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通二人离去不久,便有一人自山下登临,尚未入庙便迫不及待道:
“如何,那两个小辈可是应下了?”
王景睁眼,轻声道:“真人放心,他们已经答应去寻那迷龙了。”
“好,”来人笑了起来,颇为开怀,“有了这桩宝物,老道以后便可大杀四方,无往而不利!”
“赌非正道,亦为我道门所戒。贫道以往便见为此倾家荡产之人,真人还需量力而行。”
王景不置可否,但出于同门情谊,还是提醒了一句。
来人闻言摇头,以手自指,话语间也有几分无奈:
“没办法,谁让老道昔年召请时,便是与这位兵仙交感呢?还是其人‘设赌安军心,因以致胜’的那一面。
“偏财神也就罢了,却还多了赌神这一位业,后者又是前者根基所在,更难消弭。”
他踏前一步,走入庙中,只见其人一身赤红大袍,右臂覆甲,头戴凤盔,右手捧一大印,左手按于腰间长剑之上。
只是略显透明虚幻,并非血肉之身,倒像是寺庙中的神像活了过来,走入了现实。
“改易根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只得缓缓图之。”
他咂了咂嘴,颇为无奈的样子。
王景闻言只觉好笑,这位陈真人向来如此,但凡有人提醒他赌非良善之事时,其人总会将自家本尊修法拿来说事。
似乎这嗜赌的毛病,全赖于与他交感的那位兵仙。
可是召请降坛之事,若非你本性如此,天然与那位神佛的某一面契合,又如何会得其垂青,与其交感呢?
却是颠因为果了。
他倒也不戳穿陈真人这心口不一的言论,只是笑道:
“是吗?我在祖庭时也曾听闻,若能寻来某些相合的灵种,将部分法相寄托其上,既不伤及自身根基,又可排除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那迷龙号称赌神,正合真人寄托所用。若是真人解化之后依旧嗜赌,又如何算起?”
“这……”陈真人一愣,旋即偏转了话题,“好小子,老道是来考察你功行进步的,怎的被你盘问起来了?”
他脸色一正,沉声道:
“我观你周身灵光如水,波纹似练,若成袍服之形,看来也是晋入‘幽逸’之境了。”
含光藏晖,不拘世累。这一步在佛门又称为“加持”,意为互相加入,彼此摄持。
神力所持、佛所护念,依此神变加持之力,得蒙其益,便是这一境界的奥妙。
王景闻言点头,伸手一指背后帝君神像,一蓬蒙蒙青光落下,核心处一缕紫气居中统御,披在王景身躯之上,塑造出紫花莲冠、飞锦衣裳、琼芯宝带等物。
竟与背后神像一般无二,恍若帝君临尘,随方设教,历劫度人。
陈真人见状不由暗赞一声,景重子不愧是与祖师交感之人,虽然只是与“东华大神方诸青童君”这一位业交感,不是最合全真道法统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却也难能可贵了。
道随世迁,如今五浊渐增,尘俗愈发惹人,传戒受箓之举同样无以为继,能将这么一位契合道法的真修弟子收入门墙,已是侥天之幸,些许得陇望蜀之念,自不必再提。
“你既已晋入幽逸之境,下一步便该打磨修法本尊,进一步将其与天地法理贴合。”
陈真人缓缓开口。
“若能以心象干涉外界法理,映照内景于外,开示自身本尊,便可向更高境界进发了。”
那一境,在道门唤作陆地神仙,在佛门则是显得成佛,正是陈真人如今所处的境界。
他如今与王景照面,也非是真身到此,而是心象本尊出游,依正无碍,变现自在。
“只是修行之时,切莫忘了我全真丹法精要,以免走入歧途,失了自我。”
王景闻言眸光微动,颔首道:“贫道明白。”
陈真人又嘱咐了几句,这尊心象身便化作一道赤光遁去了。
此间过程,塔云山中许多香客游人皆是毫无所觉,只觉一切如故。
王景收回目光,身上衣冠加持散去,显出本来青服玄巾的面貌,看向山外,照见红尘芸芸。
“山川疑旧里,风月迷新游。此方天地与前世大同小异,只是修法不同,反而对我借鉴颇多。”
自他于肖楚河手下逃生,流落至这方天地算起,如今已是过去十余年了。
这十几载中,他也是设法再度拜入了全真一脉,修习了此世道法,并有了一定成就。
——这方天地的道法与他本身所行的金丹大道并不相同,别出机杼,对王景而言亦有不小用处。
毕竟他的情况和正常的元神真人还不一样,蜕去旧躯之后尚未成就金丹,便已踏过生死玄关。
境界虽是到了,实则功行未至完满。
不过有这十余年光阴打磨,如今他已是将这些不足逐渐提升起来,神通术法亦是习练精熟。
只是若想离开此世,返回元芒界亦或古元宇宙,却并非王景眼下所能做到的。
因为此方天地道机与之前所历天地不同,一些手段也难以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当然,王景在几番推演后,已然有了一些头绪,只是还需验证。
“这方天地的道机更偏向愿力、心景之法,也就是所谓的香火神道。我虽然功成炼神还虚,在此世亦属上乘,但终究有些妨碍。
“若能将此世修法也提升至元神层次,参透道机流转,便可来去无碍。”
他本是借助七叶扶桑遁离元芒界,去往古元宇宙时出了差错,三身同入玄关,失了对面主持接引,故而流离至此。
所以道人在探明情况后,便想着再次动用七叶扶桑,回转正途。
然而催动此树时,他心中有感,因为这方天地不在其所勾连的范围中,且道机时时迁转,并无定相,却是难以做到穿遁之事。
王景在得知这些讯息后,也就去了骤离之念,暂且安下了心。
元芒界和古元宇宙中有武道身与青阳身看顾,三人本是一源而出,如今随着他踏入炼神还虚,另二人功行突破也再无妨碍,只需将修为提升上来,便足以应对一些风风雨雨。
“而且元芒界中还有那位在,肖楚河如今怕已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更没心思来找武道身的麻烦。”
念及此处,王景也是暗赞一声,他同样不曾想到,昔年无意所结善因,竟然有这番报果。
若无大光明如来遗念所化舍利,在王景踏入生死玄关时,肖楚河完全有机会将他仙道主身镇杀,一身功果付诸东流。
届时他也只能放弃突破,转入其他二身继续修持,以期未来了。
好在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过去冥冥,不见其首;未来漠漠,不寻其尾。”王景慨叹一声,“我所能做的,唯有把握现在。”
他自蒲团上立起,大袖一展,便出了庙门,看向志通二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