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31号盒子虎

天鹅绒般深蓝色的苍穹下,鳞次栉比的房顶,歪歪斜斜地铺展向子时的黑暗中。

在市中心的位置,一簇庞大的金红色灯火冲天而去,全息光柱交替地在夜空里巡。

它扭动着,变成烟斗、行星群,最后像烟花般炸开,再组合成一头怒吼的老虎,变幻的让人眼花缭乱、想入非非。

“诶,青瓜蛋子!”

四五个车头从出口两边包过来,一个大黄牙朝我们叫道,“用不用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

另一个车头挤过他,上下打量我们说:“小福沙?大福沙?庆多港?油商?大牲?”

我不太满意他的措辞,大福沙和庆多港同小福沙一样盛产奴隶,但也不乏其他有些身份的人。

油商是旧人类的称呼,车头们不会故意去招惹。

大牲指的就是专门伺候人、干粗活的奴隶的蔑称。

“小福沙来的。”小虎答道。

“先跟我回去睡一觉,明天我给你们安排个活儿吧?”大黄牙指了指响轮车,“我那儿是个好地儿,有吃有住!”

“得了吧!”第二个车头翻着嘴皮子,“来我这儿,每天卸卸冰,装装船,包吃住的!”

“你怎么成天净和我抢人啊!”大黄牙搡了他一把。

俩人不再理我们,跑到一边理论起来。

我和小虎正为难,一个吸烟的车头走了过来。

他眯着眼睛不说话,烟快抽完他才腾出手,指着那处耀眼的中心地带问:“想不想去那儿?”

我立刻点了点头,恨不得现在就动身飞过去看看。

车头很满意我的回答。

他说:“那就和我走吧,包住,不包吃,一天12个钟头在室内。”

我还是猛点头,从地上拎起行李。

“会水吧?”他走向自己的响轮车,忽然又转头问。

“会!”我大声回答。

“那你跟上吧。”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根烟,嘴里又问小虎,“你呢?”

小虎也点了点头说:“我们跑着就行。”

“不用。”他示意我们上车。

我们一齐坐上他的响轮车后座,把行李抱在腿上。

他自己一个人坐在车头,掌握方向,热腾腾的蒸汽,瞬间从屁·股下方向外排出,把周边熏得宛若仙境。

我们好似腾云驾雾,不敢相信,竟然这么顺利地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所。

高置的车身下,大小不一的暗金色齿轮装置,随即咬合,驱动车轮滚动。

在夜色中冲破雾气,笔直地向着篝火烈焰般的霓虹处驶去,悦耳的铃声在耳旁响起,那是我们听到过的最快活清脆的声音。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在我们生平第一次被人请上车的时候,在我们心里还充满感激之情的时候,在我们以为来到了一个更加平等自由的地方的时候,那架做足面子的响铃车,不过是云阳市上的有钱人,专门为了羞辱,而准备的奴隶之车。

借铃声之便,向更多的车头宣告——车上的这位爷——这位大牲、奴隶——已经有主儿了。

走进霓虹洗浴城的大门时,我和小虎都被眼前的金碧辉煌,吓得张大了嘴——

半个钟头前,看到的巨大光柱,从脚下镂空的拱形长桥下直冲云霄。

在稍纵即逝的光辉中,数不清的油灯笼,熠熠生辉、随风摆动。

长桥的另一端,层叠递进的猪色红楼,散发着靡靡之音和胭脂香气。

而在地下的裂缝中,蒸腾着袅袅热气,和若隐若现的钢筋铁臂。

随着机械的磨合转动,铁锁和铁锁、链条和链条尽管相互拉扯,红楼便层层上移和下挪。

朱红的空中走廊,如鸟喙尖细,只容一人通过。

碧灰色的观音阁,被镶嵌在楼中,两旁栽着两棵福寿松。

身着果绿色、金蓝色袍子的饕客们,在洗浴城中穿梭如云。

车头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我们俩在原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似乎变得半真半假、虚实参半。

我也不敢确定,上述的一切,是不是亲眼所见。

但在脑海中,那红楼的秀美与壮丽,已经将我们征服。

只记得不过多时,一名小弟收了我的编号卡,把我们带进了一层的大厅里,在大厅正中的屏风上,绣着一头伏在泉眼边的老虎。

我趴在地上一边等,眼睛一边不时偷偷看着那扇屏风。

过了四五盏茶,也许是更久,先是一双赤脚由远及近,接着是小腿、滚着金边的浴袍下摆。

我略微抬头,正碰上面前人的眼睛。

他的眉毛很淡,稀疏生长,两眼略分,大鼻子大嘴,有些傲慢、无理和匪气。

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我们,半晌,他蹲了下来。

扭着脖子,从我的角度向那屏风看,他琢磨了一下问:“你是在看屏风上的老虎?”

我大气不敢出,绷着头嗯了一声。

他有点骄傲:“这老虎画的就是我。你知道我叫什么?”

我摇头,把眼睛使劲往下压,心里却不无聊的想,有钱人都爱玩儿这套?

他拍了一下我的头,把我的头拍到了湿润的瓷砖上,那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一直向下压制。

我的鼻子压的生疼,眼泪都快疼出来。

旁边的小弟大声斥道:“这是我们洗浴城的老板——徐四虎——四爷,长点记性!”

我动弹不得,无法点头,身子颤个不停,脑子里差点停了转儿。

徐四虎?

这是什么名字?

很显然,不是奴隶,奴隶的名字全是字母组成的。

旧人类?也不是。

徐四虎怎么听都是三个字儿,不是一个字。

机器人?他身上没一处地方是喷气儿的。

徐四虎松开了手。

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瞎捉摸了呵。在我前面瞎捉摸我的人,都喂狗了。”

小弟们听了徐四虎的话,都纷纷大笑起来。

刚才斥责过我们的小弟,把编号卡甩到地上。

他说:“收拾东西,我带你们去住处。明天起,你们就是洗浴城的人了。”

我和小虎直起腰,跪在地上,把东西捡起来。

徐四虎本来要走,又折回来停在屏风前,问小虎:“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正收着东西,听他问自己,便答:“HU。”

“哪个HU?”

小虎不出声了。

我也听出了其中的门道儿,不敢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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