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 归庄顾怪,并非浪得虚名!

“顾绛兄,归庄找到你了!”灵丘商栈门外露出归庄黧黑的脸,呲着白牙笑得神采飞扬。

顾绛揉揉眼,门外头戴草帽,身穿粗布短衫,脚蹬草鞋,麻绳系发的真是损友归庄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顾绛窜出商栈抓着归庄欢呼雀跃道;“你脱离侯金石的魔爪啦?”

“归庄顾怪,并非浪得虚名。

咱从小打工,进过药房学过医术,给侯金石纨绔编写了养猪防瘟手册,紫荆羊奶乖乖送来。”归庄从胳膊上摘下篮子,递给顾绛道;“给你,紫荆花羊奶,驴肉火烧,乳酪,槐花蒸饼。

侯金石学渣,收个麦草都能晕倒,跟小爷斗,小爷曾打过几十份工。”

顾绛将归庄拉近商栈,对一群土匪们道;“诸位掌柜们,回去安排挣钱小事吧。

学生有学友来访,今日休假。”

顾绛一拳砸开一个西瓜,递给归庄一半道;“灵丘山里的西瓜,个不大,脆甜。”

看着归庄胳膊尽是麦草划伤,顾绛恨恨道;“侯金石学渣,还有介休纨绔们,坑害咱们,此事没完!”

归庄摆摆手道;“归庄不恨他们,灵丘大东河灾民,应州灾民就是他们张罗赈灾,人家干得是实事,救得是万千百姓,归庄只有仰望。

侯金石虽说睚眦必报,爱打小报告,可踩猪屎真在行,养猪一道是行家,咱们佩服有本事的人。

不就是造福百姓,折腾实业吗?归庄觉得人生有了有意义的目标。”

归庄对一旁罗三道;“这位大叔,有酒吗?晚上喝一杯?”

罗三恭敬道;“两位小爷踏踏实实聊天,好好探讨改善乡民的实事,晚上罗三整治席面,屋里的狗头军师们陪酒。”

月上树梢,罗三拎着两坛酒,指挥几名狗头军师们抬着杂鱼铁锅进入商栈,对归庄顾绛道;“两位小爷,咱们开席吧,乡间吃食简陋,多担待,好在顾学子带来食油,罗某整治了一锅乱炖。”

“罗叔,叫我们名字就好。”顾绛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扫了眼乱炖,一米的铁锅内装着野鸡野兔,十几条杂鱼,粗犷得一塌糊涂,倒是浓香四溢。

罗三一边倒酒一边道;“两位是文曲星,不敢不敬,略通文墨的军师们说了,两位读书那个倒背如流,是丧心病狂的学霸,学海无涯,天外有天啊!”

罗三端起酒道;“最可贵的是,你们是真心帮助咱们做无本买卖的贵人,从良可期,走一碗!”

“两位公子多吃多喝,野鸡野兔是小的们现抓得,鱼是罗某下午网得,胜在新鲜!”罗三推过一个装满鲜果的篮子道;“山里的野桃,杏,海棠果,乡妇们下午摘的,爽口下酒菜。”

归庄拿起一个山桃,边吃边道;“山里野果子多嘛?”

“灵丘西部山陡林密,野果不少!”

归庄笑道;“归庄曾经在江南蜜饯工坊打工,知道如何整饬果干,易水湖商行敞开收购果脯,价值不菲,罗叔组织些乡民,咱们开几个蜜饯工坊,不耽误农事,进山没问题吧?”

“太没问题了!”罗三叉着腰冲几名山匪军师道;“迅速发江湖令,算啦,咱们是良民了,通知各社,老弱妇孺收集鲜果。”

顾绛道;“罗叔,茂山卫李银河大人和易水湖商行强行取缔山匪,改山寨为乡社,派老军控制匪寨,改编山匪青壮,您有没有怨气?”

“开始有,现在没有。”罗三搓着酒碗道;“大部分山匪是边镇逃兵和破产农户,活不下去才被迫当土匪啊!”

罗三指指一圈军师们道;“做了土匪,大家依旧饿肚子,冒着杀头危险过着半饥半饱日子,有从良希望,谁还当山匪?

灵丘县令是好官那,从常平仓调粮食支援乡民,哪个州县常平仓有粮?周详大人为官有迫力!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办事低眉顺眼,听说考评参考乡社反馈意见,影响衙役收入,现在乡民遇上好时代啊!

李银河大人是做大事的,宽宏大量,谁敢不服啊!我们山匪没有一点意见,有意见的都埋在山沟里了,挺好!”

罗三指挥军师们收拾桌子,归庄顾绛对着明月,一位吹箫,一位吹埙,良久,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小公子们,山间风大,小心着凉!”

归庄冲罗三拱手致谢,对顾绛道;“咱们初到易州,顶着内裤发骚,活该被乡民鄙视,被学子们坑害,孟浪了!”

顾绛收起长箫道;“归兄所言极是,老母时常教诲,要精忠报国,造福黎民。

进入府学,教授曾言,要君子不器行者无状。

你我过目不忘,课业优异,以为奇装异服便是特立独行,赚些小钱就是天之骄子,肤浅啦!

我们肤浅,江南学子们肤浅,孜孜不倦追求成器,成大器。成了权器,财器,升官发财的大器,成了形而下的器,远离形而上的道,细极思恐啊!

顾绛被强迫押到灵丘山野,才明白了百姓生存的艰辛,被杜鹃师姐灌了毒酒,才死而后生,幡然醒悟。

顾绛按照商行的乡社工作指导,在灵丘做事无往而不利,听说编写工作手册的米粒曾出自非法教门,只是业余私塾旁听生,真让顾绛羞愧啊!”

“达者为师,英雄不问出处!”归庄安慰顾绛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浪过才知什么是真!

李银河学长说,实践出真知,借用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啊!确有独到之处。

农院有意思,离开学还有时间,你我就一步一步踩过灵丘西部山区,踏踏实实调研。

心中有风景,处处即是风景,一沟一壑一草一花一木皆是学问。

有什么啊!山西纨绔仗着哲思差距羞辱你我学霸,我们开悟了,归奇顾怪岂是浪得虚名,我们杀回去,蹂躏学渣,人生真美好!”

“人生真美好!”李银河抖抖升职文书道;“兵宪大人转来升职文书,让银河去京师办理手续,短短数月,银河从百户升为卫所同知,说明什么呢?

银河稍稍努力得到陛下和朝堂认可,升迁速度之快,在大明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本官一点都不骄傲,一点都没有吹嘘,娃哈哈!”

王朴皱眉道;“卫所官员呀!王朴出身就是千户,两年还是三年就是都司佥事,现在是营军游击将军,此次可能升为参将,卫所同知在营军系统能当什么官啊?守备都悬啊!”

李银河无比腻歪道;“官二代容易被人当炮灰,就是因为你不通人情世故,不知道夸奖别人,本官去京师玩耍,你莫要同行!”

人比人气死人,李银河生气地将文书扔到桌上。

“李大人,你失礼了!”

李银河无奈道;“杨嬷嬷,本官是武官,粗鲁是本色,您是皇家礼仪专家,饶了银河吧!”

杨嬷嬷淡淡一笑:“国之重事,在戎在祀,可见礼仪之重要。大明皇室受到万邦敬仰,不是因为皇宫巍峨,皇族衣着华丽,而是皇室人员由内向外表达的仁慈与优雅。

内在修养遵循先贤的教诲,所谓读书自有气自华,外在的表达需要训练,一颦一笑,意味其中。

李大人救助灾民,急公好义,内在修养不差,外在修养需要指导,杨嬷嬷从宫中来到易州,本质工作就是教导礼仪,希望李大人做好榜样。”

皇宫裁撤二百内侍宫女,送到易州,杨嬷嬷是其中教导礼仪的女官,认为有责任培养李银河的外在气质,让李大人成为一位真正的贵族,李银河头疼不已。

李银河求助地看眼高洁。

高洁郑重道;“杨嬷嬷教导的是皇室贵胄,是皇宫行走的礼仪典范,李大人不可不敬啊!”

办公室内一圈人纷纷点头,杨宛王微崇拜地看着杨嬷嬷。

没人帮是吧,只能自救了,李银河咳嗽一声道;“本官是追求高尚的人,礼仪必须学。

但本官忙啊,杨嬷嬷一周来一次易水湖就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亚圣曰;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李某心怀百姓啊,这样吧,要让更多百姓沐浴皇家礼仪的光辉,杨嬷嬷跟本官两位嫂嫂,去易州文化商行做礼仪指导,教化易州。

如果教化工作繁忙,一月来一次也好。”

看着兴高采烈的杨宛王微簇拥杨嬷嬷出了办公室,李银河长舒一口气,办公室其他人也长舒一口气,行走的礼仪典范,威压巨大啊!

李银河挠挠脑袋道;“崇祯陛下活得不容易啊!

好啦!本官要去京师,大家谈谈工作正事。”

张果中起身道;“礼是中华民族的灵魂,孙奇逢先生已经聘请杨嬷嬷等宫中礼仪专家在农院开设礼仪课。

农院办学注重事务,师生招收重质不重量,夏收后开办蒙学,中学,高等学院。

农院重视实践和实验,现在学子实践课主要在易州涞水灵丘州衙,大部分师生正在支援乡民夏收。

孙奇逢先生希望李银河大人去京师,搜集书籍,仪器充实农院图书馆,博物馆和实验室。”

李银河点头道;“学问精进需要博采众长,请转告孙师,银河会竭尽所能搜罗的。”

黄玉起身道;“將主,按照今年工作计划,各社青壮依旧不断出塞,巩固塞外据点和商栈,轮换商军。

將主此次进京,预计派出一个连队护卫將主安全,由刘虎率领,其中一个班是白兔率领的蒙古甲兵。

京师之内,历铁帅已经安排了將主的休息宅院,王之宽提前回京,在京师等候將主,高洁在内府策应,确保將主安全。”

黄玉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李银河道;“將主,这是收集的打压商军的朝堂官员名单,很多人参与了易州商战。”

李银河翻翻册子道;“数十官员啊!看来我们很讨人嫌,本官宽宏大量,惯于秋后算账,现在不宜四面树敌,慢慢来。

银河进京,谢叔全权指挥商军,遇突发情况,由参谋团研判后迅速解决,事后备案。

京师易州相距不远,咱们随时联络。”

欧阳询起身道;“关内商道以稳定为主,张家湾商栈签署了大量粮食契约,由于内府曹化淳阻挠,现在无法完成交割。”

李银河点头道;“无妨,咱们和张家口豪商商战后,粮食交易会正常,现在正好整修粮库,在固安,易州,涞水商行下辖各社增建粮库,原则上储备三年用粮。”

欧阳询道;“此次内府裁撤女官向商行递交申请,要求管理梦幻山庄香水工坊,并要求一部分工坊股份。

她们说,咱们的香水制作,生产管理粗糙,非专业,暴殄天物。”

欧阳询将申请书递给李银河道;“香水香皂是商行高端产品,需要將主定夺。”

李银河翻开申请书,申请书写道;香水,香露,精油是花卉,植物浓缩的精华,植物全株皆可采香。

采香可蒸可榨可浸,分留香,取香,制作分基油,培香,可用现有材料增产十倍。

简单材料亦可得精油,比如萝卜籽。

“高端产品需要专业人才管理。”李银河合上申请书道;“梦幻山庄两座工坊按照原工艺生产,新建的三座工坊交给她们管理,给她们百分之五股份。

观察一段时间,看看各自生产水准再做处理。”

易水湖水云医馆,秦婆婆指着桌上书信对李银河道;“陕西水云观主持严正固执,不同意李大人与令仪的婚事,银河,你怎么办?”

李银河看了眼身旁的秦令仪,秦令仪脸色淡然,微微苍白,李银河道;“银河是一位追求高尚的人,计划在商行下辖乡社开设医馆,服务百姓,道教,以普济世人为己任,水云观是道教一脉,自然要以治病救人为首要。

水云观的女科,儿科对改善易州百姓福祉至关重要,令仪需要主持医馆建设,给人做妾的小事不急。

秦婆婆,水云观主持心怀慈悲,应该能理解大义,令仪的事需要婆婆拖延时间。

其他事情,银河解决。”

秦婆婆欣慰地看眼李银河道;“老婆子尽力而为吧。”

出了医馆,李银河对高手道;“水云观主持身在陕西帝王之地,觉悟不高,执迷不悟,穷得都卖自己弟子了,兀自死鸭子嘴硬,非逼本官用偏门手段啊!”

“背后非议他人非人哉!”高手轻蔑地瞥眼李银河道;“千年传承的门派自有风骨,哪能是你花点银钱就能搞定的。”

两人走近李氏宅院,文娘带着几名宫女打理码头宅院绿植。空空掌门和袁可立混在人群中假装帮忙。

李银河指指空空掌门道;“空空长者也是千年门派掌门,不一样给本官栽花,一定有办法的。”

袁可立看到李银河,举起酒壶道;“银河小子,陪老夫去码头。”

都是惹不起老匹夫啊!李银河马上露出笑脸,小碎步跟在袁可立身后走向码头。

易水湖东侧是辽阔田野,开春栽种的稻麦,还没成熟,易水湖底肥足,粮食植株粗壮,微风掠过,沉甸甸的麦穗微微抖动,犹如海浪般此起彼伏。

李银河小心翼翼道;“袁大大,您曾是御史,法眼如炬,办案如神,可曾发现空空黑社会罪证?

如果不方便惊动官府,在下在医馆发现一种蓖麻毒植,几粒种子弄死黑帮老大,一了百了。”

袁可立抿口蛇酒道;“既然知道老夫曾是御史,就要知道老夫行事光明磊落,办案讲究证据,空空在易水湖遵纪守法,老夫不能徇私枉法。

再说了,人家配的药酒喝了浑身暖融融的,袁某欠着人家人情呢!

你年纪轻轻,心思猥琐,是不是追求人家小妾不顺利,拿个老头子撒气啊!”

“没有的事,小侄是追求高尚的人!”

袁可立转身对李银河道;“你小子睚眦必报,总说自己哲思水平高,老夫问你,你的理想是什么?”

“小侄要做高尚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服务百姓的人,袁大大,十里八乡都知道小侄的高尚情操。”

袁可立道;“老老实实说!”

李银河挺直身躯道;“亚圣曰;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小侄认为,民为贵!”

袁可立点点头;“你作保,写几份入学学贴,老夫要招几名孩子入学院,可能其中有女真孩子。

你茂山卫在辽东死伤颇多,你父亲战死辽东,老夫怕你误会!”

“小侄认为,太祖说的,本朝继承于元朝,乃是金玉良言。

中华民族的伟大是因为仁爱天下,舍生取义的精神,不是人为定义的族群,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蒙古人,女真人是中华民族一份子。

小侄宽宏大量,要追究分裂分子的责任,迟早把他们按在粪屎中溺死,小侄的仇恨跟普通百姓无关。

再说了,大明的士大夫也不咋地。”

袁可立对着湖水叹道;“善!老夫欠了人情啊!”

李银河点头道;“袁公真乃晚辈楷模,偷偷摸摸搞出几个孩子,还有女真族的,不得不令人敬仰啊!

这人情欠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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