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

夜深,有角鸦在园角的枯枝上假寐,阴恻恻独脚站立者,半睁着的瞳孔中映射出鳞鳞火光。

园内静的针落可闻,一众暗卫都被差使到园外四处。一是阻挡外来的可疑人士,二来,他们的主子也决不允许他们看见自己嫉妒疯魔的模样。

干脆的旧衣碎裂着挂在身上,被鲜血浸透又滴滴落入青石板上,与地上的一摊血迹混在一起。

他只闭上双眼,忍受着一切,心中却有些侥幸的畅意。

如果今日是唐弗盅的爹,那位手眼通天,于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宰相大人。恐怕今夜他能安安心心的于牢狱中,连夜便能用他从二虎手中换取兵权。

火光曛然,将鲜妍的紫袍镀成暗色,乘着猎猎的风映照出一张狰狞的脸来。

唐弗盅手执长鞭,大仇得报般在地上试着鞭子。

“算起来,你也算旧友。还记得儿时在宫里一起读书,教书的老迂腐你可还记得?”他明知傅之安不理他,依旧自言自语道。

“可是我还记得,那个老东西摔了我的蝈蝈笼,还跟我爹告状。”夜风阴凉,他忽然笑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将园角的黑鸦都惊得偏头望来。

“张如海那个老东西净说些屁话,什么君子安邦治国,什么修身齐家平天下,最可笑的是我爹,一个奸臣,竟也信这些,逼着我和那老东西学。”

火光凛然闪烁,随着鞭子猝然的响声晃动。再回首,那蓝布间可见深深一条血痕,又因为特制的鞭子,竟未留下丝毫血痕。

“那老东西号称满腹经纶,竟不懂良禽择木而栖,在你走后还要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说你的好处。”周围没了人,他好像终于释放出本我来,扭曲的脸上带着笑意,不知是在笑谁。

“啊……我脾气不好,他却不停在我耳边啰嗦,你说该不该罚……,我就用这鞭子,没错就是这柄。”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这可是特地为张如海那个老东西做的,柔韧的老黄牛皮掺了足够多的铜丝,隔着火炉将它炙得滚烫。”他大笑起来,为自己的才智而骄傲。“那一鞭子下去啊,皮开肉绽。傅之安,你吃过炙肉吗?老师的肉也可香了。”

“铜丝很烫,血刚流出来便被烧焦凝住了,他是硬生生被我打死的。”他眸色赤红,夜风将发丝绞缠在一起。“不过十鞭子,那老东西就断了气。”

唐弗盅看着绑在柱子上人,那人尊师重道,他越是气愤自己越是高兴。

“你知道他最后和我说什么吗?”他贴心的凑到了傅之安的耳边,如同张如海临死前跟他说话时一样。

“他说,你是他此生最得意的门生,可惜没能帮你亲手除了我们家这样的渣滓。”

他长久的盯着傅之安的眼眸,直到他的冷静不复,怒火与得知恩师被虐杀的悲痛充盈之时。唐弗盅终于心满意足大笑离去。

“他说的可没错,我们一家都是渣滓,我爹这样的渣滓头目竟还想着我能学君子之道。可惜他是我老子,否则他和张如海那老东西也是一样下场,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得死!”

他越发疯魔,接二连三的鞭子甩出,在空中猎猎作响,有狠戾劈进皮肉快速减速的闷响,有砸到地上青石板碎裂的清脆声。园角的黑鸦被惊醒,扑扇着着翅膀仓促飞离,寻找远方可以安睡的住处。

如唐弗盅所说,柔韧的牛皮掺杂着铜丝,只是并不很炽热,许是终于见到了恨的人,来不及烧热边匆匆施刑。

满腔的怒火只得藏于心间,恩施被杀,佞臣当道,可他不能在此刻发作。得知曾经教他光风霁月的老师的死讯,连悲伤都要藏匿于火光中。

他不能激怒唐弗盅,要苟且偷生留下一条命,去办扶正天下的大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傅之安,你小时就爱这样故作深沉。你母亲死,你也是面无表情,张如海死,你也这样,傅之安,我看你不是君子,你是个比我们还要冷心的人。”

只一瞬,唐弗盅忽然大笑起来,好似一直逗弄的猎物终于有了如他期待的反应。“哈哈哈哈,原来你的死穴是你母亲,哈哈哈哈,死了十几年的妇人也值得惦记?我必定叫我父亲知道,他所说的君子端方原是个妇人之仁。”

“你不配说我母亲,唐弗盅,你不配。”他曾与年幼时亲眼目睹母亲生死,在那个被封起来黑黢黢的宫殿里,他已经记不得母亲的容貌,却依旧记得那个温暖怀抱。

穿着华贵的妇人端着一杯酒,那是唐弗盅的母亲,宰相夫人说一杯毒酒,母亲和儿子只能活一个。

傅之安那时年幼,只用力往母亲怀中躲去,甚至没有看清母亲是如何怀着绝望却又心甘情愿的心情去喝下了那杯毒酒。等他回过神来,母亲已经痛苦毒发。

可佞臣就是佞臣,连同家眷也是毒蛇一般。

“小安,你母亲要死了,只要你愿意为我家用,我便救下你母亲,把这颗解药给你。”那张妍丽的脸忽然变得清晰,她要他做唐家的傀儡皇帝。

暗室中母亲攥紧了他的胳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砸入心间,“我儿为君,怎与逆党同谋。”

可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尚未找到解救之法,母亲就自戕于面前,她不愿自己的儿子有任何的阻挡。眼见计划落空,那妇人恼羞成怒,拔出旁边侍卫之剑连连砍了几十刀才泄了心中怒火。

暗室中,他看不清母亲的样子,可却能摸到一地温热的血,多到将他的衣衫浸湿,连着里衣一直到肌肤。

疯女人停了刀,一手揽过他,感受到他被血浸湿的衣衫后竟举着一盏灯照亮彼此脸庞。

“感受到了吗?你母亲的血尚且温热呢,就如你未出世时一样,包裹着你。”

那时他便不抖了,攥紧手中衣衫,血液凝聚于掌心。他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用来记住烛光下的那张脸,倾生难忘。

她生的孩子果真与她一模一样,此刻火光中的唐弗盅神韵面色简直与那疯妇如出一辙。

“其实我早忘了她……”接连的鞭打使他说话有些脱力。

“你说什么?”唐弗盅靠近过来。

“我说,我早不记得我母亲长什么样子,”他原本眸色清冷,顷刻间却杀意腾腾,“可我却一直记得那个疯妇的模样。”

“清清楚楚,一日不敢忘怀。”

清风朗月,他终于身心俱痛时说出了心中悲凉,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母亲的模样,却不敢忘却凶手。

从被选作旧君养子那一刻起,悲剧已然发生,他被迫背负起一整个国的黎民苍生,已是骑虎难下。不管如何选择,他都要付出自己的一切。

没有能力时,他想着总有一日能为母亲报仇。执掌军队后,又肩负君王职责,得将私仇搁置一边。他甚至有一丝感激唐弗盅,让他终于将心中多年的仇恨翻出来倾泻出去,教他知道自己还有身为人子的血性。

眼前人已经扔了鞭子,换了勾住锁骨的铁链硬生生穿过,能听见骨头与铁链于肉中碰撞的声音。

唐弗盅全然随了母亲的性子,一疯起来便不管不顾,以至于曾被夫君关起来过。可她与天底下的母亲一样,很爱自己的儿子,因为儿子总是挨骂,甚至给夫君下过毒。

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傅之安也清楚知晓唐家一切,“你自诩敬爱自己的母亲,可你父亲杀死她时可有一丝为其反抗的意思?唐弗盅,你不仅愚钝至极,也软弱到……咳咳……”

他恼羞成怒随手将一重物砸到傅之安胸口,几乎挤压出肺中所有的空气。

在唐弗盅心里,唯有母亲是真正爱自己的人。可他不敢违逆父亲,即使作为家中独子,他也不敢笃定父亲不会放弃他,外面多的是想给父亲做儿子的人。

母亲死时他虽惶恐心痛,却毫无作为,任由眼中心中只有他的人眸光渐渐暗淡。

他恨自己没有胆量与父亲对立,恨自己没有本事叫父亲对自己满意。此刻更加疯魔起来,全心全意只想将傅之安弄死。

天色将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的角鸦重新回到了枯树枝上,黄澄澄的瞳孔盯着园中一切。

院中血迹干涸了大半,清晨的露珠附在上方,湿漉漉的泛着腥味。有贴身的暗卫打扫庭院,一通有一桶的清水冲刷石板,流到边角处的树下。

“去周围镇子上去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不能叫他死了。”劳累一夜,唐弗盅终是连一把像样的刑具都提不起,红着眼挥挥手意犹未尽的叫人把他送回去。

“去寻附近镇子上最好的医师来,务必保住他一条性命。”

到底还是不敢拂了家里老头子的意思,撒过气后还要把人医好。

这些年他也找了自己的谋士,也曾依着向父亲进言不必寻皇室子,直接取而代之就可以。可父亲不听,他多次懊恼却不得不按父亲的意思来。

真可笑,奸佞旧臣还要妄图名正言顺。

角鸦惊叫几声,有挥着翅膀远飞。

林径霜于狱中等了一夜,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声响,连一声痛呼都未曾听见。一颗心提起又放下多次,直到有微光透来,牢门打开,扔进一具湿漉漉的身体。

尚未摸到那具身体,便有浓烈的血腥味袭来,狱中的老鼠毒虫突然暴动,对于这具身体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连忙将外衣脱下,裹住那具渐渐发凉的身体抱在怀中。鲜血很快透过衣物,昭示生命极速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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