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异时15

郁白忽然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真的睡着了就好了。

或者来个人给他一拳把他打晕算了。

看着此刻站在门边的谢无昉,郁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之前,收到他求助短信后赶来的男人也是这样,目光淡淡地扫过周围的一切景色,包括他身边的严璟。

然后,在一片寂静中,谢无昉用平静陈述的语气对他说:“你在躲我。”

哦,确切来说,不是不久之前,就是昨天。

……

这件事居然只是昨天发生的而已!!

为什么他会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半辈子?

他本来都快忘记那个该死的带球跑烂梗了!

但现在,同样的理由,同样的对象,甚至是同样的第二人严璟。

不是,这种事为什么也可以梅开二度啊?!

郁白从循环里出来明明才两天,结果每天都被非人类发现他拿睡觉当借口搪塞别人。

……他会不会害得人类信用破产啊?

想到这里,郁白陡然惊醒过来,正握着游戏手柄的双手动了动,几乎本能般地把手中的东西——

塞进了沙发靠垫背后,然后把仿佛死鱼打挺的严璟拖过来,挡住整个靠垫,以及藏在下面的游戏手柄。

顿时两手空空的郁白,这才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对,我是要去睡觉了。”

“……”刚从离奇的窒息感中缓过来的严璟沉默了一下,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愕然又失落地问,“你不玩啦?”

郁白头也不回地给他一拳,怒道:“闭嘴!!”

都怪这家伙用游戏诱惑他!

一旁的谢无昉也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已经看见了。”

他看着此刻一起挨在沙发上的两个人,略一停顿后,又继续说:“那天我也看见了,你把永恒球藏进沙发——”

“我现在就去睡觉!真的!”

他平静的话音被耳朵红得像要滴血的郁白仓促打断。

够了不要再说了!

……没错,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在谢无昉面前藏东西。

看见就看见,干嘛非要说出来啊,还突然翻旧账!

懂不懂什么叫心照不宣啊!

这样子是装不了人类的好不好!!

郁白在心里疯狂输出着,表情却像见到慈爱的长辈一样乖巧,立刻从沙发上起身,作势要往外走:“好困,我这就去洗漱上床。”

见状,一脸懵逼的严璟竟发出了不知死活的疑问:“小白你去哪个房间洗漱啊?不跟我在这间睡啦?”

两人先前冲进这里,迅速伪造温馨宁静的看电视现场时,抽空感慨过周围的陈设。

这个屋子里不仅有超大屏电视、最新款游戏主机,甚至还是个套房,连接着两间卧室,各摆着一张看上去就很舒服的大床,其他家具也一应俱全。

简直是个最适合和朋友一起打

游戏或聚会的梦中情房。

没想到在这片外观如此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里,还藏着这么贴合年轻人习惯的现代化设计。

当时的郁白和严璟,不禁在心中对张云江肃然起敬,并且随口约好了今晚就住这个套房,也省得占用人家太多房间,怪不好意思的。

但现在……

话音一出口,严璟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

神秘莫测的非人类还是面无表情,一脸心虚的小白继续假装淡定,电视机里传出的游戏音乐依然那么欢快诱人。

而刚死里逃生的严璟……

靠!

他好像又要死了!

才褪去的恐怖窒息感再次席卷全身,在这个命悬一线的瞬间,严璟爆发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潜能,从沙发上直直蹦了起来。

“你就在这睡吧我不玩游戏了!”他捂着呼吸困难的脖子,像台风过境般冲向门外,嚎叫道,“妈的这个房间有毒!!”

动物般躲避危险的本能,让严璟侥幸躲过一劫。

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郁白,看着他连滚带爬拼命逃窜的背影,心头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今天到底在抽什么风。”

郁白错愕的同时,也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健身教练啊。”

那个在沙发上盘着腿直接蹦起来,然后完美落地流畅起跑的动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也太违反地球重力了!

郁白震撼之余,忽然意识到,这个宽敞豪华的套房里,只剩他和谢无昉两个人了。

而谢无昉没有去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犯病的奇怪人类,始终静静地注视着他。

……

郁白停住原本要往外走的步子,淡定地接着严璟的话说了下去:“那我就在这间睡好了。”

他看着那两个紧挨着的卧室,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今晚准备住哪?”

人类要吃饭要睡觉要娱乐,所以在老人慷慨热情的招待下,早早就想好了今晚要做的事、要住的房间。

可眼前的非人类,似乎什么都不需要。

对于他的提问,谢无昉的回答是:“不知道。”

果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所以,郁白想了想,主动提议道:“那你也住这里?刚好我们一人一个房间,省得阿伯叫人再收拾其他屋子。”

不能太麻烦别人。

也不能放着人生地不熟的非人类不管。

再说了,他们本来就是隔着墙住的邻居嘛。

郁白问得自然,男人也回答得很自然。

“好。”

于是,今晚的住宿安排,就稀里糊涂地变成了这个样子。

五分钟后,正满嘴泡沫刷着牙的郁白,心头终于后知后觉地漾开了一丝微妙奇异的感觉。

他在卫生间里洗漱,是真的准备老实地去睡觉

了,外面的谢无昉不知道在干什么,从镜子里看不到。

郁白停下动作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有点好奇。

好吧,是很好奇。

不需要睡觉的非人类,在漫长又寂寥的夜晚,会做什么呢?

他不止一次好奇过这个问题。

今晚好像是能最接近这个答案的机会。

比邻而居的两套房子,和一墙之隔的套间卧室,还是有那么一点区别的。

这会儿,他们共用客厅。

而且,卧室门也不一定就关着。

镜子前的郁白,握着牙刷挣扎了两秒钟。

然后,他默默转身,决定去客厅里刷一会儿牙。

……人类刷牙的时候就是会走来走去的嘛。

不过,正在郁白要离开卫生间的时候,他随意搁在洗漱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道短促却清晰的消息提示音。

接着又是咻咻好几声。

郁白因而停下脚步,拿起手机。

是严璟发来的消息。

[小白我终于活过来了!刚才我真的差点就没命了!!]

[我仔细想了想,应该不是房间的问题,本来好好的,是姓谢的来了以后才出问题的!]

[对了小白你现在在哪?还活着吗?!]

郁白骤然被一大堆慌里慌张的话语淹没,明明字都认得,可硬是没搞懂严璟到底在说什么。

但见好友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新消息一条接一条,他先随手回了一句。

[姓谢的?]

严璟显然正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机,回复得特别快。

[对啊对啊!太好了你没出事!!]

[你离那个家伙远一点啊!我认真的!他好可怕!!要不要我现在过来救你?]

[虽然我现在根本不敢过来啊啊啊啊真的太恐怖了!]

郁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冒出一点坏心眼,指尖轻快地动起来。

[上面那句是谢无昉发的。]

[我没事啊,在刷牙呢,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要不我过来找你?]

第一条消息刚发过去,郁白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屏幕左侧原本满满当当的消息,瞬间被一条接一条地撤回了。

在满屏“严璟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示小字下方,又蹦出一条感叹号爆炸的新消息。

[谢哥!!爹!!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

郁白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同时不忘截图留作黑历史纪念。

明亮温暖的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了咬着牙刷的棕发青年,他低头专注地看着不断冒出提示音的手机,刹那间笑得眉眼弯弯。

短暂的沉默后,近在咫尺的敲门声响起。

郁白这才停下了回消息的动作,有点茫然地转头看过去。

是谢无昉。

他还没

来得及出去偷看非人类在做什么,没想到对方却先过来了。

也要来洗漱吗?

郁白怔了怔,连忙放下手机,加快了刷牙的动作,下意识道:“我马上就好,等我一下!”

他声音含混的话语脱口而出,但门口的谢无昉却似乎并没有要催促的意思。

男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灰蓝的眸子隐隐涌动,低声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郁白一脸意外,很快应声,“可以啊,你直接问就好。”

他都记不清自己随口回答过好学爱问的非人类多少个问题,怎么这会儿突然开始在提问前先要个允许了?

不知从哪里学来这点的谢无昉,得到眼前人的应允,就问了下去。

“他为什么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

这个问题超出了郁白的任何预料,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谢无昉指的人是严璟。

因为他昨天就是这么对谢无昉介绍的。

——“他叫严璟,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当时的谢无昉听到后,若有所思地反问:“最好的朋友?”

郁白本想给他解释,但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这句反问里的重点是什么。

是最好,还是朋友?

无论重点在哪,好像都是一个对人类而言习以为常,实际上却难以准确形容的概念,当时的郁白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索性换了个话题。

谢无昉居然还记着。

真是好学。

郁白想,这次不能再糊弄过去了。

“你等我刷完牙,马上就好。”他含着一嘴泡沫,语气匆匆,“这样不方便说话。”

因为这是一个没办法用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彻底解释的问题。

谢无昉便安静地等待着。

他看见那双浅淡又温暖的眼瞳里漫过认真的情绪,渐渐地,涌上一种带着回忆气味的笑意。

“因为小时候的某一天,我不小心把纸飞机飞进了他的鸡窝头里,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郁白说着,自觉地补充解释道:“鸡窝头是……嗯,一种看起来乱糟糟的头发。”

他的话音落下,那双原本有些幽深难辨的蓝色眼睛里,果然浮上了一种类似迷茫的情绪。

很没有逻辑对吧。

郁白看见他的表情,脸上笑意更浓,继续说下去:“每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回答的。”

谢无昉问:“每次?”

“嗯,从小到大其实有很多人问过我差不多的问题,而且都是避开严璟问的。”

比如非常关心好学生的学校老师们,会私下里问他:为什么总是跟成绩经常倒数第一的那个同学玩?为什么跟这个笨笨的差生关系这么好?

除了经常被误解的发色,郁白虽然不是那种很夸张的满分尖子生,但也是老师和同学们眼中成熟聪颖、大有未来的好学生。

再加上他特殊的家庭情况,老师们会格外关心他的生活点滴,生怕他被带坏或是长歪。

郁白就会神情平常地用前面那句话回答老师。

然后在下一次考试里,故意考出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成绩:倒数第二。

这样就和倒数第一差不多了。

因此大吃一惊的老师若有所察,便不敢再问什么了。

郁白一点也不喜欢听到别人问这个问题,也不愿意跟那些会这样问的人仔细解释,甚至会为此开始讨厌他们。

这么多年以来,像母亲一样的陈医生没有问过,像父亲一样的天哥和厉叔叔没有问过,对他很好的严璟父母也没有问过。

谢无昉是第一个在问出这个问题后,能得到他额外答案的人。

哦,不是人。

毕竟他完全游离在人类的语境之外。

他的语气里没有那种既熟悉又微妙的鄙夷轻视、刻板判断。

只有一种就事论事的纯粹疑问。

所以郁白继续认真地回答了下去:“严璟的父母是开殡仪馆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谢无昉也时而认真地应声:“嗯。”

“但你应该不知道,在我们的文化里,人类很避讳死亡,即使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和面对的事。”他说,“殡仪馆就意味着死亡,人们会觉得那很晦气,要尽量回避。”

“所以在我之前,没有任何小孩愿意跟严璟做朋友,他们要么离他远远的,要么就变着花样欺负嘲笑他,他一个同龄的朋友都没有。”

其实年幼的孩子是最不懂得死亡的,更不知道要忌讳,可深谙世事的大人们会暗中叮嘱,又以自己的行动作榜样。

孩子们就一点点学会了大人的做法。

谢无昉问:“为什么你愿意?”

郁白看着那双纯粹如水的灰蓝眼眸,忽然很轻地笑了:“因为那时候的我,也没有年纪相仿的朋友。”

“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家庭。”他语气平静地说,“我妈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离家出走了,我爸在我十岁的时候因为见义勇为去世,所以我算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孤儿。”

也许他在某个循环里随口告诉过谢无昉这些,但在现实世界里,还没有。

“听起来好像特别可怜,对吧?”

郁白不等男人回答,继续说了下去:“但同时,我又很幸运,遇到了许多对我很好的人,连学校里的老师也格外关心我,没人敢欺负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因为我的爸爸是所有人眼中的英雄。”

所以,也没有那么可怜。

可谢无昉在短暂沉默后,却说:“你好像不喜欢这样。”

虽然非人类对世事懵懂无知,却对情绪有很敏锐的感知。

“对,我不喜欢。”郁白看着他笑起来,喃喃道,“那跟正常的人生不一样。”

有人爱、有人憎,也有人漠然擦肩,才是平凡正常,但可以得到真实

幸福的人生。

太美丽就像易碎的幻觉。

幻觉偶尔鞭长莫及的时刻,就会露出底下冰冷的现实。

“所有大人都很照顾我,同学们也对我很友善,有什么事都先依着我,我永远是所有孩子里最特别的那一个,得到的一直是超乎寻常的优待,哪怕我拒绝也没用。”

所以,没有同龄人愿意真的跟我做朋友,他们会在心里离我远远的。”

谢无昉显然无法理解这句话里前后矛盾的逻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郁白弯起了眼睛,“这就是人类啊。”

人类就是这么复杂的动物,难以用二言两语阐释分明。

他不再试图解释,而是说回了那只意外坠落的纸飞机。

“那天我一个人在学校的角落里玩纸飞机,想让它飞到很远很远的天空中去。”

隔壁班的小学生严璟也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台阶上,表情呆呆的,刚被其他同学捉弄过。

忽然间,一只白色的纸飞机意外坠落,直直地扎进了他乱糟糟的鸡窝头里。

“我不是故意的,连忙跟他道歉,他很快抬头看我,先是呆了一会儿,接着嚎啕大哭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郁白每次回忆起那一天,都很想笑。

他笑着说:“因为我是第一个跟他说对不起的人,别人只会欺负或者无视他。”

“而他也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露出除了友善以外情绪的人,一点也不怕招来老师,不担心老师会无条件地偏向我,即使老师那样做了,他也从不生气。”

“很奇怪的认识方式吧?”

他们明明只是两个人生才刚开始不久的小孩。

可死亡却早早地把这两个懵懂天真的小孩,同整个世界都隔绝开了。

直到一只白色的纸飞机载着孩童的眼泪,重新飞向了很远的蓝天。

“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不仅仅因为相似的孤独处境,也因为刚好互补的个性,以及有时候迷之相似的跳脱脑回路。

一个胆大,一个胆小,一个聪明,一个稍笨,又恰好都不把一些旁人眼中天大的问题当回事。

郁白时常会在心里悄悄感谢严璟的盲目快乐和粗神经,因为连带着感染了他,令他本该苦涩沉重的童年也轻盈了许多。

朋友是会相互塑造与改变人生的。

但他绝对不会把这些话告诉严璟。

实在不想看见那个家伙眼泪鼻涕齐飞的傻样。

到这里,郁白想,他应该把谢无昉的问题回答得很清楚了。

与其说是回答问题,更像是一场坦诚地交换往事与秘密的聊天。

窗外恰好是很适合聊天的静谧夜色。

这本来也是一起外宿的朋友之间会做的事。

只是,刚才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说。

郁白想了想,好奇地问身边人:“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谢无昉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他也问回去一个。

很公平。

在先前的答案落下后,男人便陷入了长久沉默,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郁白提问,那双湖水般的蓝眼睛才再度朝他望来。

并用一贯的诚实语气回答他。

“不知道。”谢无昉说,“我心情不好吗?”

郁白不由得呆了一下。

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而且到底是谁问谁啊!!

郁白诧异地看着他:“对啊,你刚才看起来很凶,跟平时特别不一样。”

“……吓到你了吗?”谢无昉顿了顿,眸中涌动的异色愈发静下来,“抱歉。”

“没有吓到我。”郁白小声说,“不用抱歉。”

他觉得今晚行为异常的严璟,应该是被谢无昉吓到了。

但他的确没有。

也许别人会觉得非人类神秘可怖,但郁白把他当作朋友,就只在意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对待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样。

谢无昉安静了一会儿,又问:“最好的朋友只能是一个人吗?”

郁白怔了怔,失笑道:“对啊,不然为什么用最好这个词?最好就是胜过了其他一切选项的那一个。”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发现谢无昉的神情里似乎有一种认真的陌生感。

郁白略一迟疑,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你不理解这个词吗?”

谢无昉轻轻颔首:“之前不理解,我们的语言里没有最好和其他选项这样的概念。”

居然是真的不理解。

郁白立刻好奇地追问:“那你们要怎么表达类似的意思?比如在很多东西里选择,或者比较出最喜欢的那一样……”

“不用选择和比较。”

男人打断了他的猜测,平静地说:“只有唯一。”

郁白面露愕然。

只有唯一。

跟作为群居动物,会发展各种各样关系的人类相比,是完全不一样的种族。

好像遥远奇异的传说。

又像思维单纯的野兽。

他忍不住问:“这种唯一性是……互相的吗?”

“是。”

郁白当即脑洞大开:“那万一你们遇到了一个其他种族的,有很多选项的‘唯一’,要怎么办?”

谢无昉话音平淡:“那就让他只拥有唯一。”

是把其他选项直接抹去的意思吗?

……好霸道。

郁白还是第一次跟谢无昉聊起这些,顿时有种发现了新大陆的感觉。

原来漫漫宇宙里竟存在着这样的文明。

惊叹之余,他也没忘记找补一下前面的问题:“最好的朋友只能是一个人……但你不是人类,所以不包括在这个选择的范围里面。”

刚才他强调“一个”,现在则给“人”加重

音。

在一个朋友面前说自己跟另一个朋友的关系更好?

他才不会做这么没情商的事。

郁白想到这里,不禁笑着开口:“你是我最好的非人类朋友,真的,我保证。”

反正他只认识这么一个非人类。

……人类就是这么有心机啦。

谢无昉不知有没有听懂这个文字游戏,他看着眼前人言笑晏晏的模样,静默片刻,蓦地问:“你今天为什么难过?”

又开始犯困的郁白,听到这句话,茫然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问晚上在餐厅里的那个时候。

就像郁白前面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一样。

他也反过来问候郁白的心情。

真是擅长学习。

郁白忍俊不禁道:“因为就是让人很难过啊。”

那一刻饭局将要散场,他们不得不同张云江告别,没有任何合适的理由再多待一会儿。

直到谢无昉忽然提出下棋的事。

“我们都知道张叔叔会死去,却无能为力,又不舍得道别,所以都很难过。”郁白说着,不禁问了一句,“你不担忧死亡吗?”

“不,我们不会死亡。”

……不会死亡?

郁白进而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讶然地问:“你不会真的是神吧?”

谢无昉却反问回来:“什么是神?”

郁白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解释。

“大概就是,超脱了时间,长生不死,能力非凡。”

他念叨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声音越来越小:“……你就是神。”

还是不会撒谎的神。

渺小的人类那么复杂。

神却有一颗透明的心。

郁白安静地这样想着。

陡然确认了非人类的身份,他好像应该感到新奇,或者不安,或者激动的。

可都没有。

因为他好困,脑子都转不动了,哪怕此刻与神为伴。

今天真是太漫长的一天,在派出所里编故事脱身,去接自称重生的傻蛋,拯救将要挨打的小女孩,领着孩童模样的老人与已逝的朋友重逢,对不知来历的神明讲起自己尘封的回忆……

精力有限的脆弱人类揉了揉眼睛,困倦地低语。

“谢无昉,我要回房间睡觉了。”

他说完,又很快补充了一句。

“……是真的。”郁白一边下意识解释,一边觉得自己好笑,“真的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在他愈发含糊的声音里,男人的回应短促:“嗯。”

郁白便在浓浓倦意里忽然笑了,凭着本能教他。

“这时候该说晚安。”

正踩着拖鞋往房间里走的人类这样告诉他。

神明因而很快学走了这声轻柔的告别。

“……晚安。”

“晚安。”

精疲力尽的人类一说完晚安,就瞬间栽进了柔软舒适的大床里,没有开灯,连房门都忘记要关。

初夏寂静的深夜里,偶有遥远的蝉鸣,散落在清浅绵长的呼吸声中。

不需要睡觉的非人类,在漫长又寂寥的夜晚,会做什么呢?

夜幕里缀着淡淡星点,月色朦胧,洒在仅有一盏暗灯照耀的窗台前。

黑发蓝眸的神明坐在桌边,面前正摊开一本纸张陈旧泛黄的笔记本,近似于奇幻故事中的羊皮纸。

他眼眸微垂,笔尖在纸面上轻轻颤动着,凝结出一个又一个线条神秘的符号,宛如天书。

如果郁白没有去睡觉的话,他会看见一个熟悉的符号频繁出现,像个圆鼓鼓的小箭头,错落在许多无法辨识的优美字迹之中。

可他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沉沉地睡着了,很快陷入香甜安宁的梦乡。

夏夜好长。

他梦见一片灰蓝冰凉的湖水。

湖面悄然落满了透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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