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不清不楚的玫瑰终是没有送出去。
她没有理由收下, 他也没有理由坚持。
林汀云将玫瑰花摆在落地窗的吧台前，几个月前带回来的那盆小芦荟在几天前送到赵玉芬那里换了一个大一点的花盆, 嫩绿与火红相互交映。
男人单手撑着沙发，目光远眺深海。
敏锐如他，怎么会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回避？
........
实验室只剩一台GPC能测，许奈奈加班加点，想赶在冯阳对这台仪器打主意的时候将与鑫瑞的项目完成。
叮咚。
电脑微信震动，备注【严教授】的对话框弹出。
许奈奈脱下橡胶手套坐到电脑前。
【严教授】：小许，最近过得怎么样？
熟悉的开场白, 许奈奈几乎能想到严正华又要开始自己的老生常谈。
她浅叹了口气，刚打下几个字, 对方便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严教授】：我有个老朋友在淮宜, 他手下正缺人，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严教授】：[林居明-名片推荐]
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许奈奈一愣，赶紧将刚刚打出的字删掉, 又转去百度百科搜索。
林居明, 男, 1944年出生于临江省淮宜市, 中国科学院核物理工程院士，曾参与核武器研究，清华大学物理系本科.........
许奈奈咬着指节, 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位院士的生平简历, 又转过头来逐字研究。
新中国刚成立时饱受国外科技封锁，林居明算是国内最早从事核物理研究的一批科学家, 只要曾在学术界，哪怕不在同一个领域，对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
许奈奈深呼吸几口, 冷静下来。
【Nacia】:严老师您好，林院士一直从事核物理研究，我的方向似乎与他并不相符
【严教授】：他刚在淮宜组建了新的研究团队，准备主攻白血病新型靶向药研究，我向他推荐了你，他对你很欣赏[微笑]
许奈奈呼吸凝滞。
这话无异于对她巨大的肯定。
只不过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核物理的老院士怎么会突然转变方向来研究新型白血病药物？
不过纳米材料合成同样设计物理领域，或许这就是大佬的涉猎范围吧。
许奈奈踌躇半响，谨慎地打下一行字。
【Nacia】:感谢您的信任，我会认真考虑，若有机会我会向林院士投递简历
尽管只是一句漂亮的客套话，对面的老头显然很受用。
【严教授】：有任何困难都可与我沟通！[微笑]
【Nacia】:谢谢严老师[玫瑰]
打下最后一行字，许奈奈靠上椅背，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读本硕博期间，严正华对她的帮助不可谓不多，可后来他们在学术领域的意见却发生分歧，许奈奈不愿意做‘空壳’科研，她更想让自己研究的东西从实验室走向临床到最后能真正地用到病人身上。
可能落地的科研项目实在太少了，她的愿望比孩童想登上月球还要天真，一种靶向药从构思到实验室阶段再到通过三期临床测试，其中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巨大，甚至到最后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比起去完全开拓一个新的方向，大部分企业会选择修饰已有药物获得更多利润。
同样，大部分高校与研究院因为职称压力也会不得不去选择更好发文章的思路。
一个课题发过一篇大正刊便结束了它最大的价值，至于以后如何落地，如何实施都是待命题。
世界顶刊与实业产能严重不匹配，站在他们各自的角度来说这些都没有问题。
严正华也时常劝许奈奈，十篇SCE正刊哪怕能落地一篇，都是科研界对世界的巨大贡献。
她怎么会不懂？
可能落地的那一篇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她执拗地不肯妥协，所以她没有足够数量的文章，无法留校，也没办法参与职称评定。
许奈奈接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可她的老师却始终记得她，哪怕她曾因执念与他争执过。
........
八月盛夏，鹭大的凤凰花盛开正烈，沿路的芒果树上接满了金黄的小芒果。
许奈奈顶着烈日从实验室出来，惊飞了正在路边啄掉在地上小芒果的鸟雀。
今天是晨晨出院的日子，调养了两个月的小姑娘各项指标一路绿灯，后面只需要定期检查，不复发的话就再也不用化疗。
许奈奈早在前几天就买好了新的裙子和新假发，这段是周子珩几乎天天在医院陪她，兄妹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录取通知书到了？”
许奈奈轻车熟路地走到医院住院部，小姑娘正在朱颖的帮助下穿衣服。
周子珩站在病房外等待，青春期的少年见到成熟知性的女性总会有些脸红。
他摸摸后脑勺：“嗯。”
许奈奈笑了笑：“哪个大学？”
周子珩：“鹭城大学医学院。”
许奈奈惊讶：“学医啊？”
周子珩点点头，看了眼关闭的病房门：“.......想帮助更多像晨晨一样的孩子。”
少年眉眼清俊，在说这句话时眼里散着细碎的光。
许奈奈心底轻叹，问：“你这段时间有跟你父母沟通过吗？”
自周子珩执意骨髓一直以来，林汀云彻头彻尾地贯彻了当时答应他的话，没有让周子珩的父母在这期间来医院闹过一次。
可他们总归是周子珩的父母，是以，在移植过后，他回过一趟家。
提及此，周子珩眉目疲惫：“不用管他们。”
许奈奈了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不愿意多说，她自然也不会再问。
只不过——
许奈奈抿唇：“晨晨以后还是留在福利院吧。”
周子珩捏紧拳头：“........实在麻烦你们。”
顿了顿，他艰难继续：“晨晨不太适合在那样的家庭长大，等我读大学了我会自己去兼职，到时候她的生活费.........”
“你是她的哥哥不是她的父亲，”许奈奈打断他，微笑，“更何况晨晨是登记在册的孤儿，阳光福利院已经申请了新的国家基金，他们的生活费自然有人承担。”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满腔正义嫉恶如仇，突兀地知晓自己父母抛弃女婴对他而言无异于是毁灭性的打击，他自然将父母的错处揽于自身，想要代替他们弥补偿还。
周子珩瞳光颤动：“奈奈姐.......”
“奈奈姐姐！小周哥哥！”
恰逢此时，病房门打开，梳妆打扮好的晨晨穿着粉色的公主裙，新买的假发是栗色的小卷毛，几缕微勾在小姑娘的脸颊边尽显娇憨。
为了不让晨晨小小年纪就有负担，他们并没有告诉她的真正身世。
周子珩熟练地弯腰将人抱起，他颠了颠小姑娘，眼神温柔：“晨晨要多吃点饭，太轻了。”
晨晨不愿意面对吃饭问题，搂着哥哥的脖子看许奈奈：“奈奈姐姐，怎么没有看到小林哥哥呀？”
移植后小姑娘的元气在慢慢回来，虽然还是没养多几两肉，但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你小林哥哥他.......”自从那天过后，除了项目上的必要对接，许奈奈已经有许久没有联系林汀云，“他很忙呢。”
许奈奈随便找了个理由，小姑娘小脸耷拉下来：“还有十五天就是他的生日啦，小林哥哥答应过我要请我去吃蛋糕的，他是不是忘记了？”
许奈奈哑然，随即想到小姑娘一个人待在移植仓的时候估计总想着这件事，心软了不少：“小林哥哥怎么会忘记呢？他肯定是.........”
“晨晨，过生日怎么能要寿星自己买蛋糕呢？”一直没说话的周子珩忽然开口，他话是对晨晨说，眼神却看着许奈奈，“小林哥哥对咱们这么好，应该由我们准备礼物对不对？”
“对哦！”晨晨恍然大悟，“那我们一起给他过生日，奈奈姐姐你到时候偷偷地叫小林哥哥来，我们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好不好？”
一语落，晨晨、周子珩、朱颖、周立辉几个人视线期待地齐刷刷看过来。
许奈奈婉拒的话卡在喉咙。
她咽了口唾沫：“........行。”
.......
鑫瑞大厦。
二十八楼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能将整个鹭城收入眼底。
林汀云单手插兜，俯瞰着鹭城大学的方向。
八月的凤凰花开得正好，入目所见皆是一片火红。
“林总，时小姐来了。”
女人清脆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应声走进，大门很轻地阖上。
随着她的走近，空气中散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阿云。”女人穿着优雅得体的紫色连衣裙，她拎着包站定在他身后不远处，声音温和，“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林汀云没有回头，室内静默无声，女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她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和冷淡，同样也清楚地知道，她在他心里总归与旁人不一样。
“我刚从费城转机回来，还记得吗，你十四岁的时候一个人跑去费城，我们迷路了很久。”她陷入回忆，自顾自地说，“那时候我们还在街上遇到了瘾君子，还好.......”
林汀云转身，眸光淡漠。
女人戛然而止，她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此时正颤着瞳仁近乎贪婪地凝望着他：“阿云.......”
“我没心思听你叙旧。”他冷漠打断。
她轻抿红唇：“对不起。”
林汀云不想多待。
“阿云！”察觉到他要走，女人急切上前几步：“回来吧。”
“我们都很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