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捂住白夜想要说话的嘴，默默看着眼前的景象。
数不清的土丘集聚在北山脚下，连绵成片，杂草和灌木将它们遮盖，看不出本貌。
止戈试图数清楚那些坟冢，却没有成功，这里躺着太多人，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
这是一笔糊涂账，那时兵荒马乱，根本没有机会认真核对计算，前些年清河县又遭蒙难，新坟再次立了许多，北山脚下越发拥挤起来。
止戈身为暗卫，对死亡早已习以为常，在他看来人终有一死，不过是家常便饭。即便如此，此刻直面这些坟冢，也不由心情沉重。
这种死亡，是大面积的，悲壮的，让人愤怒的。
祭奠还未结束，王构便得了消息，带着人赶来。止戈终于想起自己暗卫的身份，不想让人发现自己，连忙隐匿起来，顺便带上了白夜 。
王构看到麦芽儿，险些腿一软跪倒在地。
“您终于回来了。”
他松了一口气，鬼知道这些日子他有多难，整整一个多月，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做梦都是被带到菜市口砍头的场景。
他看到火堆里还没有烧完的左耳，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这些是什么？”
麦芽儿回头，眸色沉沉，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王构退一步。
多日不见，小殿下怎么有股子杀伐之气，吓人。
王构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有点丢人，他连忙往前一步，开口道:“您已经出来很久，是时候回京了。”
他已经不想知道那些左耳的来历，反正能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来自北通。他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没想到这种法子。
换军功多没意思，就应该在亡者坟头烧掉！
解气！
“我要纸钱和酒，如果有其他祭品也要。”麦芽儿开口提要求。
“这个好说，只要您不跑什么都可以，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可以。”王构连忙说了一大串东西，让手下回去安排。
“速度快些，不要耽误时间。”
做完这些，他才发现回来的人数有些多，多了两个人，去的时候四个，回来六个人。
“林侍郎？”
王构率先被一个脸上有疤的人吸引目光，看清楚他的面容之后，忙问:“林侍郎怎么在这里？”
林直虽然只在京城做了短短半年的户部侍郎， 但他的执着刚正和死心眼给百官留下过深刻印象，就连王构这样的纨绔都对他印象深刻。
尽管已经过去许多年，王构还是一眼认出这个曾经户部侍郎。
王构很快想起清河县是林直的家乡，在京城卸任后，他在清河县担任知县一职。这些年朝廷一直在寻找战争中失踪的林直。
“林大人，没想到你还活着，大家都在找您。”
王构很激动，有很多问题想问，却见林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继续用沉郁目光看着北山脚下茫茫土丘。
王构秒懂他的意思，连忙又让手下再回去多取一些祭奠用品。
霍炀不信鬼神，自家闺女来北山代替他祭奠那些死去的亡灵，他还是准备了许多东西，甚至从国师那里要来了手抄版的经文。
国师大人不情不愿，最终还是给了。
两个时辰后，满满一大车东西运来，除了祭奠要用的纸钱和酒之外，还有一小箱的超度经文，以及牲畜果品。
王构推开那些笨手笨脚的属下，自己动手将东西摆好，放下火盆点燃纸钱。
他朝着那些坟冢，认认真真跪下磕了个头。
“安息。”
如此大礼，让众人大吃一惊。
王构不敢去看那些还未燃烧成灰烬的左耳，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不敢细想麦芽儿他们离开的一个多月都做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种话题不能多问。
这场祭奠一直到晚上，远道而来迟到已久的祭品总算烧成灰烬，拉来的纸钱尽数烧完，国师手抄本也全部丢进了火堆里。
“回去吧。”王构忍不住提醒。
“早点休息，明日属下便送您回京。”
王构不敢再拖延，生怕出什么乱子。
方见羽诧异地看着对麦芽儿毕恭毕敬的王构，他不知道此人具体身份，却认得出他身后的兵士全副武装，无论是身上的盔甲还是手中的武器都是最好的。
这样的人竟然对麦芽儿如此恭敬，再看周围其他人好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方见羽心中有个猜测。
尤其是当发现止戈和白夜已经消失不见，再结合在邙城时闫行景对麦芽儿的态度，他越发坐实猜测。
麦芽儿定是攀上了一个大人物，只是不知道这个大人物有多大，地位有多高。
方见羽不动声色跟随的众人回到清河县，王构带领的一万兵马，仍旧在城外驻扎。
清河县内还是一片残垣断壁的荒芜模样，林直心情有些沮丧，尽管王构热情款待，他也只吃了几口便借口去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王构安排车驾和人马将麦芽儿送走。
他不敢把人留在这里，要顶不住了。
昨晚与刘夺详谈之后，他连夜写了一封长长奏折送往京城，只希望这份折子在小殿下之前抵达京城，让他能少受些处罚。
胆子如此大的人，他是不敢肖想了。
他本以为凶残大胆的小殿下可以娶回家镇宅，压制家里那些瞎折腾的女人，如今他发现自己错了，小殿下这样的，才最可怕。
家里那些人顶多让名声不好，容易出事，小殿下她自己就能惹出大事。
麦芽儿几乎是被赶上马车的。
“您快走，末将已经通知过沿路驿站。”
她坐在铺了十几层软垫的马车里，察觉王构溢于言表的嫌弃，觉得有些奇怪。
刚走出去没多久，她便掀开帘子，问在旁边骑马的刘夺。
“王构好像很讨厌我。”
刘夺与王构接触的时间很长，昨夜与对方长谈，他很清楚王构这段时间曲折的心路历程。
可他不想说出来。
于是道:“你又不是银子，不会让所有人都喜欢的。”
麦芽儿觉得这话有道理，可又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王构以前颇为殷勤，她虽然不喜欢对方，但这种忽然冷淡的态度，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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