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指点迷津下

果然,那些女子一边嬉闹,一边漫不经心地将干枯的杏花随手抛撒。可怜的杏花随着骀荡的春风四处飘散,有的掉落路旁,有的浮在水上,有的飞到园外,有的碾于泥中,仿佛是一群群无家可归的孩童,晃来摆去而悄无声息地泯没了。目睹此景,薛九儿联想起以前在扬州时,自己和父亲饥寒交迫、相依为命的生活,跟眼前这些坠落无助的杏花是何等相似,顿时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不由得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沈蕙萸惊奇地问:“九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薛九儿睁开眼睛,抑制住内心的伤感,说:“阿姊,我不想看杏花了;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沈蕙萸想了想,说:“也行。”抬头朝周围望了望,又说:“曲江边上也有不少的游人,我们去那里看看吧。”薛九儿点了点头,说:“好吧。”

二人来到曲江边,尽情观赏着岸边的青草、水里的红蓼、水面的荇菜、浮萍、蒲苇和芦荻,以及无数碧色连天的荷花。数百只鸳鸯和水鸭在花草中穿来梭去,轻松自在,好不惬意。薛九儿兴奋地一边用眼看,一边用手指,一边用嘴说,欣喜若狂,乐不可支。沈蕙萸受到感染,之前和谢佑聪夫妇及崔显政夫妇一起游玩时的压抑感消失殆尽,心情变得舒畅起来。看完花草,二人又仔细观看水里的各种活蹦乱跳的鱼儿。江里有鱼,必然就有以鱼为食的飞禽。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鸥鹭、鸬鹚和鸂鶒,从高高的空中俯冲而下,快速捕啄着众多惊惶乱窜、四散躲避的鱼儿。眨眼间,许多鱼儿已变成这些飞禽的腹中美食。

此时,旁边站着一对老年夫妇和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及一个欢呼雀跃的男孩,也在观看水面迷人的风景。看见飞禽吞食鱼儿,男孩心生怜悯,用手指着飞禽,扭过头,对女子说:“阿娘,这些鸟儿好坏啊,一下就吃掉了鱼儿;鱼儿好可怜啊!”女子笑着说:“韬儿,鸟儿吃鱼儿是正常的;不然的话,鸟儿没有吃的,会饿死的。”男孩嘀咕着说:“鸟儿活了,可是鱼儿死了。”听见声音,沈蕙萸好奇地侧身看去,见男孩约六、七岁模样,虎头虎脑,乖巧机灵,心里便产生了想要亲近的欲望,走上前,笑着问:“请问娘子,这是你家的孩子吗?”女子见沈蕙萸和蔼可亲,未予戒备,也笑着说:“是啊,他叫韬儿,是我的孩子,今年六岁了。”

沈蕙萸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男孩粉嫩的脸蛋,温柔地说:“韬儿,你长得真乖啊!”男孩变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拉着母亲的手,身体直往后缩。女子拉着男孩,说:“韬儿,快说‘娘子好’。”男孩扭捏着身体,低声地说:“娘子好!”沈蕙萸开心地说:“韬儿好可爱啊!”又看了看用友善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那对老年夫妇,说:“娘子,这是你们家的老人吗?”女子说:“是啊,他们是我的姑嫜。今日是上巳节,天气晴朗,我就带着姑嫜和韬儿到曲江来游玩。”沈蕙萸走过去,叉手向前,对老年夫妇说:“老丈好啊!阿婆好啊!”老年夫妇笑容满面,说:“好,好,你也好啊!”女子说:“这位娘子,你的家人呢?没跟你一起来游玩吗?”沈蕙萸说:“我丈夫和他的朋友正在芳润亭里歇息,我和妹妹九儿到江边来游玩。这是九儿。”指着薛九儿。薛九儿叉手向前,甜甜地说:“我是薛九儿。老丈好啊!阿婆好啊!”老年夫妇微笑着点点头。薛九儿又转过身,对女子说:“请问娘子贵姓?”女子笑着说:“我姓高,名晶晶。夫家姓张,这是我的儿子,叫张克韬。”张克韬抬头看着薛九儿,轻声地说:“娘子好!”薛九儿一听,乐了,说:“韬儿的嘴真甜啊,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的孩子。高娘子,你的丈夫呢,在别处游玩吗?”沈蕙萸也问:“你的丈夫没有跟你们一起游玩吗?”

高晶晶收敛笑容,略微低沉地说:“我的丈夫在当兵服役,两年都没回来了。”薛九儿惊讶而同情地说:“丈夫当兵两年都没回来了?高娘子一人在家,又要照顾姑嫜,又要抚养小孩,很辛苦啊!”高晶晶叹了口气,说:“唉,有什么办法呢?丈夫两年无法回家,我一人操持家里大小事情,辛苦也好,劳累也罢,慢慢地就习惯了。你当妹妹的叫薛九儿,那这个当姊姊的怎么称呼?丈夫作何营生?”沈蕙萸说:“我们、我们是表姊妹,我叫沈蕙萸。我的丈夫叫曾和培,在朝廷里任职,是个八品小官。”高晶晶羡慕地说:“你的丈夫在朝廷里任职,还是官员?沈娘子,你真有福气啊,难怪这么悠闲、自在。”

沈蕙萸满不在乎地说:“我的丈夫是小官,俸禄不多,平时忙来忙去,很少陪我出来逛街、游玩,我就只好和妹妹九儿结伴出门了。”高晶晶看着她们二人,说:“你们姊妹能够经常在一起,多幸福啊!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和我的妹妹在一起啊?”老年夫妇见三人聊得投机,懵懂的张克韬却总缠着母亲高晶晶的身体扭来扭去;高晶晶一边拉张克韬,一边说话,很不方便;便走过来,温和地说:“来,韬儿,到阿翁、阿婆这里来玩,让你阿娘好好跟别人说说话。”张克韬不情愿地挣扎了几下,最后被祖父和祖母带到旁边玩去了。

薛九儿不解地问:“高娘子,你的妹妹为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啊?她是不是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高晶晶摇了摇头,略微忧虑地说:“我的妹妹叫高莹莹,今年十九岁,在皇宫里当宫女,已经有四年了。自从妹妹进宫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真的好想见她啊!”沈蕙萸想到自己和三个儿女也是多年未见,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说:“是啊,骨肉长期分离,心里肯定痛苦,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跟我的三个孩子也是远隔千里,很多年都见不上一面。”薛九儿天真地说:“高娘子,你的妹妹在皇宫里当宫女,皇宫就在长安城内,距离不是很远,你有空可以去皇宫里看望她啊。”高晶晶苦笑了一下,说:“薛娘子,你不知道,任何女子只要进入皇宫当了宫女,家人都不能前去看望;宫女也不能随便离开皇宫,一旦违反,必遭严惩。唉,我妹妹的命好苦啊!”薛九儿吓得一吐舌头,说:“好可怕啊!那、那你们姊妹什么时候可以团聚啊?”

高晶晶叹了口气,说:“唉,或许只有等到下辈子,我们姊妹二人才可以团聚了。”沈蕙萸问:“难道宫女真的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皇宫吗?”高晶晶看着东垣的夹城方向,伤感地说:“再过一阵,圣人就要从那个夹城里面出来,观看百姓过节。我听其他家里也有女子当宫女的人说,除非圣人恩赦,宫女才能离开皇宫,否则只能永远呆在里面,孤独寂寞,终老一生。我的妹妹,姊姊好想你啊!”说完,低下头,忍不住啜泣起来。沈蕙萸思忖片刻,说:“高娘子,你不要太伤心了。我的丈夫在朝廷当官,随时可以进出皇宫。要不这样,你说说你的妹妹高莹莹长得什么模样,我让我的丈夫以后进皇宫时,顺便看望一下你的妹妹;你若有什么话要带给你的妹妹,现在就可以告诉我。”高晶晶抬起头,停止啜泣,半信半疑地说:“你的丈夫真的可以进皇宫看望我的妹妹?”

沈蕙萸正待说话,薛九儿急不可耐地说:“那当然了,我的丈夫是朝廷官员,随时可以进出皇宫。”高晶晶一愣,疑惑地问:“你们二人的丈夫都是朝廷官员吗?”沈蕙萸知道薛九儿说漏了嘴,觉得也无需再隐瞒下去,便说:“九儿是我的丈夫的小妾。我的丈夫叫曾和培,在朝廷担任左拾遗之职,随时可以面见圣人,当然也随时可以进出皇宫啊。”高晶晶面露惊喜之色,说:“你们丈夫随时可以进出皇宫,真是太好了。如果能够代我前去皇宫看望我的妹妹,那我、我就谢谢你们了。”说完,叉手向前。沈蕙萸忙说:“不用客气。姊妹渴望相见,乃是人之常情,何用相谢?况且也只是让我的丈夫代你去看望你的妹妹而已。你的妹妹高莹莹长得什么模样?”

高晶晶放下双手,略一思索,说:“莹莹十五岁就离开了我,过了四年,长相变化较大;五官应该还是一样,脸庞偏圆,眉毛细长,眼睛明亮;在左腮下面、靠近耳朵边处,有一颗小痣,其他地方倒没什么特点。不过,皇宫里面宫女众多,仅凭长相,很难寻找,不如直接询问名字,反倒容易一些;你们说呢?”沈蕙萸说:“也是,人太多了,确实不好寻找。你看,周围有这么多的人,倘若某一家人无意间走散了,还真是很难找到。”

薛九儿说:“高娘子,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你的妹妹,还有你家的住址,都一起告诉我的阿姊吧。等我的丈夫进皇宫找到你的妹妹后,我们才能去你的家里通知你啊。”高晶晶忙说:“行,你们丈夫如果见到高莹莹,就请告诉她,说我这个当姊姊的特别想念她,希望她在皇宫里认真做事,不可任性,好好保护自己,尽量不要生病;还有,韬儿已六岁了,也很想念姨娘;就先说这些话吧。我家的住址是万年县河岭乡三岱里张通良家,你们找到三岱里,然后一问张通良家,当地人都知道;张通良就是我的丈夫。”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递给沈蕙萸,又说:“这根簪子伴随我五年了,非常普通,也有些陈旧,莹莹当宫女前经常和我抢着戴。隔了四年,想必莹莹还能认出这根簪子,我交给你们转给她,她才知道是我这个当姊姊的专门请人来看望她的;不然,她可能不会相信你们。”

沈蕙萸接过簪子,发现上面磨掉了一些漆色,明显是使用多年留下的痕迹,便说:“好啊,我一定请我的丈夫将这根簪子亲手交给高莹莹,再将你刚才说的话转述给她听。你就放心的等待好消息吧。”小心地将簪子放入衣袖里。薛九儿看了看四周,说:“阿姊,时辰不早了,估计主君和其他人都等急了,我们赶快回去吧。”沈蕙萸说:“是啊,我们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高娘子,我们就要回去了。”高晶晶忙说:“那行,我也不耽搁你们了。”又朝张克韬一招手,喊道:“韬儿,快过来啊!”

听见喊声,老年夫妇牵着张克韬过来了。高晶晶说:“韬儿,二位娘子要走了,你对她们挥挥手啊。”张克韬抬起小手挥了挥,羞答答地说:“二位娘子,你们走好啊!”沈蕙萸弯下腰,摸了一下张克韬的粉嫩小脸蛋,亲切地说:“韬儿,真乖啊,我们以后还要来看望你的。”直起腰,又对老年夫妇说:“老丈、阿婆,我们要走了,你们一家人好好玩。”薛九儿也笑着说:“老丈、阿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玩得高兴。我们走了啊!”说完,又对高晶晶说:“高娘子,你们尽情地玩吧。”然后,跟着沈蕙萸,急匆匆地朝芳润亭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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