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

听了他的话,盛时行忽然想起李参军暴起攻击孟参军时,她们几人刚刚要走,颜幻仿佛也念叨了一声“好香”。赶快追问道:“是怎样的香气,或者像是什么花?”

李参军摇摇头:“我不太懂花草,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颜幻一挑帘子走了进来,盛时行转头看到她,几步上前拉住:“你来得正好,昨晚你说了句‘好香’是闻到什么了?”

颜幻被她问得一愣,仔细回忆了一阵子才开口:“就,咱们打算来军医所问事儿之前,还没起身那会儿……飘来一阵香气,很清冽,像是玉兰……或者……昙花,对!跟我小时候,我外祖养的昙花味道差不多,清冽又浓郁。”

盛时行闻言霍然一省:“我明白了,我在《百物志》之《异草笔记》中看到过这记载,西南有花名为鬼昙,香气类似昙花,十分罕见,晒干研粉烧之可以致幻,也因此带上几分神秘意味,被传说成长在白骨堆中的邪花,实际上只是林中朽木之上所生,西南当地人常研之以用于疗伤止痛。

徐军医闻言一拍手:“这就对了,若是常刚刚服用完那药粉,再被曼陀罗之类能致幻的东西所迷,便会出现李参军之行,于迷蒙中产生幻觉,身体又力大无穷,动作迅捷!”

盛时行此时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转向道简:“军师,你刚刚说刘都统带兵出城了!”

道简似乎也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一抬手刚要回话,盛时行却有些着急道:“我去节堂等他,劳烦军师带这里所有人往冯参军的院子,稍后在那里商议!”

道简应了一声,盛时行便一路往节堂而去,走到门口恰看到萧鸣,上前问时,才知道刘崓已经回来了,眼下正在后堂,盛时行心里谢天谢地,问清楚此时并未商议军机之事,便一路往后堂赶,萧鸣愣了愣,赶快追上,好歹在刘崓房门口把她拦住了。

盛时行叹了口气:“嗐,萧将军,我有要事要找刘都统……”说着又冲屋内道:“刘都统,下官有案情……”

萧鸣有点着急,正吞吞吐吐打算解释,不想门帘一掀,盛时行就见眼前出现了一片素白绸底子暗绣云纹还湿哒哒的……衣襟。

盛时行吓得退后三步同时,头顶上方传来刘崓一句:

“何事喧嚷。”

盛时行压着尴尬抬头一瞅,只见刘崓一身雪白的贴里虽然严瑾得体,但很明显是沐浴到一半临时穿上的,甚至头发都来不及盘起,随意束着搭在胸前——老长,还在滴答水。

盛时行心里已经尖叫了,脚指头都尴尬地在靴筒里刨坑,有心赶快先回避,不想鼻端却突然飘来一股幽香,顿时心中一凛,也顾不上回避,硬着头皮说了句“得罪”心一横就凑了上去。

刘崓低头看着凑在自己胸前不过半尺,仿佛小狗一样皱着鼻子在嗅来嗅去盛时行,心情已经不能用简单二字“震惊”来形容。而盛时行此时已经确定刘崓身上的味道是松针檀木那种雅致香气夹杂着一股凉意药味,跟昙花完全不沾边,才放心地后退了五步,小小声说了句:“僭越了!”

“解释。”不知为何,刘崓心里并不生气,甚至要压着点,才不会让话里带上笑意。

盛时行则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因故得罪,下官……稍后解释。”

“究竟何事?”

听刘崓这么问,盛时行稍微找回了理智:“咳,是案情有进展,刘都统你先……忙完,然后来冯参军的院子,下官会解释清楚。”

盛时行一路跑回冯参军的院子,便见众人已经等在那里,她说了句“刘都统稍后就来。”便坐在石桌旁安静等着,颜幻看她神情有异问了句,盛时行干咳一声:“着急跑的。”

不多时刘崓来了,盛时行收拾好心情关上院门,先对刘崓说了药粉和鬼昙之事,继而对众人道:“解开了这最后的谜团,我终于明白了整个过程,之前几位被认为是自尽的将士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落入冰河或意识混乱撞到山壁,撞上兵器之类,而冯参军应该跟李参军一样,在准备就寝时看到了所谓‘邪祟’,并以为自己手中有剑,想斩杀邪祟,却跃入了凶手提前布置的绳索中被缢害。”

“提前布置的绳索?”刘崓看了看打开的房门:“就算当时是晚上,屋内昏暗,他也不至于看不见房梁上有条绳子吧?”

盛时行点了点头:“下官最早也很奇怪这一点,但想到绳子的挂法就明白了。”她这么说着,带大家进入房内,指了指房梁上拴绳子的两个点:“凶手之所以要将绳索两端离开一定的距离,就是要在确保绳索能形成一个套环的前提下,让它不至于垂下太低……”她这么说着,捏住砍断的绳索两边,掏出一根银针将它们插在一起接好,又转向刘崓:“如果是刘都统你,从这里走过去自然能发现有个绳子横在眼前,但冯参军身量不高,还比不上刘校尉……大略,也只有徐老这个身高。”于是盛时行示意徐军医:“徐老,您想象一下自己好端端从房门进来打算就寝,走过来。”

徐军医依言慢慢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绳套下面顺畅地溜达到床边,坐定,做出脱鞋就寝的样子。

“如大家所见,按常理的这些动作,都是看不到绳圈的,更何况是夜里。”

众人豁然了悟,刘冲又道:“但李参军是将孟参军当成了‘邪祟’,冯参军的屋子里当时可是没人啊,是密室……”

盛时行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但他院中有人。”众人顺着盛时行的目光看向庭院里,不多时刘崓低声道:“烛火。”

盛时行看着他微微一笑:“对,正如刘都统所言,冯参军看到的‘邪祟’应该就是借着烛火投射在窗纸上的凶手剪影,正因为是投射的剪影,所以显得异常高大,这也是冯参军为何要跳跃起来去击杀他,却落入凶手的绳圈陷阱遇害的缘故。”

“如此狡猾……”道简一时忿忿,盛时行颔首叹道:

“如今看来,凶手的目的虽然应该是动摇军心,但在选择杀害对象上也有认真思量过,比方说第一个试探的是那位年轻兵士,因为在行军之中,哪怕他放出鬼昙香,大家也不会太在意,遇害兵士年龄也小,即使被救上来保住了命,也很容易被认为是经验不足失足落水。守城的那位校尉当时正陷在思亲伤痛中,心境激荡下被鬼昙所迷,一时无法靠理智控制便自尽了,而冯参军和李参军……大约是因他奉命调查此事,凶手怕被揪出,又想威慑众人,让人认为对抗‘邪祟’的会被其所害,才……”

她这么说着看向刘崓,却见他手按宝剑,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颊因紧咬牙关而更显锋锐,盛时行知道他是生气了,上前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刘都统,下官知道被害的都是你的兄弟同袍,但现在我已经有了判断,也有了破案的方法,请你暂时息怒,将此事还交给下官,盛时行一定保雍宁关和众将士安妥。”

刘崓看着盛时行如水双眸,莫名心中的熊熊怒火就平复下来,轻叹一声:“玄鹰骑此番……真是丢人现眼。”

“嗐,话不能这么说。”盛时行摇摇头,刘崓颔首道:“那就仰仗你了,现在要怎么做?”

盛时行想了想:“眼下需要都统下令几件事,一是今日咱们的判断要严令不准外传……”盛时行话音未落,刘崓便颔首环视周遭众人,众人竟一时诚惶诚恐,行军礼的,稽首保证的,还有赌咒发誓的。

盛时行心中好笑,压了压唇角又道:“二是下官已经想到一个能从那八人中找到使用鬼昙之人的办法,但要军师配合一下。”

“没问题。”刘崓点点头:“第三呢?”

盛时行看他眉头深锁,突然很是替他累得慌,一笑开口:“第三就是,我们去找内鬼,刘都统你不要参与,不然你死盯着那些兵士,别说打草惊蛇,怕是要当场吓死那细作。”

刘崓愣了愣,明白她是刻意说笑与自己宽心,心中升起暖意,眉端也舒展了些,却是淡然开口:“御史夸张了。”

众人议定,盛时行便让徐军医等人继续去忙,自己与道简和颜幻细细商议了,道简被她的“妙计”逗笑了:

“御史放心,贫道定做得像真的一样。”盛时行一笑,又叮嘱了颜幻该如何做。

不多时,在道简的安排下,那八人被带到节堂众,几人一进屋就傻了——只见平时议事的房间内窗户全部被黑布蒙了起来,高燃灯烛,却依然十分昏暗,正面桌上摆着一支桃木剑,一些朱砂、鸡血、符篆之类,道简一脸沉肃端坐于桌后看着他们,有胆大的问了句“军师这是怎么了。”道简却抬手拿起桃木剑,轻叹一声:

“今日我所说之事,你们一律不许外传,否则军法处置。”

几人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心里都打了个点,赶快拱手应了,道简又压低声音道:“昨日之事,令都统判定军中的确有邪祟,不是人力所能解决,李参军没能救回来,已经中邪去世了,你们几个人是离李参军最近的,都统令我以天一山道术做法为你们驱邪,以免邪祟沾身被害。”这么说着他一指旁边的颜幻:“恰好颜录事五行八字勘合此事,故请她来助我。”

八人闻言面面相觑,又纷纷拱手感谢都统体恤,感谢道简和颜幻。

盛时行隐在暗处看着,却看不出谁有什么异常,此时道简拿出桃木剑一通做法,足下踏罡步斗,手上剑意缭绕,在房内狭小空间,居然激起剑风呼啸,盛时行看得是瞠目结舌,才知道他还有这等本领!

不多时道简拿出一摞符纸,却没有点燃,而是对一旁立着的颜幻道:“烦劳颜录事将此物贴到他们背后,每贴一张不要动,贫道要念咒语。”

颜幻顿时心领神会,依次走到八人背后,贴上符篆后,借着道简念咒之机,不着痕迹地捕捉着他们身上的气味……

此时盛时行再看八人,方才看到他们现出惶惑之色,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并无有一人比旁人更多慌乱。

盛时行感慨这个细作本领不低,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颜幻身上,好在道简“做法”到第六个人时,颜幻眼睛一亮,又仔细嗅了嗅,抬头目视道简。

道简双目微眯,借着舞剑的动作微微颔首——神不知鬼不觉地,便找出了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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