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茕站在巍峨的殿宇之中, 看着那张高高在上脸，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些从未有过画面——
也是这张脸，在琼楼之中，床榻之, 搂紧了贴在她汗津津背哑声问她：“那条蛟龙是来带你走的吗？这里不好吗？阿琼为什么想成仙？”
他轻轻亲吻她背, 喃喃道：“做神仙或许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快活, 留下来阿琼, 渡劫也好, 沉沦也罢，和我直一直在一起……”
这是……曾经她和司微渡劫时的记忆？
原来那个时候司微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些渡劫的事，他只是甘愿沉沦。
为什么想成仙？
绪茕也在问自己，旁人修道修仙为了什么她不知道, 她修道修仙为的是自在逍遥, 不再受命数的捆绑，去看更广阔世界。
直都是，从她被迫做女配，为了活命开始踏上这条路, 到她可以自己做选择，她主动做任务修行, 为的直都是不受任何所困，去看看从未见过世界, 自由自在。
是了, 所以她没有什么好困顿。
她回答高高在上天君：“若是蓬莱仙山是这样，确实让我很失望。这里和凡间也没有什么区别, 依旧要受命于天君，被迫去做自己不想做事情，也依旧逃不开被安排命数。甚至是比凡间更不快活, 至少凡间更广阔。”
这里所有人仿佛都被磨平了棱角，做个好神仙，若苏凡衣成仙之后还要不得不听从命令去做她不想做事，那确实让她失望至极。
若蓬莱仙岛，入仙籍真是这般，那不过就像是考了公务员。
“那你可后悔了？”天君声音绕在殿宇之中，又问她。
“不后悔。”绪茕想也没想便道：“蓬莱仙山确实令我失望，但我不后悔修道成仙，我原本就是为了来看看人人想要抵达蓬莱仙山是什么模样，如今我看了，不喜欢，那我便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天地之大，我不会因为一个地方令我失望，就停住脚步，我修道成仙是为了让自己拥有选择和来去自由的能力，没什么好后悔。”
她想的很清楚了，若蓬莱仙山真是如此，她就带着苏凡衣离开，去找阿离，去找小珍珠，去看看其他世界，若是天君不允，她便努力修到能将天君取而代之。
她修道成仙，为的就是不再受困。
她的回答似乎令高坐明堂天君微微愣怔，他垂下眼喃喃了句：“不悔……”
才又抬起眼看向她，对她说：“若是你还有另一种选择呢？若你可以选择另一种生活，你可会后悔修道成仙？”
绪茕还没回答，脚底下忽然一空，她像是从天上直接坠落一般，猛地下坠掉进片黑暗之中。
她惊颤抖了下，从梦中惊醒般瞬间睁开了眼，眼前昏昏暗暗亮着红『色』的光。
她躺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房间不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身下被褥柔软厚实，散发着淡淡皂角香。
这里是哪里？
她坐起身，看红光是外面门廊下挂着红灯笼，老旧的窗户上贴满了红『色』的窗花，透过窗纸她看外面有些火光，问道阵浓浓油香肉香。
几个人在外面低低的说着话。
“阿茕还没有睡醒？”是个温柔女人声音。
另一个憨厚男人低低说：“让她多睡会儿，今儿除夕，咱家也没什么事要忙，小声点，别吵醒孩子。”
这是……
绪茕呆了几秒，慢慢走下床，走到门前，推开那扇门看小小的院子里架着锅台，男一女两个人正在烧着火炖猪肉，肉香股股的往她鼻子里钻。
他们朝她看过来，笑皱纹舒展，忙对她招手。
“闺女醒啦？”那男人笑着问她：“是不是我跟你娘吵醒你了？”
“饿了吧？”那女人招手让她过来，“吃块肉，正炖烂乎。”
绪茕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两个人，是绪仙祖，曾经父母。
天君说的另一种选择，就是她母亲没有难产而死，她的父亲没有把她当成赔钱货，没有继母，没有打骂，父亲烧着火炉，母亲炖着肉，简陋却干净家，热气腾腾的小院子。
“过来啊闺女。”父亲拉了张小凳子在身旁。
母亲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坐在凳子，塞了碗冒着热气肉给她：“趁热吃，尝尝咸淡。”
热气熏在她脸上，她能感受到带着肉香『潮』『潮』热意，身侧父亲在往锅台里丢柴火，荜拨荜拨的作响。
她看着那碗肉，清晰的觉到碗边滚烫滚烫。
这切是那么真实。
“怎么不吃？”父亲侧过头来问她，伸出粗糙手『摸』了『摸』她后脑勺，笑满脸皱纹，“还想着没给你做新衣服？傻闺女，你阿姐早就给你做了，今儿就回来带给你。”
阿姐？
她听见院门被推了开，有人大嗓门的叫了声：“好香啊！可真是回来的巧了！”
她抬起头看，个梳着利落『妇』人发髻姑娘走了进来，笑『吟』『吟』朝她挤眉弄眼，那是……曾经被卖给员外，活活折磨上吊『自杀』大姐……
她身后还跟着个憨厚汉子，手中大包小包拎着包袱，傻呵呵的笑着，叫了声：“爹，娘，炖肉呢？”
他是谁？
“快来快来！”她母亲招呼他们进来，叫他姑爷，让他快去洗手盛碗肉吃。
她呆呆坐着，盯着那个憨厚汉子看，他是大姐夫婿？大姐嫁了个老实却疼她人。
“想什么呢？”大姐走过来，用冰冰凉手捧起了她的脸，故意冰她，“让阿姐瞧瞧，我们阿茕是不是又漂亮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愁眉苦脸的可不行。”
大姐转身从一堆包袱里拎出一个褐『色』的包袱塞在了绪茕手里，“瞧瞧里面是什么。”
绪茕低头看着手里包袱，点点解开，里面是一套簇新的新衣服新裙子，料子是寻常的料子，可每针每一线都缝漂漂亮亮。
“傻丫头，爹是哄你玩呢，哪儿能不给咱们阿茕置办新衣过年呀。”大姐笑着梳拢她碎发，“这料子是你姐夫特意给你买的，颜『色』是最时兴的，会儿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绪茕抚『摸』着衣服绣的桃花，像是在抚『摸』自己脏，这是她另一个选择吗？
若是当初绪仙祖也生在这样的家庭，憨厚父亲，温柔母亲，疼爱她阿姐……平淡又幸福的生。
不远处小房间里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她身侧的父亲母亲和阿姐纷纷开头看过去，新糊窗纸上道人影晃了晃，薄薄侧脸，轮廓秀美至极。
“贵人醒了？”她父亲忙问了声，亲自起身过去，推开了那扇小房间的门。
房间里人声音哑哑轻轻道：“绪大叔别这样叫我，我只是举手之劳，绪大叔也救了我，是我救命恩人。”
“不敢不敢，若不是贵人出钱出力帮我打官司，我们一家老小只怕要被刘员外讹死了，阿茕也会被拉去刘员外家做小妾。”她父亲再三道谢：“贵人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那个声音……绪茕再熟悉不过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碗和包袱塞给了大姐，三两步冲进了屋子里。
她看了简陋房间里，坐在榻膝盖着粗布棉被的那个男人，他穿着白『色』的衣袍，头银发令他看起来苍白的病态，双眼不染纤尘。
司微……是司微。
他怎么会在这里？
“阿茕，怎么冒冒失失。”父亲拉了她一把，忙将门拉了：“贵人身子才好些，别让冷风进来。”
司微坐在榻轻轻咳了两声，对她笑了笑，对她父亲说：“不碍事，绪大叔，我能不能和阿茕说两句话？”
“能啊能啊。”她父亲忙点头，低低嘱咐绪茕，“闺女可不许冒失啊，贵人是咱们家的恩公，好好说话。”说完笑呵呵的推出了房门，将房门拉了。
小小的房间内只剩下她与榻上司微。
房间外火炉中的火光，肉香，和大姐和母亲叙家常的细碎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像是编构了副她梦寐以求生活场景。
她小时候，也曾一次次幻想过这样的家庭，不用多有钱，只要家人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守岁过年，度过个个寻常又琐碎的日子。
可是……
“阿茕。”司微从他枕头下，『摸』出了样东西，伸手递给她。
他手腕又白又瘦弱，绪茕伸手将那样东西接在掌里，是一块金镶玉玉佩，面刻着个“微”字。
“这是我玉佩。”司微轻轻与她说：“之前我直没有向你们坦白，我来自京都，是当今圣上儿子，排行第三。”
三皇子……
她抬起眼看他，他手指还勾着玉佩上红『色』穗子，绞在他白皙手指里。
“朝我走近些，阿茕。”他勾着穗子，等着她朝他靠近。
绪茕慢慢的朝她走近了步，听见他说：“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照顾我，陪我说话，之前我落难到此地，怕给你们惹来祸患，所以刻意隐瞒了身份，如此宫中祸患已平，我也没有什么好顾虑了。”
他又将手中的穗子拽了拽，用那双纯粹的眼睛看着她，轻又认真问她：“阿茕，你愿意随我回宫去吗？”
他似乎紧张，喉结滚动了下，垂下眼去，脸颊微微发红的低低说：“我……若是说喜欢你，会吓到你吗？”
绪茕像是被那红『色』的穗子拽了下，这就是她另一种选择吗？
平凡幸福的家，落难皇子爱慕，所有她曾经幻想过，全部推到她眼前，堆给了她。
若是可以这样，她还想修道修仙吗？
她喉头发涩，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