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但凡关乞山不做得那么绝,局面也成不了这个样子。

这世上本就没几对真有感情能患难与共的夫妻,生死大病阶段,不趁机离婚都算是有良心的了,何况关乞山和吕辛感情不深,是两方长辈执意再三介绍撮合才结婚的。

年轻时的吕辛不缺追求者,她是有素养有知识底蕴的人民教师,当初曾交往了个海市来的男友,两方情投意合,实力相当,无论志向还是兴趣都相近,双方还约定将来时机到了就见家长,尽快定下来,只不过恩爱眷侣终究有缘无份,没法走到最后。男友为了更好的前程,听父母的话选择出国发展,毅然决然抛下吕辛,走前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连夜买票离开,自此再没有半点音信。

吕辛消沉了一阵子,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还差点寻短见。

再过了一段时间,在家里的张罗下,心灰意冷的吕辛和关乞山仅仅见了两面就领了证,开始放下执念踏踏实实过日子。

在那个国家刚走向国际化的时期,交通和网络并不是特别发达,开货车算得上收入可观的职业。

关乞山文化程度低,初中读完就出来混社会了,婚后的这些年里,夫妻两个的交流少,基本聊不到一处,这种好听点叫相敬如宾,直白了讲就是没感情。

吕辛得了大病,他不到床前照顾,找理由躲开,没人会怪他无情无义,起码他是在挣钱养家,总比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强。

常人即使看不过眼,也顶多是惋惜吕辛命苦,感慨世事无常。

现今是新社会了,不流行鳏寡守孝那一套了,再婚重组比比皆是,另找一个很正常。

哪怕关乞山出轨在先,早就暗通款曲了。

只有一点:关乞山大可以晚一点把罗子青她们带回来,迟一个月,甚至等吕辛过了头七,都行。

不管怎么样,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就当是给自己积德行善,人都没了,怎么也要给死的那个一丝体面,以免教别家看笑话。

可关乞山等不到,急不可耐。

偏偏就不干人事。

是舅舅和婶子他们合力抱住关姀,硬生生把她拖一边。

关乞山躺在地上,蜷缩起背。

或许还没回过神来,一下子就被打懵了,又或许自知理亏,有意装样子示弱,他从头到尾都不还手,只用一条胳膊挡住脑袋,www.youxs.org。

爷奶险些跪下,夹中间护住关乞山,带着哭腔求她:

“姀姀,他是你爸啊!”

“是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不要打他了,千错万错,是他不该。”

“姀姀……”

关姀听不进去,失去了理智。

担心真出人命,亲戚赶紧扶关乞山起来,让离远点。

关乞山站都站不稳,头上被开瓢,鲜血顺着他出离愤怒的侧脸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挣不开钳制,关姀一口沫子吐他脸上。

关乞山忍无可忍,若不是也被用力拦着,伸手就又要打她了。

两侧的横肉抖了抖,他咬牙切齿,气势似要把她生吞活剥:“给我等着,等着……看我后面咋个收拾你。”

关姀满身戾气,也骂:“狗东西,总有一天我弄死你。”

家丑沸沸扬扬,晚些时候,引来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

一位自称某主任的男人了解完具体情况,不好过分插手,只能先让人带关乞山去医院处理伤口,不多时再领着警察和妇联的人到这儿做调解。

其实就是和稀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诸如此类的矛盾根本无足轻重,一般象征性走个流程就完事。

无论谁对谁错,儿女打爹大逆不道,普天之下没有这样的规矩。

相关部门的处理的方式万年不变,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做思想工作,讲道理,劝和。

没人在意家里多的那两位,仿佛她们不存在,大家都默契无视了,转而对准冲动的关姀,语重心长表示:

以后这家里会是她和关乞山相依为命,做爸的纵有再多的不是,可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是长辈。

没了妈的半大孩子就是烫手山芋,街道办为此挺头疼,就算暂时能在外面安置关姀一两周,可那不是长久之计。

小孩儿还得读书上高中大学,这都需要花钱和耗费精力照料,这家里还有老人,关乞山是唯一的顶梁柱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他。

比起安抚孩子,更重要的反而是好好劝关乞山。

工作人员分得清孰轻孰重,虽心里唏嘘,可能做的有限。

舅舅他们留在这儿,陪着关姀,怕她一时想不开干傻事。

姥和姥爷也不敢走,俩老人没啥能耐,日常就是靠儿子媳妇养活,本身条件也困难,他们泪眼婆娑地望向关姀,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一句要把她带走的话。

姥摸抚着关姀被打的那半边脸,摸了又摸,心疼,可无能为力,连讨个公道都办不到。

关姀怔怔坐在那里,脑子里空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正不是以后的出路,腊月的风吹身上如有刀割,她的心更冷,比坠进冰窖还凉。

恍然间失神的一刻,关姀想离开这儿,去哪里都行,就是不在这个恶心的地方待着了。

而后一秒,她又清醒了过来。

吕辛把关姀养得太好了,吃穿用度样样不缺,别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稍微懂事点就要帮父母干活,一些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早早让孩子辍学打工赚钱的也屡见不鲜,只有关姀自小到大都没咋吃过苦,她只需要读书,不用操心生活琐碎,不需要知道学费从哪儿来,只晓得每天睁眼就有早饭,吕辛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骑车送她到学校,晚上再忙也去接,到家了有时吕辛还会做夜宵,陪她写作业……十四岁的年纪,说小不小,但关姀太没用了,别说是有一项足以谋生的技能,只怕上街讨口都干不过街口的叫花子。

现实摆在眼前。

她就是个十足废物,自身不行,更找不到愿意大发善心接济的依靠。

吕辛不在了,她没有家了。

活该被抛弃。

任凭其他人如何讲,说了些什么,关姀耳朵里听不见声音,明明先前还横得不行,这时却整个人被抽空了,如同没生气的木头。

过了很久。

她缓慢低下眼,忽而瞧见地上那堆乱糟糟的破烂。

原本放桌上还没来得及挂墙上的吕辛的遗照躺在碎渣中,相框没坏,可玻璃碎了。

这张照片还是关姀陪吕辛去拍的,吕辛还没确诊之前,趁周末带关姀出去玩,在一家路边照相馆花了五块钱专门拍了两张单人照和一张合照。

吕辛说:“你越来越来大了,长得好快,以后咱娘俩要多拍点,留个纪念,这样将来你去外面读大学了,妈妈见不到你,也可以多看看照片。”

那会儿关姀还笑吕辛想东想西,成天净折腾。

目光落在照片上,关姀只有眸子动了动,好半晌,才站起身,走过去蹲下,捡起吕辛的遗照,为之清理干净。

……

日落黄昏时分,亲戚们陆陆续续离场。

街道办也早回去了。

舅舅还在愤愤不平,骂关乞山,说他忘恩负义,没良心,边发火边提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什么玩意儿!当初他最困难的时候,身上一分钱都掏不出来,还不是你妈拿积蓄给他摆平烂帐,不然他早被要债的打死了,渣都不剩!”

“狼心狗肺,迟早遭报应。”

“呸!”

天黑之际,舅舅和姥他们也走了。

罗子青陪关乞山去了医院,院子里只剩关姀,还有全程比空气还透明的陈时予。

关姀仍在清理遗照。

照片脏了一角,沾了香灰,一直抹不掉。

丁点不在乎那个多余的存在了。

世界被眸中的湿润覆盖,关姀木讷地吸了吸气,正眼都不给一个。

远处的陈时予一如最初,仅仅望着,没别的举动。

簌簌。

院墙外的叶子飘落,悠悠打转儿。

关姀抱着遗像起来,憋了须臾,抬手抹了把眼角。

陈时予偏头,僵了半分钟,这才有所动作,走几步,上前。

到她那边。

不做什么,只是要帮忙收拾。

可还没靠近,关姀就重重推她一把。

身子一个趔趄,陈时予磕桌脚上了,背后生疼,闷哼了一声。

“不需要你可怜,离我远点,”关姀一脸嫌弃,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缺爹的杂种,谁要你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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