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

一行人稍事休息便继续赶路,在临近舆图上标记的地点时,道简突然抬手让大家停步,侧耳倾听一阵叫过萧鸣:“前方有厮杀声,斥候过去看看,其余人着甲列阵,准备战斗!”

萧鸣赶快应了,找出三名斥候军让他们翻过沙梁探查,剩下的无论是沙洲关兵士还是玄鹰骑将士,马上迅速着甲带好兜鍪,眨眼间便从商旅模样变成了一支军容齐整的轻甲骑兵。

“乖乖,好厉害。”颜幻看了看孙九娘,孙九娘亦是双目放光:“怪不得能横行大漠。”

这边严阵以待,斥候也在沙梁上打出了手势,道简见状安排萧鸣带着几个兵士护持刺史府众人,自己带人迅速突击上去。

“这就直接冲锋了?”盛时行有些纳闷,萧鸣解释道:“刚刚斥候那几个手势的意思是,下面的敌军不多,且我军被围困,所以军师才下令迅速冲锋,估计是于统领和刘冲他们……”

盛时行听着有些担心,好在不久就见沙梁的另一边,十余骑身着黑衣的杀手仓皇而下,后面还缀着不少大梁骑兵,一路往北去了,道简站在沙梁上,对下面招了招手。众人赶快下去,正看到刘冲和于天蕙带着那一小队的人马迎上来:

“幸亏军师来救,不然还真要被那些贼人算计了去,还好,兄弟们都没事。”于天蕙擦着宝剑上的血迹,爽然一笑,道简看萧鸣和刘冲已经开始收拢队伍了,便对于天蕙道:“于统领,到底怎么回事?”

于天蕙收了宝剑一叹:“嗐,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风沙,无奈扎营躲避,故也刚到这里不到两个时辰,对着舆图看这片应该就是瀚漠故都所在,我跟阿冲就带着兄弟们下来查勘,说起来还是阿冲眼睛尖,发现了地上有一片尚未干涸的血迹,我们才意识到周围有人,赶快列阵戒备,好歹撑住了刚刚那一拨的攻击,然后你们就来了。”

“那应该黑衣杀手先到了,发现你们也奔这边来,就上了沙梁,起了伏击狙杀之心。”

“大略是,本来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找的地方对不对,可这帮恶徒也在,估计就是这一片方圆了”于天蕙点了点头:“可是这里太大了,光沙丘就十几个,还有岩山,那旧都躲在哪座山后面,咱也不知道。”她一筹莫展,却提醒了盛时行:

“于统领,你刚刚说那一片未干的血迹在哪里,我想看看。”

于天蕙点了点头,拉起她往沙梁下面走了数十步,在一处巨大沙丘旁指了指:“就这个。”

盛时行俯身,果然看到被细纱裹住,已经凝结的一大片血迹,她掰下一块捏了捏:“没完全干。”

于天蕙点了点头:“对,不过周遭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么大一滩血,如果是一个人的……”

“那肯定没命了。”颜幻接了一句,道简也点点头:“何况茫茫大漠就咱们两拨人在找这里,还有什么人能跟他们交手?”

盛时行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人相杀留下的痕迹,人被重伤除非是当场断首,否则一定会挣扎,血迹不会只有一片,但断首血会向上喷,也不是这样的,这像是伏得很低,乖乖被放血……”她忽然抬头看着于天蕙:“蕙姐,雍州本地有什么用牲畜祭祀的规矩吗,或者远国有吗?”

于天蕙被她问得一愣,笑了:“我不是雍州人,你等着,我抓几个小子来给你答。”

不多时,就看她带着五六个兵士走了回来,有玄鹰骑的将士,也有沙洲关来的向导兵士,盛时行将血迹的事情问过他们,众人细思之下,都说雍州没有这个规矩,盛时点了点头,刚想记下这宗再说,旁边一个沙洲关的兵士突然一合掌:“对了,这个可能是路标啊。”

盛时行闻言心说“有门儿”,赶快追问,那兵士道:

“不瞒御史,我爹以前是做边关行商的,听相熟的远国商人说,斡喇贵族的墓地跟咱们的不一样,不起坟头,也不立碑,日子久了就长成草原或平成沙地了,他们确定先人埋骨之地的办法是下葬后在那里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掉它生的小骆驼,此后再要寻找这个地方,就带着母骆驼往大略的位置去,到了那个地方,母骆驼就会驻足流泪,若是年深日久母骆驼死了,再换两匹重复一遍,末将想,这里说不定是个这样的‘地标’。”

盛时行拱手谢过,心却是一沉,道简见他神色不对问了一句,盛时行看着他微微一叹:“如果这里是瀚漠国旧都,那使团被害就一定不是在这儿。”

道简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亦是有些踌躇:“那还挖吗?”

盛时行点了点头,指指那滩血迹:“至少要确认此处的确是瀚漠旧都,就从这儿挖。”

道简闻言颔首,马上叫了几名兵士过来,拿了铁铲从血迹位置往下挖,直挖了小两个时辰,果然挖出一些残垣断壁,盛时行愣了愣,转身便往沙丘后面去了。颜幻和孙九娘对视一眼,赶快跟了上去。

萧鸣看到也要过去,却被道简拉住:“远远看着她没事就行,别离太近,盛御史一直将希望寄托于在此处找到证据,可现在看来……”

大家一听就明白了,这样一直被沙丘掩埋着,根本不可能发生那场宴饮和屠杀,使团被害不是在这里,想通这一点,大家难免有些士气低落,道简望着远方踽踽独行的纤细背影,亦是长叹……

盛时行像跟自己赌气一样绕过沙丘走出去好远,颜幻和孙九娘连跑带颠好久才追上她,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拽着都坐在了地上:

“我不信有什么鬼城,可那地方到底是哪儿!”她没头没尾地喊了这么一句,便呆愣坐在地上,什么也不说,只是定定的看着狂风吹拂面前的沙砾。

颜幻和孙九娘不知该怎么劝她,只能一左一右揽住她胳膊,陪她枯坐着。

盛时行的眼中渐渐升起水汽,又被她强忍回去,一时间,只有劲风吹拂着沙砾,打在她们鞋子上发出的声音,盛时行看着自己的脚慢慢被沙子埋起,心中灵光一闪,从算囊里取出一个小袋子,倒出一把红色的粉末,徒手刨开眼前的沙子埋了进去。

孙九娘看她这个样子有点害怕,刚想上前去拦,却被颜幻拉住:“别说话,她应该是想到什么了!”

她话音未落,盛时行又伸手说了句:“非真,刀!”颜幻赶快解下自己的佩刀递给她,盛时行却没有拿来劈砍什么,而是连鞘用力插入面前埋着红色粉末的地方,又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沙丘背面跑,颜幻和孙九娘赶快跟着也往那边跑,远处道简等人看到,亦是聚拢上来,大家看着盛时行掏出一支香来点了,便定定看着沙丘上被风吹拂而下的沙砾,一时都不敢说话,不多时便见过人有丝丝缕缕的红色粉末随着黄沙扬下来,虽然比起她埋进去的少了很多,但还是能看出那不同寻常的颜色。

不多时,一支香燃尽,盛时行终于说话了:“军师,我觉得这沙丘会动,那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道简闻言豁然开朗,盛时行又带着他往刚刚埋下沙子的地方,指着颜幻的刀给他看:“刚刚我将非真的刀插在沙丘脚,可现在这里已经是平地,不过是一支香的功夫,如果这些大沙丘在这样的风速下都可以这样移动的话……”

“那瀚漠旧都就会暴露出来!”道简一抚掌。

“对,我记得当初副使也说了,被袭当日他们就遇到了大风,进入那石头城也是为了躲避风沙,如果那些贼人能够掌握石城露出的规律,便可要将使团诓骗进去,然后……”

“然后杀害使团,老天还会帮他们掩埋罪证。”

“正是。”盛时行点了点头,道简马上回头对萧鸣道:“让大家都往刚刚那个地方去,继续挖,让刘冲给沙州关飞鸽传书,把工兵都调过来!”

众人得了令,马上行动起来,颜幻看着巨大的沙丘却是喃喃自语:“真的能来得及吗?”

道简却斩钉截铁道:“尽速部署定来得及,沙州关不够,就再从雍宁关调,雍州兵最强的就是工兵,城都给他挖穿了。”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一旁韩老却笃悠悠走过来坐下,脱下靴子往外倒了倒沙土,笑看着盛时行:

“依老夫之见啊……如果现在开始挖,那不如咱们这些人二人一组,分作几组在这处散开挖,轮替休息尽量不停,既然事发之地是王宫,那定然屋舍最高,埋得最浅,总有一组先挖到,然后大家再一起挖,即使挖不完,至少也能给后续来的工兵指引方向,便可大大节省时间。”大家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不禁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道简便安排众人按韩老的法子开始挖,果然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一组大喊:“见到石头屋顶了!”众人赶快聚拢过去,道简上前拂开那石头尖顶上的沙子,细观上面繁复的花纹:“没错,这里就是瀚漠王宫。”

他抬头看看即将西沉的夕阳:“铆铆劲再挖一会儿,最迟明早沙州关就来人了。”

入夜扎营前,兵士们又往下挖了十尺有余,但依然没能看到杀戮现场,只能先在附近扎营,不多时追出去的斥候也返回告知那些黑衣人入了白沙谷,为避免冲突,就没有继续追。”

刘冲一甩马鞭子:“这帮杂碎,果然是远国来的。”

大家凑合了一宿,翌日清晨沙州关的工兵营来到,又马不停蹄开始挖掘了一上午,午后果然挖出了那场杀戮遗留的痕迹,令盛时行大喜过望的是,整理遗体和证物后,不仅有使团众人,还有一具假玄鹰骑的尸体因为被几具羽林卫的尸身压在下面而没有来得及被带走,而在旁边一个小石屋中,更是残留着当初幣赏案丢失的一些黄金。

盛时行将那些证物收拢起来,起身对道简笑道:“我算是知道那些黑衣人为何冒着犯在玄鹰骑手里也要再回这里了,此处真是个蛇窝鼠洞,如此看来,王副使能够逃出,也是这些人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构陷……”她没有明说,道简已经明白了: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朝廷面对此等‘铁证’,依然派出你来调查此案,更没想到咱们动作这么快……”

“没错,如果被他们抢了先,此事怕是再也无法真相大白了。”盛时行又在那堆证物里仔细看了看,拿出一块跟之前一样的木牌,道简凑过去看了一眼:“啧,这又变成‘上九’了……”

“现在可以断定,这一定是同一伙人所为。”盛时行思忖着,看了看韩老和颜幻那边:“军师,咱们去看看那具尸体。”

道简点了点头:“没错,我刚刚还想告诉你,有了尸体就好办了,他身上一定没有玄鹰骑将士们都有的一个东西……”

盛时行不解,道简则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听得她眉一扬。

二人走到尸身旁边,盛时行蹲在褪下的玄鹰骑盔甲旁边,道简明白她的意思,叫过萧鸣:“你擅长这个,细细看看,跟咱们的玄甲有何不同,能看出什么端倪,单独报给我和御史。”

萧鸣赶快仔细应了,盛时行又走到韩老和颜幻身边,却见颜幻表情有些不自在,盛时行心中纳闷,韩老却凑过来低声道:“颜丫头别挂像,大娘子你听我说,这具尸体,可不简单呐……”

盛时行低头看了看那具被砸中头脸,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十分纳罕,韩老则拉起尸身的手给她看:“你这一路跟着玄鹰骑将士们过来,这样的手不熟悉吗?”

盛时行闻言心一凛,细看了看那尸体手上老茧的位置,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萧鸣,正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目光,盛时行赶快低声对韩老道:“叔父,侄女儿明白了,辛苦您老……”

“放心吧,我一个时辰出格目,也莫怕天高路远,若论保存尸首证据,我多得是本事你不知道。”韩老这么说着,特意抬眼看了看颜幻,却见她一脸严阵以待,已经掏出了记录验尸格目的手札。

“这俩小娘子,有意思。”韩老笑了笑,拿起了手旁的布卷帘,里面是形状各异,颜幻见过或没见过的验尸工具,看得她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盛时行此时已经到了萧鸣身边,却见他眉头深锁,拿起那盔甲仔细查看,心知这东西怕是非同小可,赶快蹲下压低声音道:“萧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萧鸣看了看她,又看看旁边的道简,道简亦肃容道:“事到如今你就别藏着掖着了,看出什么了如实告诉盛御史!”

萧鸣这才点点头,将声音压得很低:“盛御史,这盔甲的精细度不可能是民间铁匠能够铸造,据我所知,远国最好的骑兵甲也没这个水准,故而……”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赶快抬手做了个“打住”的姿势,又对道简言道:“稍后烦劳你们将这盔甲捆扎裹好,但不要放在证物里,单独交给我,此事需得单呈太子殿下,除了咱们三人,不可再令其他人知晓。”

二人也明白兹事体大,赶快一口应允,盛时行看了看韩老那边,又道:“或许等韩老和非真出了格目之后,我就要先动身回京,今年天气凉,我怕钦天监那里不会把秋决的日子押的太晚……此处就要靠军师你周全了,待韩老将证据整理完毕,请你与刺史府护送他与李主簿入京。”

道简点了点头,又道:“李主簿不与你一起入京吗?”

盛时行垂眸,压低声音:“我想他定要留在这里替太子殿下将一切都看清楚,如果我强拉他入京,必然会令咱们失信于东宫,不过我会请他书信一封,证明他到现在为止看到的都是怎样的。”

道简点了点头:“还是你思虑周详,他们几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你沿途也一定要保重!”

盛时行点了点头却没多说什么,翌日打点好一切,轻装简从飞马前往京师,秋风渐凉,她却是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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