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三乐,你爹得有强大的心脏啊!

“应州释迦木塔名不虚传啊!阿弥陀佛!”觉华寺虚云合十向木塔遥遥礼拜,对一旁的米粒说道;“相传塔内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祖舍利,还有辽代印刻的经书,贫僧带着两名徒弟,要在应州城内净土寺小住一段时间,一路上多谢米施主照顾。”

米粒带领固安商队和一连辎重兵紧随文礼商队之后,踏上市赏之路,李银河和虚云相约,虚云可以跟随商队游历,虚云跟随米粒同行,一路跟到应州。

米粒赶忙还礼,虽然在城外,城内木塔如同孤独的巨人矗立在眼前,在落日余晖中,散发着金色光芒,一丛丛斗拱如同佛莲在天际绽放,令人心神悸动。

木塔高六十五米,全木制,在后世也是神一般的建筑。

“那叫做百尺莲开!”看米粒震惊于木塔的庄严宏伟,虚云解释道;“读千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对出家人亦是如此,贫僧自小到大生活在泰宁山中,此次走出易州,才知道大明山河壮丽,各地民俗百变。

相比易州,此地饥民遍地,民生艰难,佛家修行,持戒,布施,精进,贫僧还想去大同府城转转,然后从杀胡口出塞,说来惭愧,赈灾之事,还得李银河大人和米粒管事伸手相助啊!”

“扶危济难乃是李大人的一贯善行,也是易水湖商行行商的准则,大师放心,李银河大人已经安排米粒在应州打理商行事务,筹措赈灾钱粮安置灾民正是在下的职责之一。”

米粒和虚云告别,回到应州城北易水湖商栈,和赶到应州的范三乐,雷恒开会商量工作。

雷恒道;“米粒管事,李大人让在下负责,将固安商队随行辎重连带往山阴,米管事负责建设应州商栈,范三乐全权负责大同府城商栈。

在下已经将大同调配情报人员的权利暂时授权给范三乐管事,米管事,应州此地多盐碱地,产粮有限,乡民多煮盐碱,种植烟叶为生,如何开展应州商栈业务,如何进行赈灾,您有什么看法?”

米粒点点头道;“雷恒大人短短时间在大同府,应州,浑源,山阴建立商栈,创建情报机构,能力卓越。

米粒负责应州,浑源,山阴商事,说白了,目前要做好两件事;第一,保证市赏运输,为李银河大人在塞外行动提供帮助,第二,在应州建立赈灾基地。

本次米粒搜罗购买了固安附近大量骡马,商队一人三匹,随行辎重连一人两匹。

李大人说过,打仗就是打银钱,战斗就是靠火力,所以固安商队携带了四门马载弗朗机小炮,火铳一百把,火药数千斤,还有炮弹铅子若干,雷恒大人,运输时谨防烟火啊!

有坏人为了商道,想把咱们送到塞外受死,呵呵,咱们虽然人少,可也不是弱鸡,要不是將主让在下主持应州商事,米某还真想出塞,和塞外蒙古人较量较量。

赈济灾民主要是需要粮食,本地产粮有限,需要易州支持,可并非长久之计,米某踅摸,还是要立足本地特产做买卖,不能让商行亏损。

三乐兄弟,囤积的奢侈品由你负责,你明日出发带上吧,咱们还需紧密联系,精诚合作,毕竟咱们是一家人。”

范三乐起身冲雷恒,米粒施礼道;“学生经验少,见识浅,还需两位前辈指点。

三乐做事跳脱,说白了就是不靠谱,这次主持大同府城商事,乃是师叔李银河决定的,在下肯定不会中途甩手,但是出格之事难免,望两位大人海涵。

我们开拓商道,调集如此多的商军和资源,当然要控制贸易,应州山阴虽然每年有水患,多盐碱地,产粮困难,但是当地出产盐碱,学生自小听长辈讲,此地产盐量虽比不了山西解州,但是距离大同府近,解盐及海盐运输成本奇高,本地产盐成本优势明显。

三四月盐土泛起,农户将盐土铲起,堆成盐土堆,压实,五月煮盐,每日一口锅可得半石,大同府多煤,燃料便宜,煮盐获利不菲。

应州山阴荒滩盐碱地多,米管事召集饥民,鼓励他们多集盐土,此时正当时。

国朝盐法严苛,但是现在私盐比例占到售盐量的七成,主要是大同高官,地方官吏,卫所武官,地方豪强以及土匪控制。

三乐到达大同府,会协调沟通大同衙门,为灾民安置争取一些政策,应州本地还需两位大人维持。”

雷恒点头道;“三乐所言极是,建设商道和安置灾民并不矛盾,人口也是财富,將主已经在分流饥民,农院商队带走一百多妇孺,文礼商队带走三百妇孺,固安商队也将带走三百妇孺,短期看,她们是负担,长期看,她们是坚定拥护商行的基础。

在下会立即派人知会黄玉大人,请求增派人手,协助咱们安置灾民,应州南部是恒山山脉,多有山匪藏匿,灾民煮盐,得有人护持,应州本地官员卫所肯定视盐碱地为禁脔,我们尽量使用偏远荒地,但是,对于挑衅,要有还击的军事力量。”

米粒也赞同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于主动挑衅必然坚决还击。

米粒已经观察了应州地形,准备将灾民安置在应州西南方向,那里是恒山北坡,山匪众多,州衙卫所不愿意招惹山匪,有大量的沿河抛荒地。

此时可以先让灾民准备盐土,在下还想成立一家制衣作坊,我们用烧酒,布匹,茶叶换取了大同府诸多皮毛,在那里建设一座农庄,先以煮盐,制衣为业以工换粮。”

范三乐敲敲桌子道;“开始阶段,粮食储备还是根本啊,商行正在蔚州剿匪,暖泉镇,广灵升斗镇,灵丘东河镇都在规划中,接收数千灾民,易州承担如此多的农庄初建,粮食农械,运输供应压力巨大。

学生想想,不能让咱们如此艰难,虽说人间正道是沧桑,但学生还有余力未使,在下是家族嫡长子,这次先拿我的家族份额做点实事。

大同是晋商基地,范家在各州县也有商行分号,在下和苟柴去了趟朔州,把朔州冯家商行的现钱和货物都拉回来了,用的是朔州自家伙计马车,也算一事不烦二主了。

苟柴不错,搜敛的很细致,黄金白银学生得带到大同府城办事用,粮食两千石,帐篷一百顶,大小铁锅四百口,茶叶一千斤,棉布,麻布二百匹,皮子五十袋,其他农具,瓦罐瓢盆若干,苟柴正押着车队随后赶到。

时间急迫,朔州掌柜肯定派人通知我爹和张家口我三叔,在下得赶紧赶往大同,学生意思,米管事和雷大人一会派人接收,我们出发时派人跟着,把应州范家商栈也端了,全部支持咱商行接收灾民。”

米粒和雷恒面面相觑,范三乐他爹得有个坚强的心脏啊。

米粒咂着牙花子道;“三乐,怎么说呢,照你说的,冯家两个商号的物资应该能保证初步接收灾民,建设营地了。

你家这些商号钱货两空,算是暂时垮啦!你爹那怎么交代,在下得请示將主决定。”

范三乐摆摆手道;“做大事不拘小节,学生都是要上戏文的人物了,管不了这么多啦!

学生就知道,青黄不接,他们只定囤积居奇,现在物资果然积存的不少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家藏私不如千万人受益,积阴德的好事。

对了,放一对信鸽吧,我那些朋友们别再北直隶折腾了,招呼他们来大同府玩耍,还要赛鸽子呢,都来踩踩点呗。”

易州女儿街,王正行身穿布衣,腰束布带,一身劳作打扮,挑着水桶进了司马宛然的裁缝铺,走到厨房水缸前,身子一歪,幸亏一旁司马宛然的妹妹司马嫣然将王正行扶住。

王正行将水桶放下,赶忙道;“嫣然妹子,哥哥其实有武功底子,这干活和练武路数不一样,大意了。”

看王正行笨拙地向水缸中倒水,嫣然掩嘴轻笑道;“正行哥哥进步很快了,今天就没有摔桶。”

将水桶清空,王正行直起身,一脸沧桑,眼角撇着正屋的司马宛然道;“嫣然妹子,哥哥得出趟远门了,听说大同府饥民遍地,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啊!遭灾情况远超灵丘。

作为即将进入农院进修的学子,有志青年,扶危济难,我得去啊,就此告辞啦!”

路过正屋,王正行停步对忙碌的司马宛然道;“宛然姑娘,王某此去大同,定然尽心救助灾民,山高路远,等我回来再给你担水。”

王正行伸手接过随从递来的斗笠,昂然迈步。

司马宛然身子一顿,对王正行道;“王公子留步,你刚从灵丘赶回,春日风寒,再次远行还是戴个棉帽吧。

公子心地良善,乃是急公好义的俊杰,奴家求了一枚平安符,放在亲手缝制的荷包内,公子随身携带。

愿公子旅程顺利,身体康健!”

王正行抬头看着屋顶莞尔一笑,转身郑重接过荷包,冲司马宛然拱手一稽,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裁缝店。

春风送暖,天高云淡,王正行哼着小调,心情愉快啊!就是女儿街上几位损友太招摇了,大声讨论去大同府帮助灾民,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君子行事要低调啊!损友们如此高调,岂不盖过自己的锋芒。

想到此,王正行高举荷包喊道;“各位兄台,宛然姑娘知道王某带队去大同赈灾,特意嘱咐在下关山路远,一路珍重。

其实宛然姑娘小看王某了,不就几千里路程嘛!不就缺衣少粮嘛,看王某手段吧!速速出发!”

掠过纨绔们看屎一样的腻歪眼神,王正行指着冀州成道;“冀兄弟,你浑身挂满管制兵器,要知道咱们去赈灾,不是去剿匪,多背几袋粮食是正经事,真让人操心啊!”

冀州成头戴将巾,身穿窄袖贴里,埕带上左挂箭囊,三棱锥,腰刀,右挂弓袋,背上斜挎松纹宝剑,打扮非常骚包。

“管你屁事!”冀州成拍拍腰刀,大声道;“大灾之后有大疫,大灾之中出盗匪,那么多饥民吃不上饭,转眼就是强盗,不准备齐全如何自保。

王正行,你摔了宛然姑娘家几个水桶了,打个水的小事都办不利索,到了灾区,还得小爷护持你周全。

就你那点武力,核桃大的脑子,何时成为队长啦!小爷才是赈灾中坚,灵魂人物。”

王正行涨红脸喝道;“冀小子,干活能跟武功路数一样吗!就你身上挂着的零碎,你跑得动吗?不服气,咱们比试比试!”

看王正行和冀州成要动手,李成才拍拍额头道:“不是说好了要低调吗!

咱们赶紧去茅元仪师傅那领取定制的鸽车吧,范三乐飞鸽传书,在应州闹妖,估计又赶往大同,咱们需要精诚团结,赶紧赶到大同,不能让范三乐独领风骚啊!”

侯金石点头道;“李成才说的对,范三乐抽起风来难以捉摸,咱们赶紧出发吧。

三乐从小就阴,干坏事出奇地贼,我见一次就想打一次。这次辛亏有杜鹃小妹出招,咱们此次去大同办事,不能像三乐那般粗鲁,他虽然占了先手,但咱们人多势众,必然盖过其风头。

杜鹃妹子出的主意好,咱们精诚团结,做事要细致,有条理,更要有逼格啊。”

范家大同商行的掌柜范九哥看着范三乐,欲哭无泪。

大同府是晋商的基地之一,各家大商贾都在大同府设有商行分号,范家也在大同府城设立一家集餐饮,住宿,贸易的大商栈。

范九哥知道大爷家的嫡子做事浪荡,没想到何止是不靠谱,简直就是败家子啊!

范三乐来到大同府城,将携带的奢侈品放在雷恒设立的据点,便赶到范家商行,用大爷嫡子身份搜刮了金银,然后雇佣自家车行,将商栈内各种物资打包,要送去应州。

范家商行是大爷和三爷范永斗是一起设立的,大爷主要管理家乡产业,范永斗主要经营张家口边贸。

说起来,大同商行掌柜是范家旁支,人家嫡子折腾,自己管不了啊!

看着苟柴凶神恶煞,带人如同土匪般搜敛物资,掌柜小心翼翼对范三乐道;“少东家,这商行有三爷的份额,怎么着也得给三爷通个信,这是怎么个章程啊?”

范三乐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产业大房三房各一半,小爷只拿了一些浮财,宅院什么的不是留着呢。

你的薪水照发,车行把式们出外脚钱按照三倍发,外面兵荒马乱,给小爷办事,小爷不能不讲面子。

小爷有大事急着办,让你通知的人办妥了吗?”

大同掌柜欲哭无泪道;“少东家,巡抚衙门的幕僚一会来商行。您让通知的大同代王一系管事,王府,郡王府人数众多,在下约定明早在商行相聚。”

现在代王在大同的子孙过千,大小王府在大同处处皆是,短时间确实难以一一知会到,范三乐点点头道;“代王属老鼠的,真他娘能生,九哥啊,辛苦你了。

这段时间你和范五更跟着我办事,小爷有一批紧俏货,五更那有货单,咱们只换金银粮食。

今晚你估下价,明早你和王府管事们洽谈,这是额外买卖,给你百中抽一的佣金。”

范九哥拿到范五更递来的货单,略略一扫,精神大振。

香水香皂年节有大同商贾售卖,数量太少,全被代王府吃下,其他小王府管事根本没份。

苏木,香料这些海外货物在大同有价无市。

海貂皮和白熊皮听说产自极北冰原,大同是皮草交易集散地,但是也很少有这些极品皮货上市。

我靠,范少有极品商货的进货渠道,怪不得看不上大同商栈的大路货了,这一批货物出手,佣金之大,不敢想象。

范九哥一扫萎靡之色,眉飞色舞道;“少大东家,这些货物是有价无市啊!咱大同虽说是边镇,可不缺大买家,各王府,边将家族,豪商众多。

这两年大同遭兵灾,商路时断时续,紧俏商品价格飙涨,小的建议,再通知一些买家,明天在商行竞价。”

范九哥兴奋的直搓手,这笔买卖做好了,佣金顶十年薪酬,还在乎什么短期歇业啊。

范三乐不耐烦地摆手道;“随便你和五更折腾,不要扣扣索索,让赚钱小事误了小爷要办的大事。”

大同巡抚现在暂属宣大总督职事,权势显赫,对于一般商人是不假颜色的,范氏商行不一样,每年给的好处不少,背后是朝廷高官,手眼通天,所以对范氏邀请,巡抚很重视,派了幕僚前来商栈。

看着商栈一派混乱忙碌景象,幕僚左师爷诧异地问一旁范九哥道;“你范氏商行做事有条不紊,讲究条理,商栈现在怎么如此混乱?”

范九哥一边殷勤带路,一边云淡风轻道;“范三爷管理时,自然条理分明,现在是大爷家嫡子做事,买卖很大,处理起来难免毛毛躁躁。

年轻人嘛,喜欢折腾不是。”

闻讯赶来的范三乐一同将左师爷请到茶室,范三乐直接让范五更呈上礼物,皮裘,海货,百年老参,十两黄金。

一桌子礼物摆好后,范三乐把手中图纸推给左师爷,开门见山道:“左先生,学生办事喜欢干净利索,想让大人给拿一块地,越快越好!”

范三乐指着图纸道;“学生想赈灾,在应州南部盘下一块地方安置灾民。”

左师爷平时打理钱粮兵谷,精通实务,对范三乐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很不适应。

左师爷慢慢喝口茶,翻看着图纸,心里有了概念道;“范师侄,应州土地多是盐碱地,花点小钱占了就是,何必花费如此大代价呢?”

“总要讲规矩,办了田契心里踏实。”

左师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范三乐,信你个鬼,豪强都是办小面积地契,占大面积土地,不缴或少缴税,你搞这么大动静,花这么多金钱,真赈灾啊!

“好吧,学生看上一位女子,她对饥民的遭遇深感同情,认为救灾民于水火的男人才是好男人,真汉子,学生认为现在需要做个真汉子。

学生清空大同府商栈,就是要设立赈灾基地,抱得美人归,得有凭证,得动真格的不是。”

这才是实话嘛,赈济灾民,这么高大上,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你个浪荡子能做的事吗,掷千金博美人一笑才是你的本色。

知道了目的就好说了,左师爷一副我了解你的表情,淡淡道;“巡抚衙门正在为赈灾之事筹划,众所周知,朝廷缺钱啊!正需要你这样的开明缙绅为朝廷排忧解难。

应州土地贫瘠,但是每年出产盐碱,供应大同府及周边州县,大同各衙门及应州卫所都要从中分润,我巡抚衙门强行拿地,难度不小啊!”

范三乐赶忙道;“左大人,应州南部有很多荒地没人开采,学生想在那开设农庄商栈,与现有的势力并不冲突。”

左师爷作为资深幕僚,对大同山川物产极为熟悉,盯着范三乐道;“那里什么情形你应该知道吧,那里靠近恒山北坡,盗匪众多,多是边军逃兵,又穷又横,到时候人财两空怎么说?”

“玩呗,学生钱花了,地契办了,物资调过去了,如果出现意外,不是学生不做,而是那里条件太险恶。

做与不做是态度问题,成与不成就不是学生考虑的了。”

果然不负责任,砸钱玩呀!左师爷起身,拿起毛笔在图上勾勒了一圈道;“某家东主总制之职需要转正,难免需要去京师走动,你那皮草不错,再拿一件,给你勾出荒地土坡五千亩,如何?”

范三乐拱手道;“一准让人给您送去。”

“好,明日衙门派人去应州办理地契,煮盐只有一季,其他营生有没有想法?”

“学生想办个制衣工坊。”

“你虽然年轻,想的周到啊!巡抚衙门会督促应州支援你一批生活物资,你去应州办理地契时交割就好。

赈灾乃是为朝廷分忧,救人的大善举,大人会知会山西巡抚,派人去你老家表彰你父子善行。”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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