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国”的模样(14)

老二的病很快就好了。

这实在得归功于“母亲”的神奇魔力。

虽然这位“母亲”在其他人看来多了只角以及一身凭空而行的好本领,可我们的老二却说:“她就是我的母亲呀,这在我从地狱仰望天堂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

是的,他将那位在自己生命中最需要“她”的时候及时地来到自己身边的贵妇人认成了母亲,就同他刚降临到这个让他感到惶惑与不安的世界时一样。

谁说不是呢,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时候。

就比如说我吧,喜欢吃红薯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有多好吃,也不是因为它的营养有多丰富,甚至都不是因为它是一种食物,而仅仅是因为,曾经在我饿得发昏的时候刚好被半个烤得半焦的红薯夺去了摇摇欲坠的视野,然后眼巴巴地看到另一个人将它惬意地吃进肚子里。

从那时起,我一看到红薯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吃进肚子,哪怕我不饿,旁边也没有其他人与我争抢。

喜欢上一样东西可能真不在于它本身是什么样子,而在于它引起了当时的你对最渴望满足的美好幻想。

我将其称之为“地狱中的仰望”原理。

这一“原理”同样适用于那些也喜欢仰望天堂的母亲和她的孩子们。

这位贵妇人喜欢金色的富足和能够悬浮于空中的高傲,我想,这应该来源于她曾经近乎绝望的卑贱与贫穷。

小伙子除了这些还强调过他慈爱而有责任心的好父亲,于是,他就有了一个残暴而听其自生自灭的浑蛋父亲。

这不,省城的父亲来信了。

信里说,正在迅速老化的房子已经堆积满四处飘来的鬼魂,再也住不进多出来的母子俩。

大大的信封里还有一份给妻子的离婚协议(其实只是一份通知)。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留下。

她也什么都没捞到,包括那间她经营了二十多年的珠宝店。

至于为什么没有按照正常的离婚程序来分割财产,当时谁也没有想到。

原因仅仅是结婚的那天它们是在一个落后的小县城里领的证(男方老家)而她们当天便又返回发达的省城生活了,并且一直生活到了那个当儿。

如此一来,领证后的二十二年里(省城的二十二年),小县城登记结婚的信息一直在专门的网络传输通道里艰难地“爬行”着,并没有传到她们一起生活着的省城(城乡时间的差异性)。

从男人卷走所有财产的那个时间节点来看,通过计算,省城的婚姻登记机关至少还要等上三年零三个月才能接收到小县城里发来的登记信息。

于是,那个混蛋丈夫便巧妙地利用这城乡间的“时间差”以及妻子难得的下乡契机对外声称自己从来就不曾有过一位合法的妻子,自然也就没有了需要分割的共有财产。

他变卖了所有店里的珠宝,转让了那间壮小伙引以为豪的珠宝店,将它们转换成一堆“占有即所有”的亮闪闪的金灵币。

之后,他便携带着所有的钱币到那时间过得最快的超大城市“黄粱城”享乐去了。

她们将永远找不回他。

因为在那里,时间竟然快得是以世纪为单位的!

可以这样说,在贵妇人收到所谓的离婚协议之时,她曾经的丈夫就已经下了十三回地狱了,他的灵魂也已经被奈河里盛上来的黄汤给灌了十三次。

“我就不应该相信那些在末日中生存下来的鬼魂!

他们只会贪婪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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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体!还有那间我拿身体死命挣出来的铺子!

我真是被灌了黄汤了!

噢!我那用金子换来的尊贵!

噢!我那用儿子换来的背叛哟!……”

妇人喉咙里残存的高傲之风呼啸而过,双眼中积蓄的尊贵之雨倾盆而下,试图用这最后的暴风雨去摧毁那张从天堂寄往地狱的爱情的死亡证明书。

然而,在那些虚张声势的呼声终于化成一个个即将消失的小气旋,无关爱与忠诚的泪水在滴落中干涸、蒸发的时候,离婚协议书上的每一个字依然在那里纹丝不动。

这样的控诉实在是找错了对象,因为那里并没有情与爱的过家家,有的只是对自己人生的哀悼。

“我的金子与宝石、我的翡翠与玛瑙哟!你这个强盗!你这是抢走了一位母亲的儿子啊!……我的儿子……我拿儿子换回来的尊贵与体面哟!他们已经去而不返……去而不返了!噢……”

“尊敬的母亲大人,您别这样,我在您身边呢。您看着我,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二轻拍着妇人的肩膀,试图安抚哭得浑身乱颤的母亲。

“走开!你不是我的儿子!从来就不是!哎哟,我的儿子们哟……”

“母亲,我在这呢……呜……”

壮小伙走了过来,伏在了妇人的双腿间。

然而……

“走开!你这贪婪的吸血鬼!为了你麻烦的学业与体面,我离开了我真正的儿子,也失去了真正的儿子!

啊!他们是那么的独特!那么的可爱!

瞧啊,他们一个个都在那散发着华贵的宝光,向所有看到他们的人展示着无上的尊贵与骄傲……

滚开!你这条噬血的毒蛇!你除了每天消耗我的精血与期望之外还做过什么!……噢!你还吸食着我可爱的孩子们的精血……

我不该远行的,更不该将你们放置在我照看不到的地方……

我的孩子哟!我体贴又可爱的孩子哟……”

妇人猛地扑向壮小伙,发疯似的将他头上的金角掰了下来。

她先是将它捧在手心里,后又觉得极不稳妥,便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处。

她将自己头顶的金角也掰了下来,同样放在了那里。

终于,组合回一个“空心爱心”的金角们没入胸膛内的心脏,完美地贴合在了心脏的内壁上。

“噢!我的好儿子,我贴心的好儿子哟……”

妇人哭得痉挛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宽慰的笑容。她呢喃着昏睡了过去。

老二抱起她,将她安置在她的房间里。

这时,那个熊一样壮硕的小伙子说话了:

“哼,不就是丢失了一些来不及装到身上、只会反射别处光芒的‘鳞片’吗?也值得这样?

您是早就觉察到他是个好吃懒做的混账男人了吧。只不过人家许诺给未来的妻子一间省城里的铺面,您才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件事。

您缩回了手脚,呕出了人心,将自己退化成一条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大蛇,好套上那件用人心与手脚换来的涂抹着青春颜色的艳丽蛇衣。

您将那些用这种方法骗来的珠宝与金子打磨成点缀蛇衣的鳞片,好让自己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您伪装成本来就是那样子,来迎合那个并不十分富有却爱好着鲜艳颜色的男人。

然而,即便是闪耀着如此夺目的光芒与色彩,您还是不能动摇那个男人对于处子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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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您便指着我对他说,我只是您同龄的弟弟。

很好,您最后的一个儿子就这样消失了。

只剩下一位年轻漂亮的单身女性。

哈哈……如此,你们双方就都得到了自己心仪的物品:

一副描画着妩媚的蛇皮、一身反射着华贵的鳞片。

至于您丢失的儿子们,我倒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

毕竟,这是一个容易遗忘的年代,谁没丢失过一两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呢?这都是容易被原谅的事情。

就拿我来说吧,我就不记恨您时常忘记我是您的儿子。毕竟,我也一定有对人许诺过会记住一辈子的东西。

可是,时代的车轮总是不停地追撵着我们向前奔走,想要跑得从容一些,我们总会将一些曾经的珍宝、现在的负担给抛诸脑后。

谁又能责备我们呢?无非是人之常情罢了。”

“可是,你们总还记得前天从我这里拿走的那对金角吧,你们刚才的举动可不像是预支了片酬的演员。”老大冷冷地说。

“抱歉,这是我们的失误,”壮小伙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歉意,“不过好在您的弟弟并没有在意她的话,依然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这时,老二已经从二楼靠东边的那间房间里出来了。

“她本来就是我们的母亲。

她刚才怒斥我们‘不是她的儿子’呢!嘿,我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坏事了。

你们是知道的,母亲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吓人的话来。

唉!我应该更懂事些的。”老二说。

“就没有可能是母亲做错了事?”壮小伙随口问道。

老二惊异地望着他,许久才开口说道:“母亲是不会做错事的,错的只能是我们。”

“是呢,你错看了母亲,这便是你最大的错处。

不过,多么幸福的错处啊!

因为这错处,你依然生活在天堂里;而我们,却为我们的正确而在地狱中苦苦挣扎着呢……”

“老三!”

这时,老大喝住了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抱歉。”壮小伙说。

老二说:“真是不知所谓。

难道她不是我们的母亲了吗?难道我们不是她的孩子了吗?难道我们忘了曾经的誓言了吗?‘我们是同生共死的一家人!一起劳动,一起生活,荣辱与共、不离不弃!’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我们并不曾离开对方啊,也还是彼此的亲人,如此,便是身处天堂了。

至于我们犯下的小错,改掉就行,母亲也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你们不觉得被母亲原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

因为这就是被一个人爱着的最好的证明啊!

还有什么能比包容自己的不足更深沉的爱意呢?”

……

“你是对的。”壮小伙说。

“我也认同。

只是,她已经不同于我们之前认识的母亲了——你知道的,每个人都是会成长与变化的。

我觉的,你还是需要……适应,是的。

不管她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应该将她当成自己曾经的那个母亲。”老大说。

“她本来就是我的母亲啊,从来都是,今后也一直是。

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啊。

从我这里看过去,那里的一切都还是天堂的模样;虽然这天堂,偶尔会换几件新的衣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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