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望着皇后脸颊上的那一丝未曾彻底消去的红肿，心中顿时明白了一二。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用在她这宫里最为合适。
每一个来给她请安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皇上来给她请安，是为了做给臣子们看，让臣子们觉得他心有大爱，不曾忘却过为了家国牺牲的定山王，由此让臣民信服。
四王妃来给她请安，为的是能让她在皇上面前多多提起四王爷，顺便再在拜佛的时候，求佛菩萨保佑他们几句才好。
皇后来给她请安，则是看她过的要更凄苦一点，这样相比之下，好像皇后的日子过的便没有那么苦了。
都行，都好。
有人来了总比没人来的时候热闹，有人愿意听她说话，陪她念经，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不管这些人心中都怀着什么心思，起码坐在她宫殿中的那一刻时，不曾做过恶事。
听她说上几句，许是也能转转心性，这便也是一桩功德了。
“一切都好。皇后可是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心结？不妨与我说说。虽然我也未必帮得上皇后什么，可我好歹不会传话，与我说说，亦可宽心。”
太妃说话的语气很缓，却让人听着无尽舒服。
“太妃，不瞒您，熙成他前几日被皇上派去平凉府了。平凉府近段时日常有地震发生，臣妾担心熙成此去，凶多吉少。”
皇后说着说着，眉头不由得又蹙紧了几分。
“担忧无用。”
老太妃只说了这么四个字。
“嗯？”
皇后一愣，一时之间还有些没回味清楚。
“你担忧与否，都无法改变任何事。你不能决定三王爷的平安，也不能决定平凉府的太平。愁闷多了又很是伤身。所以我说，担忧无用。”
这话若是由其他任何一个人讲出来，皇后都可能不屑一顾，觉得事情没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当然可以说的云淡风轻。
可偏偏老太妃经历过这一切，她经历过比自己更大的折磨，所以皇后没有言语可以反驳。
皇后望着老太妃祥和的表情，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是啊，她当然知道担忧无用，可普天之下谁又能够做到不为在意的人担忧呢？
“你今日来此见我，是想知道当初定山王离开后，我是如何熬过来的吧？”
老太妃淡淡的一句话便击中了皇后的心。
这件事，她既想知道，又怕知道。
她盼着熙成能够一生平安，一世无忧，可她又害怕万一熙成此行真遇不测，她便在这深宫里，熬不下去了。
“我也是肉体凡胎，得知自己唯一的孩儿不在了，自然悲痛万分。可他已经不在了，我这份悲痛若是说出口，他人非但无法感同身受，还会觉得我过于矫情。为国而死，乃是大义所为。我若是因此痛恨皇帝，那便是我不识抬举了。皇后，有些事由不得你来做选择，总有责任道义在推着你走。当你成为皇后，入住昆仑殿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你的喜悲并不重要，因为无人在意。所以，倒不如做那个众人眼中可以看淡一切的人，他们摸不透你的心思，就伤不到你。你看我如今，虽孑然一身，但也好好活在世上，看得春去冬来，看得草木花开。”
老太妃望着佛龛内定山王的牌位，记忆像是被拉回了十余年前。
她轻叹了一声，继而慢慢说道:“世上的舍与得都是相等的，你得到了什么，相应的，便要失去些什么。可你失去的，便都是应当失去的，强留，也留步来。三王爷此去平凉府治理灾情，保百姓一方平安，是功德之事，佛祖会保佑有功德之人。”
说到这儿，老太妃双掌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随后，她起身去内殿找出来一串佛珠，递到了皇后手里，对她道:“皇后，我虽没有什么本事让你真的宽心，可平日里你若愿意，拿起这佛珠念佛号也是可以精心的办法，总比一个人在夜色里默默难过要好。你改变不了别人如何待你，可你若想开了，就不会陷在那心结之中，你待自己好了，就不会在意他人如何待你。到时候，你的心疾不治而愈。”
老太妃提点的已经十分直白，她当然清楚皇后今日心有郁结不只是因为三王爷。
如若不然，皇后在当日三王爷离京时便会来找她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老太妃知道，皇后一定是厌倦了这宫里没有盼头的日子，她脸上的那抹未消的红肿或许就是她心中所念崩溃瓦解的最大理由。
身为皇后，需时刻警醒自身，恪守万千规矩为后宫做好表率，还要时刻提防他人将她视作出头鸟而针对。
老太妃知道这日子有多难，以她与世无争的性情，是万万做不了这样的位置，所以无论是先皇在世时，或是在皇帝要封她为皇太后时，她都没有去争的心思。
被众人盯着过活，这太难了，也太苦了。
更何况近日以来发生的种种多少她也听见了一些，皇上又将冷宫里的嫔妃重新召回，一道旨意升了她的品阶，这在过往几年中是从未有过的事。
皇上已有三年未曾选妃，估计皇后心中的那根弦早就松懈下来了。现如今三王爷突然被派去灾城，皇上又新宠幸了佳人，皇后心里如何能够好过？
她能理解，却也无法帮上什么。
她能够给皇后的，无非是这一串佛珠罢了。
“多谢太妃教导，臣妾明白了。”
皇后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开了，老太妃望着她的背影，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段日子，她也会日日在菩萨面前祈求三王爷平安的。
她经历过的苦痛，不希望皇后再经历一次了。
天底下，没有什么折磨会比让母亲失去她的孩儿更让人生不如死了，可皇上子女无数，他不会懂得这一点。
否则，他便不会舍得让他的孩子们互相争斗，更不会舍得让三王爷去处理百年不遇的天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