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海州蔗糖走私一案跟钟渊隐隐约约地有些牵扯, 楚旻查了人家那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正主儿,不由有些好奇, 便多看了几眼,只是愈看便忍不住愈加觉着这位二皇子长得着实赏心悦目。

面色冷峻、身形颀长的少年头上戴着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 上嵌各色宝石, 当中一颗硕大南珠熠熠生辉。身上赤色盘领窄袖袍,前心两肩金织蟠龙蜿蜒其上。但所有这些竟只能为其容貌所压,单一双星子似的眼眸就清亮得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楚旻大约是第一次明白《诗经》中所云何为充耳琇莹, 会弁如星,又何为猗嗟名兮,美目清兮。

她轻啧了一声, 下意识往身边寻找黛玉,想要跟小姊妹分享发现美人的快乐,待回身却只见下首四公主钟凝微笑示意,这才想起来,黛玉这会子隔着好些人呢, 看不见。

楚旻遗憾极了, 无人分享快乐, 这乐趣就少了一半了呀。

上首皇后已笑着说完祝酒词,众人贺皇后一杯, 楚旻忙回过神来,跟着起身举杯。如此三回, 方算是完了, 鼓乐声起,席上氛围顿时为之一松。

相邻二三人借着鼓乐小声说笑起来,四公主钟凝举杯笑道:“来行宫许久, 咱们竟是还不曾见一回面。今日可算是遂了我的心愿了。”

楚旻举杯回敬,也笑道:“还未谢过昨日公主的点心,有一道香橼膏实属鲜见,常听有放置取香,不想熬煮成膏味道也好。”

钟凝忙笑道:“这是我母妃的法子,香橼刀切四缝,使腐泔水浸一日夜,再入清水煮熟,去了核子,合蜜糖捣成泥,以罐收贮。这还是去岁存下的香膏,这回来行宫,路远天寒,前儿我受了凉有些咳嗽,母妃给了我一些。又便想起安定妹妹并身边还有位略单薄的姑娘,恐怕生了嗽疾反倒不好,忙找出来借我的手送过去了。”

“如此,倒是我疏忽了。公主代我谢过贵妃才是。”楚旻含笑又敬了一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钟凝这样示好,她自然也要和煦些,“多谢贵妃想得周到。我妹子身子这几年虽渐

渐好了,可小孩子家难免贪凉,夜里便有些咳嗽,又想着不必兴师动众麻烦太医,这竟送到我心坎儿上了。”

钟凝笑容满满,连声道:“这便是送的好不如送的巧了。”她算了算,问道:“安定公主今年正是及笄之年?”

“我生日小,却是明年才及笄。”

“那倒是我托大称一声姐姐了,虚长你两岁。你跟着她们叫我四姐姐就是,咱们客气起来,你一句公主,我一句公主的,听着倒生分了似的。”

楚旻顺水推舟,也笑道:“这却是极好。”

她话音才落,就听对面有道活泼声音插了进来,“阿姊,这会子看见一个妹妹,就忘了我们两个兄弟了。可怜我跟三哥苦苦等了这半日,巴巴儿的竟是没盼着姐姐能跟我们说一句话。可见是妹妹比兄弟好得多了。”

楚旻看去,却是五皇子钟济说的这话,他坐在第四位上,因四皇子前年薨逝了,如今跟他相邻而坐的正是同母兄长三皇子,兄弟两人都笑着望了过来。

钟凝嗔了他一句,“惯是你嘴滑。”她忙笑着同楚旻道:“这是我两个兄弟,尤其是这个小五,惯爱顽笑的,安定妹妹别放在心上——”她指了指三皇子,“钟沐,今年十五岁。”

又点了点适才说笑的五皇子,“这个钟济,今年十四岁,适才说嘴的就是他了。”

钟济钟沐齐齐笑向楚旻拱手,“安定公主。”

楚旻因在座位上,不好回礼,她在家自在惯了,这会子看透了忍心,也不需忍着,索性直接拱手回礼了,“两位皇子。”

楚旻的举动令钟济钟沐都是一愣,过后竟都笑了。钟沐爽朗合掌,拇指上一块玉玦碰着戒指激灵灵一声脆响,伸着大拇哥儿笑道:“好脾性!公主对我的性子。”

皇后坐在上首看得清楚,见底下楚旻在钟凝引下跟三皇子五皇子说说笑笑,心内不由燥郁,忙给钟澄使眼色——白特意叫你过去先见了?

钟澄微微点头,示意这不是说话时候,皇后心内再急,也只好忍着,尤其看钟凝笑着转圜,几人气氛正好,不由更生钟凌的气,埋怨起她来,安顿钟凌离楚旻近,是要她先交好,不想

倒是白便宜了钟凝,还平白惹得陛下恼了,这可是!

“初来乍到,谈不上什么性子不性子的。”楚旻并不知道上头的眉眼官司,也没接钟济这茬儿,只是笑着自斟自饮一杯,“不过两三眼罢了,看个皮相还看不清呢。“

钟凝察言观色,打了圆场,忙笑谓楚旻,“安定妹妹是几月生日,小五却跟你是同岁,不算算生辰可还真不好称呼。”

“我生日小,方过了没几日。”楚旻并不直言生辰,只是说过了。

钟凝讶然,“竟才过了没几日?”她忙嗔着楚旻怎么不早说,“若说了,不说旁人,母妃和我们几个总是要给你做一个生日的。好不好,安定妹妹你是好容易才进京的。”

楚旻笑道:“因不是什么大生日,索性我也就没说。我们自己家过了也就罢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如今妹妹养在宫中,怎么咱们也是姊妹了。兄弟姊妹之间,凑一凑乐一乐还算什么大办么?”钟凝举起一杯,“竟是我疏忽了,该罚,我自罚一杯。”

“一杯怎么够,要我说,姐姐不该自罚三杯,不然怎么当得起人家这安定公主啊。”钟凝那里一杯酒还未沾唇,那边下手就有道声音阴阳怪气地传了过来,引得众人扭头去看,不是六公主又是哪个。

这六公主母妃位份不显,生了六公主才封的贵人,却去的早,六公主是在一位太妃膝下抚养起来的,素来自视甚高,既看不惯五公主跋扈,又艳羡人家得宠,偏还不敢上去。宫内有哪位公主偶然得了脸,她都是要上去阴阳怪气讽刺一回的。

楚旻不是皇家血脉,却不等成亲便有公主封号,且一应待遇比照亲王,更食双亲王俸,六公主看了能不眼热?

若这样公主亲王听着区别不甚分明,详尽说说便清楚许多。妃嫔所出公主,成亲后方定封号不说,即便开府,每年俸禄银三百两,岁米三百斛。亲王岁银一万两,岁米五千石,一石等于两斛。

即便是皇子,也并不是一定会被封为亲王,爵位是郡王的大有人在,更何况楚旻还拿双份儿的俸禄,这个在六公主看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一年

拿的要比她多六十六倍。

她囊中羞涩,捉襟见肘,指着俸禄可怜巴巴地过日子,还要时不时过去奉承太妃。楚旻尚未开府,家中奴婢仆从还都是安定亲王府的份例,光靠着朝廷每年给的俸禄就能挥金如土,恣意洒脱。家中还宠她宠得跟宝贝似的。

不怨有人眼热。

“人家可是位比亲王,拿双份子的银子。姐姐自罚一杯,看不起谁呢。”六公主钟净捏着杯子,笑得尖刻,“不是我说,有个好母亲果真比我们这些人强得多了——贵妃娘娘在父皇跟前有脸面,连带着姐姐都走路带风,今日跟安定公主一比,又落了下风了。人家不止在父皇跟前有面子,连带着跟皇后娘娘都沾亲带故的呢。”

她不敢轻易说安定亲王怎样,只好从张绵身上说嘴。

楚旻把杯子往桌上一墩,淡淡扫了她一眼,楚旻这是养尊处优惯出来的气势,钟净竟吓得一缩,“怎么,六公主嫌自己不是从我母妃肚子里生出来的?”

钟净想说话,被楚旻冷笑直接堵住了,“想也没用,只好这辈子佛前日日拜谒,好生求一求,这辈子也积德行善,别跟上辈子似的,说不得下辈子哪个尊神瞧着猫猫狗狗的可怜,成全了你这心愿也不一定。”

钟净先是不明,过后轰地一声脸都红了,“你说我上辈子缺德!”

楚旻乐了,以酒杯掩唇,摇头道:“我可没说。我是说我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托生到我母妃肚子里,有这么一个好母妃——姐姐,你羡慕也没用啊。”

钟净气得手都发抖了,她嘴尖,跟谁刺几句,人家看在太妃的份儿上都忍了,楚旻可不惯她,直接怼回去,竟堵得她没话。

这里起了冲突,对面钟沐钟济竟都错开了眼,似是觉着不便插嘴,权当没听见了。

“你、你不过是仗着有个好母亲,你你又有什么本事!”

“好母亲就是本事。”这话不是楚旻说的,声音清冷,像是还带着淡淡的讽刺,对面皇子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回过头去——二皇子钟渊?

钟渊不曾回头看他们,只是举杯遥遥向楚旻一敬,“敬好母亲。”

楚旻大乐,

这二皇子有意思!她也不管上头听见的皇后脸都绿了,举杯回敬,“敬咱们的好母亲。”

两人齐齐大笑起来,楚旻眼都亮了,啧啧想道,果真美人笑起来更好看。

闹了这一出儿,钟凝也尴尬,一时竟没再过来找话,楚旻席上坐得实在腻味,索性借口更衣,出去透透风。

她才出西暖阁,宫人忙弓着腰近前提灯引路,“殿下,您留神这路上湿滑。”

楚旻望了望鼓乐阵阵的正殿,长出了口气,只觉意兴阑珊,好生无趣,不比家中自由自在,练兵也好,民政也罢,看着楚家军兵强马壮,百姓安居,都叫人觉着没白费了辰光。

这会子在这里,却是跟那些人虚与委蛇,为了虚无缥缈的什么面子争来争去,都白过了,她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脚步。

宫人不解,忙也停下,小心赔笑道:“殿下,可是看不清路,奴婢再点一盏灯罢?”

她忙招手要叫旁边的两个过来,却被楚旻摆手止住了,“不必。我透会子气,你们先回去罢。”

宫人有些为难,“这、这,奴婢陪着您罢?不然,奴婢过去叫您身边的侍女来?”

楚旻笑道:“灯火通明,又在院子里头,能有什么事,你自回去就是。那里少不了我一个。”她看着宫人惴惴的,索性伸手把羊角风灯拿了过来,“我拿了这个,再没有旁的事情了——去罢,我只是散散心,一会子也回去了。”

宫人这才福身,“那、那奴婢就先在殿前等您。您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叫一声就成,奴婢听得见。”

楚旻点了点头,宫人才行礼去了。

楚旻提着灯,慢慢绕过小路,正觑见殿后偏僻处,只微微几点朱红灯火,索性便拾级而上。至台阶上放了提灯,正扶栏向下。

身后忽一声咔哒轻响,楚旻凌厉转头,喝问出声,“谁在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钟渊的装束,出自大明会典,《大明会典》记载皇太子常服:“永乐三年定,冠:乌纱折角向上巾(亦名翼善冠,亲、郡王及世子俱同);袍:赤色,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一;带:用玉;靴:皮为之。”亲王常服“冠、

袍、带、靴俱与东宫同”,世子和郡王的常服也和皇太子、亲王相同。

香橼膏,出自清代食宪鸿秘一书,果之属,香橼膏 刀切四缝,腐泔水浸一伏时,入清水煮熟,去核,拌白糖。多蒸几次,捣烂成膏。

腐泔水指的是洗过豆制品的水,泔水在清朝那时候的意思一般指淘米水,也叫米泔水,跟咱们现在说的泔水不同。

公主和亲王的俸禄,出自大清会典,和硕公主和亲王,和硕公主一年三百两银子,三百斛米,固伦公主比和硕公主多一百两银子,和对应的一百斛米。和硕亲王一年一万两银子,一万斛米……这差距,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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