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还米

“好呀,好呀,我一定和爸爸一样有出息,带着爷爷和奶奶一起去大城市。”古读说着,小脚一踢,在古祖一尘不染的黑棉袄上划了一道轻轻的土痕。

“哎哟!看这孩子子,把爷爷的衣服弄脏了。”奶奶放下手中的饼子,回手从土炕角拿起一块洗得没了颜色却干净手帕看着古祖。

“不用,不用。”古祖向奶奶笑着摆摆头,“每天这样举举读儿,再让读儿踢上我几脚才痛快呢,唉。”古祖咧了咧嘴,慢慢把刚刚举起的古读放了下来。

“他爹……”奶奶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男人,手伸到白面馒头上,又停了下来。

“婶子,婶子在家吗?”窗外,传来了一个高八调女人的声音。

“在,在了。”奶奶顺手几把将手帕叠好,看看古祖,踮起小脚用她最快的速度迎向室外。

“噢,他喜莲婶子呀。”古祖嘱咐了古读两句,快速下地、穿鞋,刚挑开里屋的门帘,一个挑着大喇叭似的四十岁多岁高音女人已经拥着奶奶挤进了里屋。

“哟,真香呀。”赵喜莲看到古祖,声音骤降了九十八度半,“我,我家男人又病了,家里没有米面了。”

“我家有呀。家深他娘,把咱家的米面给喜莲婶子送家去。”古祖说着,慢慢抬脚,磕了磕他的旱烟袋。

“……”奶奶犹豫了下,抬头向赵喜莲笑笑,“他婶子,麻烦你等等。”奶奶转身走了两步,回头看到不怒自威的古祖,颤着三寸金莲走出了屋子。

看着奶奶拿来的还不到一斤的米,掂了掂成盛米的小口袋,扭过大脑袋,从两只硕大的眼袋中拼命睁起一对小眼睛看着古读桌前唯一的一个白面馒头,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古祖夫妇一眼,“老支书,谢谢你啦。”

古刘氏把赵喜莲送到了大门外,回到家里时,古祖和古读爷孙俩正在互相让着那一个馒头。

“他爹,小读还小,吃不了这么多,你就吃半个吧。”奶奶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男人,泪在眼眶中旋转着。

“吃什么?!我这么壮,不用吃。读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必须吃白面馒头。”说到最后两个字,古祖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唉。”奶奶轻轻叹了口气。

“家里就这些米了?别急,明天我想办法。”古祖说着,伸手掰了块馒头放入古读的小嘴里。一看到古读,古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等爷爷带着村子里的村民把子牙河拓宽、挖深,畜足了水,我们就可以每个人都能天天吃上白面馒头了。”

“爷爷,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挖河。”古读大口地咀嚼着,昂起小脑袋看着古祖。

“读儿,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我们就不用挖河了。那时,我们就会在党的伟大领导下,天天吃到白面馒头了。”古祖说着,默默转过身过。

古祖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孙子长大后的情景,自己是看不到了。

“老支书,老支书。”院子里,又传来了赵喜莲高八度的大喇叭。

“噢?”古祖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古刘氏。

奶奶会意地踮起三寸金莲急步走出了里屋。

“哟。这,看这爷孙俩,这真是天伦之乐哟。”还没等奶奶走出堂屋,赵喜莲就拥了进来。

“他婶子,有事?”古祖把古读放到大火炕上,礼貌地站了起来。

“我,我家老头子想吃白面馒头。”赵喜莲看看桌子上掰开了一口的馒头,狠狠地咽了两口唾液。

“……”古祖在村民面前,这是第二次说不出话来。

“喜莲,喜莲,你快出来。”院子里,赵喜莲的男人王老憨“戳”着拐棍用尽平生的力气喊着。

“哟,老憨来了?”古祖看看床上玩耍的古读,伸手在脚底“磕”了两下旱烟袋,挑帘走了出去。

“哎哟,老支书,实在是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没有我家那口子跑得快,这给您添麻烦了。”王老憨见了古祖,又是弯腰撅腚,又是用力在地上“戳”着他那根枣木拐棍。

“老憨,身体好点了吧。”古祖走下七步高的青砖台阶,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好啥呀,老憨身体这样子了,想吃口白面馒头都不能。”赵喜莲走出屋子,在院中四下看着,像是要寻找出什么宝藏。

“这,他喜莲婶子,我们家也没有白面了。”奶奶说着,低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正在扯着她衣襟的古读。

“是吗?我可听说,你家北邻古铁耙家和东面的古雨家都在吃你家送的白面大馒头。”眼睛四处乱窜的赵喜莲遇到古祖的目光时,声音骤然降了许多。

“喜莲,喜莲,你别说了,要把我气死呀,快回家吧。”王老憨哆嗦着,晃到赵喜莲身前就要抓她。

“咦,婶子,那个屋子里是什么呀?”赵喜莲一闪王老憨粗糙、脏兮兮的大手,快步跑到古家正房最西面的那个跨屋,鼻子和饿狗嗅到了骨头一样抽嗒着。

古祖知道,现在的情况,不打开西跨屋,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看着古刘氏向自己询问的目光,古祖向她摆摆头,狠狠地吸了两口旱烟,然后用力把烟袋头“磕”向鞋底上。

奶奶回身走到里屋,有些踌躇地拿钥匙颠小脚来到西跨屋前。

打开锁,把锁吊一摘,在两扇破旧而一尘不染的小木门打开时,赵喜莲箭步飞了进去。

“这,这……”

西跨屋是古祖家“仓库”,瓦缸、盆盆罐罐、布袋子等等是应有尽有。可赵喜莲一一打开时,除了几块山芋甘,别无他物。

看着赵喜莲愣愣的眼神,奶奶轻轻拍了拍跟到他身边古读的小脑袋,抬眼对她道:“他婶子,我们家确实没有白面了。今天中午,他爹让把缸底清了清,蒸了几个馒头。”

古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干咳了两声,看着院子中间的百年老枣树道:“乡亲们不能每天每顿饭都吃上白面馒头,我做为村支部书记,有很大的责任。”

“老书记,老书记。”王老憨知道古祖为了古家村的人们来年有个好收成正在和村民们一起拓宽渠道,而且听村民说古祖因为着急,还在挖河时伤了自己的身体。看到事情弄成这样,王老憨恨不把把他的脑袋塞进自己的裤裆里。

赵喜莲也一时语塞,不好意思地向奶奶笑笑,快步走到王老憨身边,“老憨,别摔着,我扶你回家。”

傍晚的时候,奶奶正村子西边的西水坑洗衣服,赵喜莲提着小布袋走了过来。

“他婶子,你这是干啥?老憨身体不好,更需要吃些小米补身子。”奶奶把两只勤劳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急忙拿起赵喜莲放在她身边的米袋子。

“呵,我家还有米呢。白面,白面虽然不多了,上次生产队里分到的还有些。米先还你家,我蒸了馒头,给小读拿个过来。”赵喜莲僵硬地笑着,和奶奶简单说了两句快速离开了西水坑。

“哟,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看着赵喜莲离去的背影,正在西水坑的北井口摇着“碌碌”王大拿笑着望向奶奶。

古家村西水坑东岸有两口井。

北面那口井,是村子西面的村民饮水用的。南面那口井,是村子东面村民用的。

西水坑是村民洗衣服,洗澡的地方。比起盛粪便、垃圾的东水坑,这里可以说是一个仙境了。

奶奶把米袋子拖到家时,刚一进门,就僵硬地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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