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尘停下吃饭,反问:什么问题?
你接触到了秦志阳,咱们抓住了他,你要怎么从他嘴里套话呢?之前你只是想报仇,杀了他,就好,现在他可能真的跟十九年前有关。虽说这个事跟咱们无关,但毕竟是凤岚的事,咱们也要帮忙的。
许轻尘陷入沉思:拷打审问这一套他也不熟啊,而且他不是个残忍的人。在潼关前,李凤岚把迟骏雁埋在地里好几天他都不忍心看,心肠还没李凤岚硬。
他喃喃自语:对啊,该怎么问话?绫含你有经验吗?
绫含摇着头回答:没有,我之前也没遇到过这种事……算了,先想办法搞定他再说吧。
入夜,许轻尘又去了大食酒楼,这次没有废话,直接点了沐娜。
公子,您又来啦?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看不出一丝的真诚。
许轻尘用下巴指了指桌子对面:坐。
沐娜还跟昨天一样,乖巧地斟酒。
这次许轻尘没有废话,他从绫含那里要来二百两银票——其实他对这么多钱没什么概念,出荆棘门的时候,沈香枝让账房给他拨了五十两,他自己身上还有二十多两银子,绫含身上没钱。这钱没怎么花过,毕竟在长安那段时间,不管做什么都是李凤岚出钱。后来跟李凤岚他们分别,李凤岚赠与二人三百两的银票。
这让许轻尘一度以为挣钱很容易,所以昨天沐娜说三千两的时候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然,这二百两是敲门砖,他想试试能不能撼动沐娜的心。可是绫含肉疼,她虽然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是花钱从不大手大脚,这些年攒的钱全给了张渊夫妇,深知钱财来之不易的道理。
为了这二百两,许轻尘差一点儿再一次腰疼。
沐娜看着桌子上的钱,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表情有些惊惧。
这些钱你先拿着,许轻尘淡然地说,我此次来这边没有带那么多钱,下次来估计要等几个月以后了。
公、公子,沐娜结结巴巴地说,您为什么要给我钱?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只是有点儿不敢相信。往常也有说要给她赎身的客人,但大多是嘴上随便一说。三千两,谁花钱这个冤枉钱买个不知道过了几手的金丝雀?汉人很在乎名节的。听说他们的那些花魁,赎身也不过几百两而已。所以每当有客人借着酒劲儿说要给她赎身的时候,她都会配合着演戏。毕竟演得越真诚,客官们打赏的就越多。
眼前这位公子不同,他可能真的想给自己赎身,这二百两银票看着也不像是假的。
沐娜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家酒楼的胡人女子有两个档次,当然是按姿色和身段分的。她是高档次的,这半年来为这家酒楼赚了不少钱。她曾经也憧憬过,真的有谁为她赎身。可是自打十二三岁被迫入行,已经好几年了,这期间受到过很多侮辱和非人虐待,那个真心为她赎身的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姐妹们中流传着几个段子,说哪年哪月,真的有富商花钱为哪个姐妹赎身。这样的梦她做过很多次,不求赎身后能成为富家太太,哪怕只是做个偏房、哪怕只是做个丫鬟,也比在这种人间地狱中好过。
许轻尘淡淡地说:给你的,拿着吧。我不在肃州的这段时间你那这些钱打点一下,能不接客就不要接客了。
为什么?沐娜压低了声音,我们只见过两次。
四次了……沐娜,有些事是没有为什么的。
沐娜摇着头说:公子,这些钱我不能收。
不能收?
因为……我们不能私自藏钱的,
沐娜有些低落,如果藏钱被发现了……
她挽起自己的衣袖,将小臂露出来,手臂上有很多伤疤,看样子应该是鞭伤和烧伤。
沐娜接着说:被发现了会挨打的……你几遍把钱给我,我也要上交的。您的心意,奴家领了……钱您收起来吧,不要费心思了,您没法给我赎身的。
许轻尘眯起眼睛:为什么?不是说三千两就可以吗?
沐娜摇摇头:我先前也相信这个说法,但是这几年我不信了。肃州、凉州、敦煌……在你们汉人的土地上,有很多这样的酒楼,做的生意也大致相同。每家酒楼的规矩都一样,都是三千两赎身。我听很多人说过,确实有人被赎身的,但是一个也没见过。我明白了,那不过是让我们安心的谎言。似我这般长相的金丝雀,在西域也是很罕见的,他们不会放我们走的……
许轻尘沉默一会儿,问道:你们这间酒楼的老板是谁?
沐娜又睁大了眼睛,急切地说:公子您难道是想?
我的武艺还不错。
沐娜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可!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随即小声说:我们老板跟秦大善人是好友,秦大善人在肃州的势力很大,你敢动他,不管你有多厉害都出不了肃州的。
许轻尘装不懂,问:秦大善人?
秦志阳,做护卫生意的,不管是你们汉人的商队还是西域商队,基本都会雇用他的人,他手下有好几千人呢。你见过他的,就是……前两次你见我的时候,我……陪着的那个人。
许轻尘虽然觉得有点儿负罪感,这么欺骗一个心中刚刚有了希望的女子,太不人道了。男人长得好看真有用,但凡换个长得丑的,都骗不了沐娜。一个游历风月场这么多年的女子,竟然能被自己骗到,怪不得绫含没事的时候就盯着自己看。
许轻尘问:这位秦大善人,每次来你们这里都会叫你陪吗?
沐娜点点头:不只是我,还有我的另一个姐妹。
许轻尘第一次盯着沐娜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温柔、色魅一些:沐娜,你想不想去中原?看看青山碧水,无忧无虑,不用再伺候别人,下半生有自己的归宿。你愿不愿意?
她当然愿意,但她更清楚这有多么的荒谬。
沐娜用力摇着脑袋:公子莫要再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许轻尘快装不下去了,只要你说你愿意,我会带你走。
不、公子……沐娜还在犹豫。
你只回答愿不愿意就好。
沐娜想哭,曾几何时,竟然连嘴上的痛快都不敢说了?她忍住眼泪,点着头说:愿意。
许轻尘松了口气,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纸包:下次秦大善人来了,你想办法让他喝下去。要保密,不要被别人看到。
沐娜被吓到了:这、这是?
十香软筋散,不害命的。至于你那个姐妹,你想办法说服她。当然,如果说服不了,我也可以带你们两人走。不过前提是,你的姐妹不能出卖我们。
沐娜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白色粉末死死捏在手里,她抬起头问:然后呢?让他喝下之后呢?
每次喝完酒,你们都要上楼,在楼上的房间也是固定的吗?
是的。
那天我也会在楼上,我的屋门缝中会夹着一根红色布条。药效生效后他会浑身无力,无法大声说话,到时候你来我的房间找我。
这之后呢?
控制住他,咱们在肃州就是安全的。出了肃州,就是我的天下。
说完,许轻尘站了起来,留下五十两银票,说道:不用勉强自己,秦志阳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如果你不愿意还可以后悔,我不会勉强你。
这是绫含教的:欲擒故纵。
留下低头盯着银票沉思的沐娜,许轻尘站起身走出了酒楼。