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女装

冬日的夜色阴沉沉。

章台宫门,一辆辎车粼粼而出,是昌平君公子琮的车马。

今日公子琮在政事堂忙碌腊祭庆典一事,很晚才出宫来,刚离开章台宫不远,辎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人影站在前面,拦住了去路。

“何人?!”骑奴驾士呵斥道:“胆敢阻拦楚公子的车驾,还不速速让开!”

那人却不走,甚至笑道:“家主,是小人啊。”

哗啦——

车帘子被打起,公子琮蹙眉看着对方:“是你?”

那拦住辎车之人,正是昔日里的熊氏家宰!

家宰笑道:“家主,借一步说话。”

公子琮淡淡的道:“你已然不是我府上的家宰,我与你没甚么好说的,你走罢。”

家宰却道:“当真是无话好说了么?小人为家主兢兢业业这般多年,家主真是翻脸无情呢,说不认人便不认人,也罢……请家主看看,这是何物?”

他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一只染血的带扣。

“这是……”公子琮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震惊的道:“这是治儿的带扣!你从何而来?!”

家宰慢悠悠的道:“家主,请移步说话。”

公子琮考虑再三,还是从车架上下来,与家宰走到街巷的偏僻之地。

“现在你可以说了罢!”公子琮道。

家宰将玉扣交给公子琮:“不瞒家主,这正是小公子的腰间玉扣。家主或许也发现了,小公子并不在家中,已然失踪几日了,对么?”

“是你?”公子琮的嗓音沙哑,似乎在克制着怒火:“是你掳劫了治儿!?”

“怎么能说是掳劫呢?”家宰笑得有些小人得志:“小人是看着小公子长大的,关心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忍心掳劫小公子呢?请家主放心,小公子只是在小人之处做客,只要家主……乖乖听话,小公子必然安然无恙。”

“你到底要如何?!”公子琮沙哑质问。

家宰哈哈一笑:“家主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你是个孬种!窝囊废!”

公子琮眯起眼目,一向温文尔雅的公子琮,眼底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家宰一旦撕破脸皮,便滔滔不绝的道:“我楚派熊氏,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废?!华阳太后苦心在秦国经营的天下,都要被你们这些白眼儿狼败光!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楚人!是流着熊氏血脉,正儿八经的楚国人!而你,处处为了秦人着想,真恨不能把自己的老祖宗都给出卖了!你根本不配做我熊氏的家主!”

公子琮幽幽的道:“说了这么多,不过在粉饰你的贪婪罢了。”

“你住口!你懂甚么?!”家宰恶狠狠的驳斥:“我是为了熊氏好!我是为了熊氏!华阳太后老了,她老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熊氏无人撑腰,我楚派在秦国便要完了!而你们这些公子,一个个都无所作为,一个个混吃等死,你们配作公子么!?配么!!”

家宰平复着自己的吐息,道:我不想与你说那么多13[(,你是听不懂的,我的大志向,你压根儿无法体会!我今日前来,便是想要告诉你,公子文治在我手中,你若是想要他活命,便乖乖听我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

“你到底要做甚么?”公子琮质问。

“很简单。”家宰沙哑的笑道:“腊祭。”

公子琮沉声道:“你想在腊祭上搞手段?”

家宰道:“我已然安排好了兵马,而你负责此次腊祭庆典,只要你给我大开方便之门,我便可以在腊祭庆典之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我楚派,令熊氏发扬光大!!!”

公子琮冷笑了一声:“你的兵马?咸阳城守卫森严,腊祭庆典更是一年之中最大的庆典,是你想说兵变,便可以兵变的么?别说是兵变,你便算是有私兵,也开不进咸阳城!”

家宰似乎早有准备,道:“这一点,正是我今日来找家主你的缘故……我要你对秦王进言,此次腊祭在雍城蕲年宫举行。”

“甚么……”公子琮心底里咯噔一声。

公子琮:【还真是让长公子说准了,这些叛贼留有后手。】

此时此刻,在黑暗的街角之处,嬴政带着成蟜静静的兀立在黑暗之中,远远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成蟜低声道:“哥哥料事如神,熊氏三千私兵,果然还有后手。”

家宰笑道:“家主啊家主,你真当我是一块烂泥不成?我跟着您这么多年,怎么也要学一手不是么?咸阳城守卫森严,我的私兵根本开不进来,但是有了家主便不一样了!只需要家主对秦王进言,此次腊祭庆典在雍城举办,到时候,王驾、太后的车驾一起从咸阳出发,往雍城而去,这一路上车马遥遥,多的是动手的机会,再者,雍城的守备远远没有咸阳严密,想要甚么时候动手不行?”

“原来,”公子琮沉声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雍城乃是秦国的旧都,因着是旧都,雍城之中还保留着秦国原本的宫殿,最著名的便是蕲年宫。

成蟜的大傩伥子玉佩,便是秦国老祖宗留在蕲年宫中的镇宫之宝。

旧都的防备绝对没有咸阳严密,加之从咸阳到雍城,一路车马劳顿的,处处都是偷袭的机会。

关键在于,雍城举办腊祭蕲年的庆典,同样合情合理,而且有这般的先例,只要公子琮这个主办人提出来,便一点子也不觉得突兀奇怪。

家宰道:“家主,不要再犹豫了,只要你提出,秦王一定会同意,你的宝贝弟弟还在我手中,怎么,你便不心疼他么?”

“啧啧……”家宰继续道:“治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文不成武不就,唯独这小脸蛋儿生的比一般的美妇人还要艳丽,家主你可不知晓,我手里头的私兵,许多都是悍匪出身,一辈子没见过婆娘,若是时日拖得长了,也不知他们会对家主的宝贝弟弟做些甚么?”

啪!

公子琮出手如电,一把擒住家宰的脖领子,狠狠扼住:“你敢动治儿一根头发,

我必叫你生不如死!”

“嗬……嗬!”家宰被勒的呼吸不畅,努力挣扎,脸色惨白的道:“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心头肉也活不得!家主,我劝你还是不要与我作对!乖乖听我的话,若是熊氏得势,也少不得你的好处,这点子进言对你来说,只是小小不言的举手之劳罢了!”

公子琮双手攥拳,脸色阴霾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电闪雷鸣一般,沙哑的道:“我会考虑,但你记住了,只要你敢伤害治儿一丝一毫,我不会放过你!”

家宰被吓得后退一步,与公子琮拉开距离,后怕的道:“好,家主你好生考虑,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等家宰走远,嬴政和成蟜这才走出来。

成蟜奇怪的道:“大舅舅,你为何方才不顺势答允他?”

公子琮的嗓音还是略微有些沙哑,却已然快速冷静下来,淡淡的道:“臣熟悉此人的心性,疑心颇重,臣若是一被要挟立时答允,唯恐他会犯疑,反而适得其反。”

“哦,原是如此。”成蟜点点头,心说做哥哥的都很狡诈呐!

腊祭临近,朝议之上秦王异人果然问起腊祭庆典之事。

公子琮从班位上站起身来,拱手作礼道:“回禀王上,腊祭庆典筹备的已然妥当,只是……”

“怎么?”秦王异人道:“可是遇到了甚么难处?”

“并非难处。”公子琮道:“每年腊祭都是在咸阳章台宫举行,因此臣以为,今年的腊祭不如安排在雍城的蕲年宫,如此一来,王上还可以带领士大夫们前往雍城祭拜、祈福。”

“哦?”秦王异人笑道:“的确有些意思。”

他的话音一落,立刻便有人站出来应和,嬴政也在朝议之上,他坐在班位上,瞥斜了一眼那出来应和的士大夫,果然是亲楚派。

“王上,卑臣以为楚公子所言甚是,这雍城,乃是咱们老秦人的根基,咱们老秦人的发源之地,若是王上可以亲自前往雍城腊祭祈福,来年定然风调雨顺啊!”

“是啊是啊!臣亦觉如此!”

“所言甚是!”

秦王异人不疑有他,笑道:“的确,雍城可是咱们老祖宗的地盘子,若是能去雍城腊祭,说不定寡人的病情也会有所好转,那便这么定了,琮儿,你准备一番。”

“臣……敬诺。”公子琮应声。

前往雍城腊祭的事情便如此顺利的定夺下来,公子琮负责腊祭筹备,一切的事物都由他来经手。

腊祭可是大事,秦王异人、华阳太后、夏太后、芈夫人、赵姬全都会参与祭祀。

这日清晨,祭祀蕲年的大部队便浩浩荡荡出发,虎贲黑甲开路,气势极其宏伟。

“哇——”成蟜挥舞着小肉手,装作一副很欢心的模样:“出去顽啦!出去顽啦——太好了!太好了!”

华阳太后笑得慈眉善目:“蟜儿,好好坐着,千万别摔了碰了。”

“嗯嗯!”成蟜使劲点头:

“蟜蟜叽道啦!”

一行人到黄昏时分,公子琮便吩咐扎营,大部队驻军,营帐连绵而起,秦王太后等等全部下榻营帐歇息。

天色慢慢昏暗下来,公子琮焦急的在营帐中踱步,走来走去,一刻也不得安宁,他平日里老成持重,从未这般紧张不安过,掌心里隐约都是冷汗。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公子琮立刻回头去看,便见到嬴政抱着成蟜走了进来。

一位公子,?[(”公子琮焦急的道:“治儿那面可有消息了?”

嬴政让公子琮答允家宰,进言前往雍城腊祭,除了将计就计,将家宰所有的后手全都钓出来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缘故。

大部队从咸阳到雍城,必定会车马劳顿,事情全都是相对的,家宰的三千私兵从咸阳到雍城,同样会经历车马劳顿。

且公子文治这个人质,必然同样会从咸阳运送往雍城,这路上的空当,便是他们解救人质最好的时机!

嬴政那日与成蟜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唱一和的坑了熊璋,熊璋本来就对楚派不怎么满意,又以为自己说漏了嘴巴,若是让家宰听说了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干脆直接投降了嬴政。

正巧了,这次押送人质,便是熊璋与他的四百私兵负责。

因而想要解救公子文治,只需要熊璋配合,完全无需费任何力气。

嬴政道:“楚公子不必担心,负责押运的乃是熊璋,此人已然被予策反,拉入麾下,这会子,令弟兴许已然得救了。”

“但愿如此。”公子琮低声道。

晋良与公子无忌被派去接应公子文治,公子无忌点了几个武艺出众的门客,众人连夜赶去与熊璋交接。

公子文治被五花大绑,头上套着黑色的头套,嘴巴里还塞着布条,根本不知要去何处,慌张的唔唔使劲摇头,却发出不得一点子声音。

熊璋见到前来交接的晋良和公子无忌,赶紧把人交给他们,道:“人我已经给你们带到了,请问还有甚么吩咐没有?”

晋良道:“旁的吩咐眼下没有,你们只要乖乖听话,到时候事成,少不得你的好处!”

“是是是!”熊璋被捏咕住,哪里还有胆子反驳,点头哈腰的道:“全听将军的,但凭将军调遣。”

公子文治甚么也看不到,听声音觉得耳熟,很快囚车便被推动,也不知要去哪里,心里更是发慌。

囚车一路行驶,公子文治便听得有人低声道:“走这边,从这里入营!”

“快走!快送进去!”

公子文治一听,到地方了?可是这是甚么地方,四下里黑漆漆,隔着黑色的头套能看到犹如白昼的火光,难道……是叛军的大本营?

囚车被打开,公子文治被“粗暴”的拽下车来,推搡着他继续往前走。

哗啦——

是打起帐帘子的声音。

“进去!”晋良推了他一把,道:“人已经带到了。”

说罢,便与公子无忌退出了营帐。

公子文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一双大手接住,他藏在头套下的目光一转,一个猛子蹦起来便要逃跑,别看他武艺不行,但动作十分灵动,简直撒丫子便跑。

“诶吖!”一个奶声奶气的嗓音道:“快拦住他!别让他跑啦!”公子文治逃跑的步伐打了一个磕巴,这声音……

“唔唔唔唔?!”公子成蟜?!

无错,这奶里奶气的嗓音,正是成蟜发出来的。

晋良与公子无忌将人从熊璋手中交接出来,立刻偷偷带回了营地,避开营地的耳目,从运送物资的小门进入。

公子琮看到弟弟安然无恙,还未来得及欢心,哪知道弟弟犹如一只兔子,跳起来便跑,险些直接冲出营帐。

哗啦!

公子琮一把掀开公子文治的头套,突如其来的烛光照在他的眼目上,公子文治一愣:“唔唔?!”大哥?!

公子琮看到弟弟一脸的狼狈,面颊瘦弱的微微凹陷,脸上还都是血痕,连忙轻声道:“治儿,是我,是为兄。”

说着,将他口中的布条拿出来。

公子文治恢复了自由,终于可以出声,震惊的道:“哥……怎么、怎么是你们?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成蟜笑眯眯的道:“还以为是坏蛋嘛?”

“我还以为……”公子文治吭吭唧唧,最终甚么也没以为出来,竟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公子琮连忙抱住弟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哭别哭,好了,没事了,让你受苦了,都是为兄的错。”

公子文治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稀里哗啦,他脸上都是血迹,还有污泥,被眼泪冲刷的乱七八糟。

成蟜嫌弃的道:“咦——哥哥你看,小舅舅这么大年纪了,还哭鼻子呐!”

嬴政平静的看着兄弟一人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一点子也不为所动,淡淡的道:“楚公子,令弟给你带来了。”

“多谢长公子援手!”公子琮深深作礼。

公子文治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丢人,恶狠狠的道:“那个王八羔子呢?!老子扒了他皮!”

公子琮拦住他,道:“治儿,不要冲动。”

嬴政道:“想要杀死一个家宰易如反掌,若想连根将他身后的所有势力揪出来,必然要等到雍城腊祭之时,才是斩草除根之日。”

公子琮道:“但凭长公子调遣。”

嬴政瞥了一眼公子琮,口中道:“楚公子言重了。”

心中却在想:【予救下公子琮的宝贝弟亲,从今往后,公子琮便会以予马首是瞻。】

成蟜不由感叹,哥哥就是哥哥,不只是可以一劳永逸的拔除楚派势力,甚至还可以借此施恩于公子琮,让昌平君这个楚派从此对他服服帖帖,简直是一石一鸟的妙计!

“哦对啦!”成蟜似乎想到了甚么,拍了拍案几上的小布包:“小舅舅,这是给你哒!”

“甚么东西?”公子文治擦了擦眼泪,将布包拆开:“女……女子的衣裳?!”

布包里竟然叠着一条女子的裙裳,分明是伺候人的侍女样式。

成蟜歪头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小舅舅你被救出的事情,还不能让楚派知晓,因此这些日子,便难为你乔装改扮一下下啦,小舅舅你不会介意的,对罢!”

公子文治:【……我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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