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

听着盛时行脚步渐渐远去,刘崓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按在她刚刚撂下的茶杯上想心事,一旁的萧鸣忽然笑了一声:

“大梁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男女规矩大得让人不悦,要是在斡喇,两情相悦的只要没世仇,自己出去建个帐篷就在一起了,别说爹娘,国主都管不着。”

刘崓闻言更心烦了,转头瞪着他:“你懂个屁,闭嘴睡你的觉!”

翌日清晨,盛时行早早起来收拾好了行李,看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便走出营房透气,溜达了几步却见刘崓那匹十分神骏的黑马拴在自己营房附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抬起手,想试探一下它能不能摸,却不想那马儿居然自己把头凑过来在她掌心蹭了蹭,顺滑鬃毛蹭的她手心痒痒的:

“好乖好乖。”盛时行忍不住对着它“上下其手”,一抬头却见刘崓牵着一匹一模一样的马,含笑看着自己。

“诶?”盛时行看看身边的马,再看看刘崓牵着的马,以为自己起猛了还在做梦。

刘崓笑着上前拍拍她身边的马儿,马儿发出欢悦的嘶鸣,他牵着的那匹也和了一声。

“这样差不多一模一样的马,我有三匹,你摸的这匹,恰好是见过你的,所以对你亲近。”

盛时行一时觉得很稀奇:“这么神骏的马,常人寻一匹都难,你居然有三匹?”

“啊,因为它们仨都是我舅父特意重金购入关外名马繁育出的马驹,舅父在我和阿姐来雍州后,就一直在为我们周全此事,八年前终于得了一对儿上好的关外马,这些年连着生了三匹,养大后就都送来了雍州,因为它们仨的爹娘都是黑马,所以它们长得也差不多,鞍具也一样,你自然分辨不出。”他这么说着,一指自己手里牵的那匹马的额头:“唯有这家伙,头顶有一缕很窄的白毛,你认准了,切莫摸它,它桀骜烈性,除了我跟阿姐,谁碰踢谁。”

盛时行闻言吓了一跳,赶快仔细看了看那撮白毛,认真记住了,刘崓又笑着指指她摸的那匹:

“这个是老大,叫黑一,温驯乖巧,但气力很大,是我着重甲行军的时候所用,踹人的这个是黑二,虽然性子古怪,但胆子也大,两军阵前冲杀从未怯阵,是冲锋用的战马。”

“我猜还有个黑三。”盛时行被这黑马三兄弟的名字逗笑了:“名字这么潦草呢。”

刘崓也笑了:“对,是有个黑三,都是我起的。”说到这里,二人相视一笑,刘崓又道:“黑三乖巧敏捷跑得快,擅长突袭。”他笑着拍拍黑一的脑袋:“沙漠中天气瞬息万变,带这些有经验的马出来好些,此番我就让他们把三匹都带出来了,这个想着给阿姐骑,才牵过来拴你们营房门口的。”

盛时行笑着点了点头。

不多时大队人马收拾开拔,出发前往瀚漠国旧址,本打算入夜刚好走到梭子泉绿洲扎营,却不料刚过午后,刘崓突然令队伍停下,看着西北方向不发一言,好像愣神一样,于天蕙刚要问,他却大声喊到:“赶快找地方背风扎营,要起风暴了!”

他话音未落,一行人便尽数迅速下马,工兵找到一个背风又坚实的地方,开始挖坑打桩准备搭帐篷,骑兵则纷纷解下辎重,将战马驱赶到背风处一匹接一匹地栓在一起,又打下许多木桩,将马群拴牢围起,那些战马也像是有灵气,在黑一的带领下,一个接一个的卧下,将脑袋埋在了蜷起的前蹄中间,个别有几匹动作慢的,像是有些茫然无措,黑一突然一声嘶鸣,便纷纷跪倒乖乖趴好了。”

转眼间,马队已经变成了营地,盛时行和孙九娘呆愣地抬头看看西北方向——依然是风平浪静。

于天蕙上前牵起她二人的手,走吧,赶快跟姐进帐篷去,不然待会儿一身沙。

盛时行跟孙九娘赶快提起随身的要紧物件,跟着于天蕙进了营盘正中的帐篷,说来也奇怪,三人踏入帐篷之前,盛时行无意中一抬头,却见风沙已经漫卷上来,遮天蔽日,如恶魔凶兽一般扑下,只一眼便令她心神恍然,不自觉地拉紧了于天蕙的手。

三人入了帐子,于天蕙安顿她俩在两角垫子上坐好:“那边有毯子,风起时会冷,把自己裹上。”

盛时行二人哪见过这阵仗,赶快照办,于天蕙转回头刚要将门帘上的绳索系上,却见一个高大身影撩开帘子进来了,却是刘崓。

“你来作甚,我们要系门了,赶快回你自己帐篷去。”于天蕙有点嫌弃地看着自家弟弟,刘崓却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盛时行:“原来你们在这里,吓我一跳……”

于天蕙一听更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我还能把俩丫头扔了?”说着抬手打了他额头一巴掌,刘崓一缩,赶快赔笑:“好了,是我多事,姐你就看好他们,我不发话,你们仨切莫出来了,营盘我来周全。”

“行了行了知道了,罗里吧嗦的赶快出去。”于天蕙笑骂了几句,刘崓赶快往外钻,盛时行怕他担心,一直含笑看着,门帘撂下的一刻,只见刘崓似乎是说了句“别怕”。

风沙蔽日,明明刚刚过午却像是黄昏一般,于天蕙忙着将门帘紧紧系住,便坐到盛时行二人中间,一左一右将她们搂住:

“没事,沙漠里这种风沙常见,咱们的帐篷都是最好的,工兵也妥当,你们不用害怕,趁这会儿睡一觉都行,姐看着呢。”

盛时行点了点头,知道于天蕙虽然也有安慰自己二人的意思,但定然不会诓自己,心也安定了很多,但听着狂沙敲打帐幕的声音,到底是睡不着的,更遑论也牵挂着还在外面的刘崓。

这一场大风暴直刮了小两个时辰,直到风平浪静许久,营盘里才传来可以出来透气的消息,于天蕙出去看了看,便撩开帘子叫盛时行二人出来。

盛时行二人走出帐子,孙九娘伸了个懒腰掸了掸身上的土,盛时行看着有条不紊又忙忙碌碌的兵士们,在其中寻找着那个熟悉身影,于天蕙看着她心生爱怜,扳着她肩膀转了个方向,盛时行就看到刘崓正大步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于天蕙将盛时行轻轻往前一推,对自家弟弟笑道:“俩丫头都没事,你们说吧,我去看看阿冲他们那边。”

盛时行看着刘崓已经被风沙吹打成土黄色的战袍,知道他刚刚在那一场风暴里待的地方肯定没有自己安稳,而想想他面对沙暴镇定自若的安排,就明白这十年他肯定没少经历这些,顿时心生敬佩,也有些心疼,孙九娘则上前莞尔道:

“刘都统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这么说笑着,她抬手将他被风吹乱的盔缨理了理,刘崓似乎有点不自在,但也没太在意,说了句“见笑了。”

盛时行一时心中有些遗憾,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没有九娘那么高挑,能踮脚够到他的盔缨,还是因为没有九娘那么从容不羁,可以对他做出这种亲昵之举,但有一点她明白了——在洛阳时,颜幻曾经说过的“九娘不太对劲”是因为什么。

盛时行想着,等忙完瀚漠旧都的事情,应该多关注一下九娘的心思,比起真正豁达爽朗的颜幻,她其实更担心九娘会钻牛角尖,不过眼下情势,自然容不得她想这些旁的:

“已经快入夜了,咱们不适宜拔营了吧?”盛时行环顾四周,看着奋力清理帐篷的工兵们,这么问了句。

刘崓点了点头,明白她是在忧心什么:“入夜行动容易迷路,咱们索性就在这儿扎营了,不过此次出来食水带的足够,不必大队前往梭子泉,我已经安排明日令一队人马前往取水,咱们直奔目的地,到时候让他们再来汇合便是。”

见他安排如此周详,盛时行也没什么忧虑的,刘崓就叮嘱她们翌日清晨可能要早起补上耽搁的路途,吃点东西早些休息,说完就转身往马队那边走,盛时行点了点头刚要进帐篷去,突然想起什么,几步追上他的脚步:“我也去帮帮忙。”

刘崓虽然有些奇怪,但也珍惜跟她相处的时间,带着她走到被吹成棕马的黑一身边,合力给他刷着毛。

盛时行看着黑一仿佛还有些懵的样子,心生爱怜,轻轻拍着他的脑袋:“我们黑一真好看啊……眼睫毛那么长,不怕风沙,不愧是战马。”

“眼睛小也不怕风沙。”刘崓笑看着盛时行:“这一点,你不如我。”

盛时行被他突然的自嘲逗笑了,又敛去几分笑意认真道:“可我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坚定时如有星辉相映,温和时又像幽深的潭水。”

盛时行手里干着活儿,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回过神来脸颊发烧,小心翼翼抬眸看着他,却见刘崓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过一瞬的目光相交,仿佛无需多言,心意自明。

虽然心中甜蜜,但到底也是尴尬,盛时行赶快抛出自己真正来意:“对了,刚刚你提到梭子泉是此处唯一水源,但我听说这片沙洲里还有一处叫尕马泉的?”

刘崓看着她笑了笑:“尕马泉就是梭子泉,斡喇话里‘尕马’是眼睛的意思,眼睛不就跟梭子似的,两头尖尖嘛。”

盛时行微微颔首:“原来如此,不是两个泉眼……你真是博学,还懂斡喇话。”

刘崓看着她笑:“这是萧鸣告诉我的,我没那么神,能听懂斡喇话……说起来,我倒是懂一点。”他这么笑着,说了两句盛时行听不懂的话:

“就会这两句。”

盛时行觉得有趣极了,眨眨眼:“什么意思?”

刘崓微微一笑:“一句是‘杀’,一句是‘饶命’。”

盛时行点点头:“那我明白了,定是战场上他们见了你先喊第一句,没过多久就说第二句了。”

刘崓叹了口气:“肯说第二句的都是识时务的了,斡喇人大多拧巴得很。”

盛时行看了看不远处的萧鸣,对刘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一时都笑了,刘崓压低声音道:“他最拧巴,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想狠揍他一顿。”

说说笑笑的营盘终于安顿好,入夜,盛时行跟孙九娘一起吃了点干粮就早早歇下,白日里一通赶路折腾,二人身上都有些酸疼,盛时行迷迷糊糊地叮嘱了孙九娘几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沉沉入梦后,却有一双假寐的眼睛张开了,借着暗夜遮掩,无比留恋不舍的看着她多时,又狠心转过头去。

孙九娘小心翼翼地走出帐篷,在平静的大漠黄沙中漫无目的地走出了营地——耳力很好的她从刚刚就听到了营地边缘有兵刃破风之声,而且非常沉重,于是她想出来赌一把,赌个“偶遇”。

绕过一道沙梁,果然看到刘崓正趁着月色挥舞战戟练功,看到自己过来了,便收了兵刃:

“夜寒风冷,孙姑娘怎么还没回去休息?可是嗣音请你来叫我?”

孙九娘被刘崓口中那样亲昵的称呼刺了一下,脸上却装作毫不在意:“那倒不是,不过我确实有点事想单独跟刘都统说说……”她看着刘崓脸上露出迷惑神色,笑着加了一句:“关于嗣音的。”

刘崓心中明了,却也有些紧张——他知道盛时行与颜幻孙九娘三人一路相伴,无话不谈,早就担心自己二人暗生情愫之事会被这两位娘子知晓,只不过他一直以为会是颜幻来质问自己,却没想到……

“罢了。”刘崓心中暗道:“该来的逃不过。”

于是他一抬手:“边走边说。”

“好。”孙九娘嫣然一笑,跟着刘崓沿着沙梁下面慢慢溜达着:“其实嗣音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在她心里,你很重要,我出身草莽,不懂那些朝堂规矩,我只是想替嗣音问问你,她也是你的心上人吗?哪怕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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