了一下夏远的表情，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不由美滋滋地想着：
远远现在还肯跟我好好说话，看来告白事件已经顺利糊弄过去了。
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他该怎么报答陆兄的大恩大德才好？
眼看拍摄在即，夏远觉得自己需要关心一下工作内容，于是又问：“你看过陆洋的策划案了吗？”
“看了。”潘嘉低头吸了口豆浆，“他的计划是第一季拍八集，以周播形式播出，相当于每周拍一集。拍摄的时候全封闭，吃住都在救助中心里。”
夏远“哦”了一声：“那每周，至少要在海城待两三天吧。”
一个计划忽然在潘嘉脑海中成形。他猛然放下豆浆，兴奋地说：
“我可以跟陆兄说，让他带着他的人去魔都拍啊！我给他们报销路费和住宿费，甚至想长住都没关系。星耀总部也在魔都，你跟那个小狄两地来回跑，多不方便啊。”
“这……”
“这样还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场地！就他们那破地方，别说住人了，动物待着都受罪。
“而且跟魔都那些商场合作的话，就有机会让那些流浪动物被更多人看到了。这也是他的初衷，他绝对没理由拒绝。”
夏远轻轻皱了下眉：“但搬家的话，需要把动物们空运过去，他们会很不方便吧。”
潘嘉显然满不在乎：“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世上只要有钱，万事都方便。”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征求一下陆洋的意见。”
“意见自然是要征求的。”潘嘉跟他嬉皮笑脸，“不过你放心，我是投资方，他最后都得听我的。”
夏远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他最不喜欢潘嘉的一点，就是对方这副张狂的腔调，好像只要有钱就尊贵，就可以凌驾于众生之上。
可是他很早就见证过所谓顶级豪门的不堪之处，见过那件看似华美昂贵的外袍底下，溃烂不堪的棉絮。
潘嘉完全没察觉夏远情绪的微妙变化，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默许了，不由心情大好。于是大着胆子夹了一只包子到夏远碗里，放柔声音哄着：
“吃饭时间就别光说工作了。你太瘦了，还是多吃一点吧。”
“我真饱了，您慢用。”夏远再次一推桌子，站起身来，“我今天还有行程，要去海上冲浪。预约的时间快到了，就不陪你吃了。”
“冲浪？我熟啊！”潘嘉顿时来了精神，“你等等我，吃完我陪你去玩。不，老板，把剩下的都打包！那地方在哪？我现在就叫个车！”
别墅书房，陆洋正伏案桌前，画着《玄猫》最新一期的稿子。大妞和阿布安静地趴在他身边睡觉，一有动静就警觉地向外看。柴家则来回在院子里巡逻，像个守卫国王的忠诚卫兵。
这本来是昨晚该画的，可惜被某个不速之客打扰，只能今天加倍补上。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活动了一下僵住的手腕，随手打开微博，就看见ID名为“潘家园我开的”的微博账号刚更新了一组图片。
那是同一个人冲浪的照片，配文是“浪浪浪他又来了！”。
照片里的夏远穿着纯黑泳衣，胳膊和腿都白得发光，踩着冲浪板驰骋在蓝到近乎透明的海浪中，就像一条小银鱼被打翻的蓝莓汁包裹在中间。
最后还有一张只露了半张脸的自拍，是潘嘉很惬意地躺在椰子树下，边抱着冰椰子吸，边跟远方男孩冲浪的英姿合影。
评论区齐刷刷一片：“多谢潘爸爸赏图！！！”
“爸爸又帅了！”
“呜呜呜远帝万年不发自拍，想舔颜还得从潘爸爸这抠，太难了。”
陆洋关上微博，打算起身接杯水，却不小心碰倒了杯子。玻璃渣碎了一地，他把大妞和阿布轰走，蹲下去捡拾碎片，没留神却被小碎片扎到，掌心传来尖锐刺痛。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了一下，陆洋拿起来看，发现是潘嘉发过来一条微信：
“哥们儿，再商量一下，咱们去魔都拍好不好？我选了四个地方，都是好地段，你随便挑。”
“可以啊。”陆洋直接回了条语音，“就那个，幸福后街86号吧。”
“你确定？之前听人说，那里好像起过火。”潘嘉也回了语音，声音沙沙的，仿佛有咸湿海风一起吹来，“不过现在已经修缮过，肯定是没什么问题啦。那我找人去定。”
把手机丢回沙发上，陆洋去工具箱里翻出纱布和碘酒。先清理好伤口，然后一圈一圈地缠上纱布，最后用牙齿咬住末端，打了个漂亮的结。
手上的伤早晚会好，可有些伤口是永远不会痊愈的。
就像母亲亲手摘掉的氧气罩。
就像，幸福后街的那场烈火。
就以当年的终点，来作为如今的起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